厂公大人要造反

15.故人

    
    来而不往非礼也,方灼微微一笑,眸子中清澈无比,似是对此丝毫不计较,说出的话似劝诫,又似是有着敌意,总归叫人分不清,“西指挥使新官上任,这为官之道终归是要多学习学习。”
    千冲茗脸色微变,面上分明已经恼怒,此刻竟是也能忍下三分,西岸不明喜怒,颔首道:“我们便先回宫面圣领罪了,在此祝愿厂公大人一切顺利。”
    方灼点了点头,未再说他话,眼看着锦衣卫的人皆上了马奔腾而去,李得喜在一旁冷笑了一声,“就这榆木脑袋,还妄想与方大人您斗,真是不自量力。”
    李得喜这奉承之意实在明显,方灼只是仍目视着远处,并未搭理他,零一便已经严肃开口道:“此言差矣,干爹与西指挥使皆是替圣上办事,何来斗一说,李大人何出此言?”
    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李得喜讪笑着点头附和,“零一大人说得是,刚刚小的一时糊涂,就说了糊涂话,还望方大人与零一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本也只是吓吓李得喜,警告他不要乱说话,眼下自然还是抓紧时间平定暴.乱才是正经事。
    方灼看着湘州这一片荒凉之景,眼中蓦地涌上悲戚,道:“李得喜,我知你是个聪明人,不过说到底,此次暴.乱你也有责任,我能保你,但你也要积极配合这次赈灾,以往如何做得如今便也如何做,该给你的我仍会给你,我唯独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快,此次之事万万不可再耽搁,明白了吗?”
    “明白了吗”四个字从方灼口中说出似是有极重的重量还带着一丝威胁,使得李得喜听了生生的打了个冷颤,忙不迭点起头答应着,“是,是,小的明白。”
    方灼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向身后的东厂幡子队喊了一声,“赵直,此事便由你全权负责,好好配合李大人,此事的进程要随时来告知我。”
    赵直人高马大,上前应道:“赵直领命!”
    东厂与李得喜在赈灾一事上已经配合过两年,早已十分默契,行起事来也自然方便,且所谓暴.乱也不过是李得喜有意放跑了两个本已经被捕入狱的暴.乱灾民,再将此事夸大而已,因此方灼对此毫不担心。
    赵直那边一切顺利开始后,方灼便带着零一在湘州的大街上随意走了起来,大街上的铺子都还在,只是条条街都没有人,所以尽显荒芜。
    方灼忍不住想起自己儿时的事来,便问起零一,“零一,你可曾后悔为了家人而净身进宫做了太监?”
    一直以来,方灼是很少感性的,可零一也发现,每次来湘州赈灾,方灼总会与以往有些不同。
    这本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零一便如实回答,笑着道:“干爹,说实在的,零一也想做个真正的男人,可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了家人挨了这刀,零一也算承担起了一个男人该担的东西,这才是真男人,所以,有没有那东西也不重要了,零一自己心中无愧,才是最重要的。”
    方灼一向知晓零一并非只是有些小聪明的,零一还有一个真正男人该有的责任感与忠诚,否则那年他遇刺,零一便不会不顾一切的挡在他的身前。
    方灼点了点头,对零一的这番话表示赞同。
    二人每年来到湘州,有一个地方也是一定要去的,零一想起来这茬,便问道:“干爹,咱们现在去寻鹤斋吗?”
    方灼又望向远方,过往在脑袋里拉成一条长长的线,他最终点了点头,“走罢。”
    寻鹤斋名字听起来似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可实际上就没那么好了,虽然它有着一个环境不错的院落,可四周是荒凉的树林,平日里是不会有人来的。
    在寻鹤斋也守了一批东厂幡子,倒都是方灼极为信任的,那些东厂幡子显然也知晓方灼会来,并无一丝惊奇,仍规规矩矩的守着这座院落。
    方灼走进院子直奔院子里唯一的一间破旧草房,零一没有跟进去,而是在门前守着。
    草房内是一个垂暮的老人,浑身脏兮兮的,脸上长满了褶子,两双没有一点神采的眼在看见方灼的瞬间,似乎迸发出了一线生机。
    老人伸出拷着重重锁链的手,颤抖得指着方灼,嘴上费力说着:“你……你……”
    方灼蹲下身,平视着老人,他拿起老人身旁桌子上的木梳,为老人梳着凌乱不堪的白发。
    老人的头发已经许久没有打理过,根本梳不通,可方灼执意没梳一下都梳到发梢,老人疼的眼泪流下来,方灼仍不停手,又自顾自的念叨起来,“干爹,一年了,我又来看您了,新来的锦衣卫指挥使仍旧不堪一击,别的差事让给他也都没什么,我也不在乎,但考虑到您一年到头只看得见我一个活人,我便根本不敢丢了湘州赈灾这个差事,干爹可想我了,可还想摸我的脸?”
    方灼说着,眼中挑起戏谑之意,嘴角也勾起来。
    老人奋力摆着手,惊恐万分,“不……不!”
