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容拂一直在火炕上瘫到天麻麻黑才被流朱拽起来。随便吃了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就眼巴巴等沈意缕听完法会回来一起吃饭。
谁知等到天黑得彻底也没等到她回来。
容拂心里总有种古怪的感觉,说不准长姐又被赵明楼那厮截去了。
不过这次她却是只猜中了一半。
法会结束后,沈意缕与陆太太一起出了大殿,准备回禅房。大慈恩寺的大殿修在大孤峰顶上,与小孤峰顶上的佛塔遥相呼应,从大孤峰下来要经过一座长长的铁索桥,桥以铁索为骨,以木板为身,走起来颤颤微微有些吓人,但也就是吓人些,实际上那铁索桥十分结实,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事儿。
据说铁索桥下是万丈深渊,与黄泉相连,实际上自然没那么夸张,桥下有河,因山峰颇高,又常年雾气缭绕,如此一烘托便显得深不可测,但其实也没多深。
沈意缕与陆太太下了大孤峰顶,正要上桥时,忽然被人拦住了,是一个年轻女子,披了一件银鼠斗篷,然而宽大的斗篷也掩不住她丰腴的腰身,她脸上挂着泪珠儿,见到她们二人就要下跪。
其实她也并没想着要跪下去,大冷的天儿,地上又硬又凉,她一介弱女子,面前这两人怎么可能让她真跪下去?于是只是摆出了个欲跪的姿态,正等着人过来搀扶,谁知道这两人没一个动一下的,她有些尴尬,本来想趁着被搀扶起来时一把扑到不拘这两人谁的怀里,便开始哭诉,结果第一步就出了差池,下面的戏就有些唱不下去。
但她也算是有备而来,迅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掏出帕子抹了抹泪,道:“一看二位夫人就是菩萨心肠,我如今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求二位夫人救救我腹中的孩子。”
沈意缕不动声色,陆太太看了她一眼,心里也察觉出了什么。
没人接她话茬儿,她只得继续道:“我本也是良家子,还是许了人家的,再过两个月便要成亲了,谁知道赵府的二公子看我貌美,竟强占了我身子!当时说的好听,要接我过府做他的贵妾,谁知他走了之后便再无音信,可怜我腹中已怀有他的骨肉,只好求上赵府,然而上门找他他竟拒不承认,还让人将我赶了出来……”
说罢便开始小声地哭,她身后还跟着个丫鬟,一边帮她擦泪,也一边哭。
陆太太眼神也变了,这番话只怕不真不实,任谁也不会凭空拦住两个陌生人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倒出这样一番话来,且又不说所求为何,像是只要把这番话说出来便罢。
不过她话中却明确点了赵府二公子,赵府二公子她也有所耳闻,听说与赵大公子赵明枢是宛如天下地下一般的存在,已快而立,却连个正经差事也没有,更是花街柳巷的常客,若说是他做的这件事,不论真假,听的人只怕都肯信上几分。
陆太太是灵秀的人,她与赵二公子素不相识,只怕这女子拦住她们说这一番话是说给沈意缕听的。
沈意缕对那女子道:“女子怀孕不易,现下天寒,山路难行,不管你受了谁的遣派,也莫要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那女子闻言一僵,咬了咬唇,心道反正二少夫人交待的她都说了,便扶着丫鬟略一屈膝,直接转身走了。
陆太太不知其中缘由,也不多问,两人一起回了禅院,到院门口陆太太便与沈意缕道别,去了旁边的禅房。
容拂见长姐是和陆太太一起回来的,还以为自己猜错了。
沈意缕面色如常,见容拂正扒着碗等她,连忙吩咐将饭菜端上来。饭菜都是寺里统一做的,其中有两道素菜还颇为好吃。
容拂是真的饿了,吃了满满一碗饭,又坐在小杌子上烤着火炉剥红薯,她喜欢吃烤糊的那一边,吃完了小嘴上沾得黑乎乎的,还招呼沈意缕一起吃,沈意缕嫌弃得绕着她走开了。
用完饭沈意缕便回房洗漱,发髻刚解开,沈琉便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竹筒,道:“从院外扔进来的,奴婢还以为是暗器呢,便接了。”
沈意缕将竹筒打开,里面有一张纸条,显然是匆忙之间写的,只一行字:铁索桥相见。
沈意缕随手就扔一边了。
然而过了片刻,沈琉又进来,还是与之前相同的竹筒,打开,仍然是一张纸条,内容相同,只是字迹明显急躁起来,“见”的最后一笔险些飞起来。
沈意缕淡淡道:“他再扔你就不要接了。”
沈琉没作声,出去守着了。
过了半晌,沈意缕换好衣裙,沈琉又进来了,沈意缕皱眉,沈琉默默指了指门外,这回她没接,地上大大小小全是竹筒,扔了一地。
沈意缕冷笑一声,“都拣起来,烧了。”
烧完这回倒是不往院子里扔了,开始往她房里扔,把窗户纸戳破了,顺着小洞直接扔进去,房间也小,有几个都扔她床上了。
沈意缕将床上那个拿起来,打开看,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急!
