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容拂将那本《孝经》拿过来瞥了一眼,随手就扔一边了。
晚上睡觉时她拥在层层叠叠的锦被中间,从躺尸变成青蛙趴,又从青蛙趴变回躺尸,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足足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睡着了也不踏实,眉头皱着,小脸绷得紧紧的,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沈意缕坐在她床边,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很热,今日却怎地睡得这般不踏实?
沈意缕握住容拂探出锦被的一只肉乎乎的小爪子,细腻柔软,她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并不是嫁给容德才,而是当初没有在小容拂被容老太太抱去前和离,但是那时和离又能如何?她依旧带不走女儿。小容拂被容老太太刻意的教养成了这副懦弱的性子,与她毫不亲近,她除了心痛,竟然无可奈何。
她望着容拂的小脸半晌,准备像往常一样起身离开。
容拂睡得虽不安稳,却也没醒,不知梦到了什么,一条腿从锦被里伸出来,抬了半晌,“啪嗒!”一声放下,大半锦被都被她周一边儿去了,整个人呈大字展开,睡得四仰八叉极为豪迈。
第二日醒来时,容拂懵懵地拥被坐了半天,她好像梦到长姐了,就坐在她床边儿……
流朱过来伺候她梳洗她也没反应,流朱让她抬胳膊她就抬胳膊,让她抬腿她就抬腿,终于折腾完了,流朱殷勤地立在她旁边,一副恭送她出门的模样,就差喊一声“欢迎离开”了。
容拂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脚已经迈到门槛边上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流朱,“流朱你干嘛?”
自然是去给老太太请安。流朱也不明白小主子怎么忽然停下了,不是每天早起都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吗?还要伺候老太太用饭,而且是站着伺候。说句实在的,她也不太赞同小主子这般,小主子毕竟是未嫁的小姑娘,做的事却跟妾室伺候主母差不多。
一主一仆两个在门口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容拂才看清自己穿的什么,依旧是之前流朱给她选的那套红配绿,比花房里的鸡冠花瞧着都喜庆。
容拂:……
她昨天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么?怎么还给她选这赛狗屁的配色!
又回去重新选衣裳,换好后又拆了发髻重新梳妆,折腾完终于瞧着顺眼了些。她坐下,小脸难得的严肃,腰背挺得笔直,目含冷光,静静地望着流朱。
流朱吓了一跳,飞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以为小主子这是要训话了,连忙恭恭敬敬的垂首聆听。
结果就听小主子语重心长的道:“去把我柜子里所有红配绿的衣裳都扔了!”
流朱:……
容拂总惦记着昨晚做的梦,决定再去一趟长姐院子。
临走时把她昨天做的一个小扇坠子拿上了。
沈意缕住的院子与容老太太的相比清冷了许多,院前种了一棵梨树,此时树叶落尽,只剩枝干婆娑。
容拂刚进了院子,沈意缕身边的钟意就迎出来了,笑着道:“二小姐可是来看夫人的?不巧夫人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二小姐,二小姐不如等夫人病好再来。”
跟前两次她来时一模一样的一套话。
她也不多说什么,从袖口里掏了掏,掏半天掏出一个小扇坠子,递给钟意,“这是我做的,想送给母亲,东西小了点儿,等过几日我再做双鞋给母亲,烦请钟意姐姐帮我给母亲拿进去。”
钟意一怔,以往二小姐碍于孝道也常来看望夫人,只是十回也就一回能进来,多数都是在外头请个安就走了,更别提给夫人做什么了。她看了一眼二小姐,忽然想起昨日听小丫头们说的二小姐把老太太气病了的话,她是沈家那种百年世家出来的家生子,见事清楚,此时略想了想,便觉得如今二小姐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当下便将小扇坠子接过来,恭谨的送走容拂后,便回去见沈意缕。
只是一个寻常的小扇坠子,实在是太寻常了,寻常的都有些简陋,另外这颜色是怎么回事?墨蓝色镶红边儿?钟意强忍住吐槽的心情将小扇坠子拿给沈意缕,正要违背良心夸赞一番,就见沈意缕面色立时就变了。
钟意不明所以,沈意缕已经迅速地出了门。
容拂腿儿短,慢吞吞地刚回到她的小院子,沈意缕后脚就赶到了。
她走得虽快,行动间却是行云流水一般,世家教养如刻在了骨子里,她将婢女都遣出去,望着容拂,将手里的小扇坠子举起来,道:“阿拂,这个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容拂还在诧异长姐来得这般快,“我自己做的……”她虽然手残了些,但做个小扇坠子而已,还是会的。
沈意缕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道:“你可还记得你小姨母?”