    方灼叹了口气,眼中又恢复了冷峻,他将木梳扔到地上,似是唯恐老人忘记自己的罪孽,又开始同老人算起陈年旧账,“干爹,这一年来,你有没有忘记过你做错的事呀?比如,摸着才十四岁的我的脸,说让我快快长大……比如,因为我的过失,差点打死我……再比如那件最无法让人原谅的事,公主身子一向孱弱,你竟有意害她染上天花。”
    老人的眼中仍旧满是惊恐,似是见了方灼便会想到很多令他害怕的往事。
    方灼又勾了勾嘴角,眼里愈发冷了,“留你一条命,是因为你到底也曾对我有恩,虽然你当时的心思只是,也想留着我的命根子未来供你一爽,但总归是留住了不是,我方灼一向知恩图报,不然公主染病的当天,你就该死了。”
    方灼所言不错。
    这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如今看起来有多么可怜,当初便有多么可恨,是他,让方灼在无数个夜晚瑟缩着度过,只怕这个老色鬼会爬上他的榻对他做出什么来。
    最苦的日子熬过去后,方灼本想对他曾经所做既往不咎,却万没想到他竟会想着谋害言妩,而后方灼本想直接杀了他,却不料原来他记得净身当日因为宫变大乱,方灼并未挨上那一刀的事,甚至说出他就是想将方灼养大然后对方灼……
    那时方灼便改了主意,与其让他好好死,不如让他暗无天日的活着,反正自己不正是心里每日都背着债,暗无天日的活了这么久吗。
    那种痛苦,方灼真想让所有人都尝一遭。
    不再与这老家伙废话,方灼转身离开,他的一只脚踏出门时又停下来,“干爹,人这辈子,一定要记得自己做过的错事,这样死后去了地狱,才不至于觉得自己冤枉。”
    在离开寻鹤斋的路上,零一难得沉默下来,他知道这寻鹤斋里关着的人是谁,却不太清楚这人与方灼之间的具体恩怨,也只是发现方灼每次来见了这个人后,心情似乎都十分差。
    方灼在前面一言不发的走着,零一便在他身后跟着。
    路上仍旧廖无人烟,直至二人走至一个街道的转角,那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女人,她的衣裳破旧的甚至仅仅能遮住她而已,她的头发凌乱,浑身都脏。
    方灼蓦地想起那个老太监来,他的眼中先是涌上一丝嫌弃,快步走过了这个女人,可走出一段路后他似是想明白了,又停下了脚步,对身后的零一吩咐着,“想来也是个灾民,你去看看她,若还有救,一会儿回去便告知赵直派人过来将她接回去。”
    零一点点头,急忙几步跑过去,凑到那女人身边,方灼便眼看着零一与她说着什么。
    那女人似是有些害怕,但她抬起头的瞬间,方灼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那女人有着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眉眼,他与她朝夕相处十几年,即便如今的她灰头土脸,可仍旧掩不住她清秀的面容。
    方灼看见她的那一刻,心里百感交集,他曾因被她扔下而恨过,可他也知道她待他已经仁至义尽,因此这些年来,他常常找不到一种情绪能表达他对她的感情。
    直到今日,遇见如此狼狈的她,他才明白,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能够使得你对她的心疼轻易瓦解你对她的恨意。
    方灼咬了咬牙根,终究没有走过去,他背过身去,直到零一过来对他道:“干爹,人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胆子有些小,一直在抖。”
    方灼点了点头,又迈开了步子,看不出有丝毫的不对,说起话来也如同以往一样冷静自持,“一会回去,你定要记得告诉赵直,赈灾本不该当成斗争的砝码,可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努力,尽可能的补救这其中的损失。”
    零一跟在方灼身后走着,想了想还是道:“干爹,零一觉得这件事里咱们没做错什么,咱们只不过是没有好心去管闲事罢了,从头到尾都是锦衣卫办事不利,咱们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干爹何必自责。”
    方灼笑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可是非对错,的确难以评断,他不是没能力阻止李得喜对西岸的不配合,但他选择了袖手旁观,从这一层来讲,他无法说是不错,不过好在他不是普度众生的佛陀,错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与他无关之人的性命,他向来不是很在乎,若他的终点注定是地狱,又何必在乎是一层还是十八层。
    方灼回到县令府上等待赵直将人带回来时,有着这几年来前所未有的紧张,他不时地便喝一口茶水。
    站在一旁伺候的零一见了忙问道:“干爹喝了这么多水,可是今日的菜咸了?如果是,零一这便去吩咐厨子一声。”
    方灼摆了摆手,赵直及时回来复命,“大人,那女人已经被我们带回府上了。”
    方灼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了起来,“立刻带她来见我。”
    对此,赵直并未多想,转身便去执行命令,零一稍稍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可到底摸不清这女人的身份,他也只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不一会儿,女人被带了过来,她的腿该是出了些问题,整个人是被抬进来的,她仍旧胆怯不敢抬头。
    东厂的规矩向来立得严格,方灼没有新的任务分给赵直,赵直便主动退下,唯独零一仍旧摸不透这其中的事,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一旁站着。
    方灼倒了杯茶水递给女人,女人仍旧害怕不肯接。
    方灼看了零一一眼,对他道:“你先出去罢,我同这位姑娘说几句话,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放进来。”
    零一心中诧异,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急忙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方灼与那女人二人,因为独处,女人似乎更为害怕,浑身抖得厉害。
    有着答案方灼仍是想要知道,想到这儿便有些恼怒,他愤怒的将那茶盏砸在桌面上,眼看着女人因害怕而又打了个激灵,方灼总觉得心情好了些,他弯下身子伸出手捏住女人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他,随即他开口,一字一句的问道:“阿姐,当年扔下我后,日子过得还好吗?”
    女人闻言,眼底满是震惊之色,胆怯也消失殆尽,她张了张嘴,最终从眼角流下一行泪来,声音有些嘶哑,“阿……阿灼?”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