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竹林沙沙,淡淡的清苦之气随风传来。
萧止躺在床上,不着寸缕,只自腰间盖了一条薄衾,一动不动,等待苏岐伯施针完毕。
他望向窗外,难得觉得竹声扰人,不得安宁。
与她相处了一个多月,直到前几日他才知道了她的名字。
其实想要找到她并不难,只要派人打探一个多月前从枫山路过的人家里,哪家有最近才回府的女子,况且太子那边他也一直派人盯着动向,阮咸所作所为并不隐蔽,只要顺着线索就能查到她。
只是,他始终有种异样的感觉,在枫山那段时间,他所见树是树,石是石,但人……除了面貌,他更多的是以气息来辨别,他极喜她身上的气息,模模糊糊的,他那时大概觉得她是她。
他活的那二十多年里,唯一偏执的想要得到的东西。
所以在枫山时他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禁锢在自己身边。
清苦的竹香淡淡索绕周身,然而如长了枝蔓一般,他鼻间所闻所嗅却皆是她身上的甜香,将他寸寸缠绕,而他缚于其中,毫无办法。
他叹息一声,因他母亲之故,他幼时便对感情极为克制,感情在他的印象里如鸩酒,如幽火,他从不招惹,可一但动心,便不可控,销魂蚀骨,乐此不疲。
陆太太命人过来唤他时,苏岐伯已经施针完毕,他穿好衣袍,出去见她。
他身体才恢复不久,难免虚弱,脸上也因久不见日光而显得分外苍白,这并不是他最好的状态。
但是他等不及了。
陆太太带着容拂坐在竹林中。
容拂来过大慈恩寺多次,却从不知道这片竹林里竟然有座小小的禅院。禅院内布置干净整洁,十分清幽。
有侍卫端了盘烤栗子上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陆太太笑吟吟道:“你吃不吃烤栗子?是新烤的,外面裹了糖浆,你尝尝好不好吃?”
闻着就很香。
她矜持地点点头,眼睛却一下一下的往烤栗子上瞄,陆太太看得有趣,亲手剥了两个用帕子托着递给她。
她拈了一个放进嘴里,确实很甜,可就是觉得没有?给她找回来的好吃。
她想?了。
她缠着?给她寻栗子缠了好久,搂着它的脖子撒娇卖乖,可是最后也没能吃到,不知道它现在如何了,等天气暖了,她想求求长姐让沈琉她们护送她进一趟枫山,她想确定一下它是不是出事了。
陆太太笑着与她说话,她便随着应和。
萧止出来时便看到她正微微侧头听陆太太说着什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满是明亮的笑意,她嘴角略微扬起,抿成一个极好看的弧度,鸦青色的眼睫在光晕中投下一片阴影,她说话时下意识的侧首,露出一段雪白柔嫩的脖颈。
所思所念便在眼前。
他在竹林旁站立片刻,陆太太发现了他,笑着招手让他过去,先对容拂道:“这就是我家那老三,性子看着冷淡了些,其实很容易害羞。”
容拂小肉爪子佯装羞涩的掩口,咧嘴笑了。
旁人看不出来,他却知道,她对他兴致缺缺。
在枫山时,她就很会隐藏自己不耐的情绪,撒娇耍赖倒是会一整套假哭的功夫。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眼石桌上的烤栗子,她只吃了两个就没再动,她不是想吃烤栗子吗?那天还抱着他撒娇,让他给她寻栗子回去,他手不自觉的握得紧了紧,仿佛她那娇软的身子仍挂在他身上,紧紧贴着他,还趴在他耳畔放低了声音哀求。
他微微别开脸。
容拂趁他不注意,偷偷瞄了他几眼,长相倒是极佳,能与她前未婚夫一较高下了,就是比她前未婚夫白,还有耳朵尖怎么有些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两人眼睛有些相像,淡薄幽深,静静睇过来,如远山幽袤。
她刚要移开打量的视线,就见他望过来,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似被他逮到一般直直撞进他眼中。他目光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她吓得顿了一瞬,半晌才捂着颤微微的小心肝儿低下头。
毕竟是初次见面,萧止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低沉清冽,“阿拂。”
容拂也回道:“陆三公子。”
算是打招呼了,只是语气敷衍的恐怕连她曾经院子里养的那条大黄狗都能听出来。
萧止目光暗了暗。