沈琉劝道:“或许真是急事呢,奴婢护送大小姐过去看看吧。”
法会早就散了,自然不会再有人上大孤峰,此时只有铁索桥两侧燃了数盏石灯,光芒昏暗。
桥上空无一人。
沈意缕正转身要回去,忽听桥下有闷响传来,紧接着便是一朵极大的烟花绽在桥畔。
沈意缕愣了一下,这烟花应是在渊底放的,升起来后绽放的高度正好矮铁索桥一些,大朵大朵烟花就绽放在脚下,几乎将常年雾气氤氲的深渊映得亮如白昼。
赵明楼立在桥头,一身玄色衣袍,墨发未曾束冠,只用一根玉簪簪着,他望向沈意缕,眸色沉沉。
良久,他笑了笑,“你生气了。”
沈意缕微微抿唇,不语。
赵明楼神色莫名柔和下来,“那个女人我并不认得,还有那些妾室、外室都是……”
沈意缕牵唇一笑,“都是逢场作戏。就是不知道我是不是也是你逢场作戏中的一场戏呢?”
赵明楼盯着她,慢慢道:“我会娶你。”他声音略微喑哑,“我现在不能……不能休妻,但不会等多久……”
沈意缕摇了摇头,只觉得疲惫至极,回头欲唤沈琉回去,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极大,钳得紧紧的,“这次是我急躁了些,让她发觉了,以后不会,她不敢招惹你……”
沈意缕慢慢道:“你可能不会明白,与一有妻室之人暗地偷/情对我而言类似什么,我不想成为不能见光的存在,我还有女儿,还有弟弟,还有朋友和家仆,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不知廉耻之人。”说罢她自嘲一笑,“虽然已经是了。”
赵明楼的声音绷得似到了极限一般,“我说过我要娶你,只是等待一段时间!”
手腕被他抓得极疼,她皱了皱眉,轻轻挣了一下,他立刻松开手,捧起她的手腕察看,白嫩如玉的皓腕上青红一片,他闭了闭目,哑声道:“对不起。但是,你能不能等我一段时间?不要跟容德才睡觉,否则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他……”
沈意缕闻言猛地抽出手,脸色煞白,迅速转身提裙下桥,沈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跟了上去。
赵明楼胸中乱窜的暴躁情绪几乎快要破体而出,他冷声道:“派暗卫去看着她,容德才若敢碰她就把容德才给我剁了!”
赵宁踌躇,“……会被沈琉打出来。”
他猛地一拳砸向一旁的铁索,目光阴厉,“那就去把秦洛儿的奸/夫找出来,剁掉他一条腿,过几日她生辰时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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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了一夜的大雪,次日天明准备回府时,才发觉积雪很深,寺里的小沙弥早课都没做,全都在扫雪。
禅房外扫雪的那个小沙弥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唇红齿白,宽大的僧袍里面还穿了厚厚的棉袄,整个看上去圆滚滚的,一板一眼的扫着雪。
容拂裹了个严严实实,站在檐下盯着他看,看了一会儿,他脸慢慢红了,匆匆扫完这一片,拿着扫帚跑了。
陆太太出来时正好看到,忍不住抿嘴笑,心里真是极喜欢她外甥这未来的小媳妇儿。
出了寺门,两家才挥手道别,陆太太依依不舍,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伸手在容拂的小脸上捏了捏,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容拂被捏得一懵,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脸被捏了,以前就沈意行最喜欢捏她脸,她生气他也不肯改,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捏了。
容拂爬上马车,正要唤长姐,忽听马车外有人说话,她还没听出来是谁,便见离得近的沈琉眼睛微微眯了眯,转了下手腕。
她是见识过沈琉的凶残程度的,这是要发怒的征兆了,她心里一边觉得嘤嘤嘤好可怕,一边探头出去看。
来人竟是阮咸,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锦缎长袍,芝兰玉树站在寺门处,他身后跟着七八个侍卫,此时有两个伸臂将沈意缕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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