容拂这些天一直憋在心里的事蓦地被戳了一下,她瘪瘪嘴,眼圈儿就红了,走到沈意缕面前,伸出一只小爪子,拽住她一小块衣角,跟个受了气的小兔崽儿似的,也不管会不会被当成鬼上身,石破天惊地说了一句,“长姐,我放在床头小矮柜里的那个红漆弹弓你给我扔了吗?”
她母亲沈夫人向来不耐烦她那些小玩意儿,她自幼便跟长姐亲近,有很多事都是只有她与长姐才知晓的,那个红漆弹弓是她从府中一个侍卫五岁的小儿子手里赢来的,她长姐觉得她丢人,威胁她还回去,否则就要给她扔了,谁知次日她去大慈恩寺上香,就没能回来。
沈意缕忽地一顿,心里虽然知道此等离奇之事太过匪夷所思,但却也解释了她这几日总觉得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她最熟悉二妹妹,以前二妹妹喜欢缠着她一起睡,偏偏睡姿吓人,扰得她夜里总要醒个几回,将二妹妹的胳膊腿儿从自己身上搬下去,小阿拂却不是的,小阿拂胆小怯懦,睡觉时也是极乖的,还有很多细微的小动作和习惯也都不同了。
如果面前的是她的二妹妹……
沈意缕有许多话想问,却一时不知从何处问起,定定的望着容拂半晌,声音微颤,“小阿拂是不是不在了?”
她似没想到长姐会这么问,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毕竟是她占了小阿拂的身体,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莫名的就有些心虚。她抽了抽鼻子,又抠了抠手,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
说完忍不住道:“长姐……不意外么,你早就知道么?”
“……”沈意缕闭了闭眼,默然半晌,涩然道:“我只知道小阿拂大概是不在了,她出生后我便在大慈恩寺为她请了一盏佛灯,她走失的消息传回来时,我去了大慈恩寺,却发现她的佛灯灭了。前几日你回来,我去又了一趟,想将她的佛灯重新点燃,然而只燃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灭了。”
毕竟是十月怀胎所生的小闺女,即便跟她不亲近,但母女连心,小闺女出事之时她虽不在旁,却无故的焦虑不已,总觉得失去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沈意缕抱住她,埋在她柔软的发间,眼泪垂落,良久,轻轻道:“沈家已经倾覆了,只有意行还在,如今也不知所踪,便只有你我相依了,今后你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小阿拂。”
她也很伤感,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长姐,姜清辰娶妻了吗?”
“……”沈意缕一僵,随即咬牙道:“你再敢提姜清辰一个字!如今我是你母亲,别以为我打不得你!”
她缩了缩脖子,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姜清辰的,这不是一时没忍住大意了么,大意还能失荆州呢,她大意的提了一下姜清辰怎么了?
还是明日让流朱想办法去打探一下吧。
这之后容拂便往沈意缕的院子里走的十分勤,引得府中诸人纷纷侧目。
最为侧目的自然是容老太太,容老太太费尽心思才将小容拂教养得爹娘不亲、事理不明,怎么这才几日就让沈意缕拢络过去了?
且不说容老太太决定要震慑容拂一番,容拂此刻正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一只吃了一半的桔子,一副惊讶得快要石化的模样。
流朱默默地给她擦了擦唇边一点桔子汁。
容拂把剩下一半桔子吃完,才消化了流朱带回来的这个令她略有些振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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