陆太太以为他吓着容拂了,亲热的对容拂道:“他就是看着冷淡了些,其实最是憨厚,我们陆家六个小子,就他最老实,你莫怕他。”
容拂:“……”
看不出来,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人身上带着淡淡的清竹之气,不惹人厌,若是一定要嫁人,嫁给他也不算难以忍受,就是年纪大了些,她前未婚夫若是活着,好像也是这个年纪。
她默默呸了呸,怎么总想起那个人,折寿。
当初她兄长沈意行见到厉王比老鼠见了猫儿好不了多少,她能比沈意行强些,就跟兔子见了老虎似的……他瞪一眼都能把她吓趴下。
这么一对比,面前这人好多了,她仰起的小脸上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陆太太想让他们多说会儿话,但一眼瞥见不远处猫在树后的苏岐伯,苏岐伯正虎视眈眈,对已经站了半天的萧止时刻关注着,似乎只要萧止一蹙眉或有什么不适的反应,他立刻就冲过来抢人。
陆太太也知道她这外甥算是拣了条命回来,如今身体才好些,还虚弱得很,但若想把底子养回来只怕没个一年半载的是不行,要不本来打算让他去供香客休息的禅院见容拂的,被苏岐伯强烈的制止了,说他还不能来回上下山,去见未来的小媳妇儿,又不能把他抬去,便只能委屈容拂过来了。
其实按着苏岐伯的意思,萧止目前连成亲也是不行的,莫说成亲之日要迎亲什么的,便是洞房花烛,他怎么洞?不要命了?怎么也得再养一个月才能洞。
陆太太站起身,对容拂笑道:“我之前说好了要供一盏佛灯的,若再不去只怕就晚了,下午还要听法会,阿拂要是愿意陪我走一趟?”
容拂就等着这话呢,反正人也见完了,乐颠颠儿的就从凳子上下来,立刻准备走。
萧止正欲说话,容拂小身子已经转过去,拿后脑勺对着他了,他脸有些黑。
陆太太看他那一副想跟人家说话又说不着的样子有些好笑,好心帮他一把,对容拂道:“这会儿好像有些冷,一会去供佛灯还要走挺远呢,不如让老三拿个暖手炉给你捧着,省得冻到手。”
说着又在她那小肉爪子上捏了捏。
萧止目光也落在了她那小手上,眸色不禁暗了暗。
容拂却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不冷,我这斗篷里缝了棉兜兜,插进去特暖和!”说罢还展示了一下,展示完,脚立刻就往外探了几步,道:“咱们快走吧。”
萧止脸这回黑透了。
陆太太也只能帮到这儿了,忍笑看了萧止一眼,领着他小媳妇儿走了。
~
陪陆太太供完佛灯,一回到禅房,容拂就欢呼一声趴到暖炕上,任流朱怎么叫也不起来。
大慈恩寺的禅房修的极好,虽然简单,却极其舒适,每间禅房都特地隔出了一个小间,里面临窗搭了整片的火炕,烧得热乎乎的,往上面一趴,给黄金都不换。她早就惦记着这火炕了,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便是天塌下来她也得再趴一会儿。
流朱叫不起来人,只得苦劝,“夫人一会儿还要去与陆太太去大殿听法会,二小姐你要是再不吃饭就赶不及过去了,奴婢已经把饭菜都端了来,有您爱吃的豆腐皮,再搁一会儿只怕就凉了,凉了不好吃……”
容拂一张小脸整个埋进被褥里,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见。
流朱没办法,又道:“夫人说今日法会若是讲得晚,便住这儿,二小姐有一晚上的时间趴火炕,这会儿就先不趴了吧?再说您还没吃饭,若是这么睡过去了半夜要闹肚子疼,这里又没有小厨房,饭菜冷了都没法儿热……”
好话说了一箩筐,容拂对流朱的谆谆苦心、循循诱导充耳不闻,小爪子一挥,就是听不见。
流朱无奈,又有些好奇新姑爷,便试探着问了一句,“二小姐见到新姑爷了?”当时陆太太带容拂过去时,容拂身边的丫鬟没跟着。
容拂总算不挥她的小爪子了,“嗯”了一声,把自己翻了个个儿,仰面呈大字瘫着,道:“长得还行,就是年纪大了些,不怎么爱说话,他也是可怜,快熬成孤寡老男人了才娶上媳妇儿。”
流朱无语,哪有这么说姑爷的,“那还不是因为跟您有婚约等您等的吗!奴婢听说新姑爷快三十了却连通房什么的都没有,只一心求学,实在是难得了。”
容拂眨了眨眼睛,怎么他没碰过女人这事儿谁都知道?她抬起半个身子,扯了扯流朱,“不许歧视纯情老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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