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的侧殿里铺了厚厚的绒毯,八爷推开门进去时,正见弘皙躺在上面左右打滚儿,季怀远一边看着小孙子,一边倚在软榻上翻看着手中的画册。
“弘皙,到八叔这里来。”
八爷坐下后拍了拍手,就见弘皙使劲挥舞着小胳膊小腿,眼看要爬到八爷怀里了,却被中途进来的太子爷拎了起来。
“想要儿子?自个儿生去。”太子爷刚说完,弘皙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你折腾小孩子作什么?”季怀远放下画册,起身将弘皙抱到自己怀里哄了哄,才止住了他的哭声。
“八弟怎么在这里?乾清殿里的奏折批完了么?”太子爷坐下后摸了摸绒毯,伸了个懒腰后顺势躺下。
“弟弟前脚刚来,二哥后脚就到了。”八爷苦笑道,不知道太子爷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敢再朝小侄儿伸爪子,随手抓了个靠枕抱在怀里。
“康熙不是让你监国么?怎么奏折都是小八在处理。你这些天在忙什么,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季怀远见侧殿里只有父子几人,遂压低了声音问道。
“忙着处理以前的烂摊子,今天我亲自去了索府一趟,觉得整个府上都不对劲,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太子爷皱了皱眉,他查了这么些天,才知道索府竟有皇阿玛派去的探子,所以悄悄上门处理了,但回来后老觉得索府有些地方不大对劲,仆妇下人都像在极力遮掩什么。
“索相不在,府里没有主事人,和往常不一样也是有的。”八爷听了没当回事。
“也许吧。”太子爷揉了揉眉心,弘皙见阿玛躺着,爬过去骑到了他肚子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八爷在一旁瞧着眼馋,弘旺那小子还得等十来年呢。
“前几天去皇太后宫里请安,听她们几个嫔妃议论,说等康熙这次回来,就要给三阿哥四阿哥他们指婚了,再两三年就该轮到小八了。”季怀远瞧见八阿哥的模样后,笑着替他算了算娶亲的年纪,康熙朝的皇子们大都多子多孙,小八是真喜欢小孩子,听说膝下却只有庶出的一儿一女。
“这辈子你还要娶你那母老虎进门么?”太子爷听了后笑着道,说来八福晋也是位奇女子,能惹得两任皇帝都看她不顺眼,先有皇阿玛骂她是悍妇,后来老四竟然直接作主休了她。
“上辈子是我连累了她。”八爷闭上眼叹了一声,皇阿玛厌恶自己,恨屋及乌,辱及福晋和母妃,老四更是睚眦必报,只因为妻子说了一句实话,就心存嫉恨将她逐回娘家。
“八弟果然是痴情人。”看来八弟是非她不娶了,爱新觉罗家果然代代出情种,不过皇阿玛看八弟妹不顺眼,是因着顺治爷独宠董鄂妃的阴影吧。
“都是别人眼中的棋子,说来不过相互扶持罢了。”
“她如今多大了?听说寄居在外祖家,那岂不是和林黛玉一般境地?”季怀远听了后忙问道,虽则后世传言八福晋倚势凌人,日常欺负八阿哥,但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一个无父无母依倚外家的小女孩儿,怎么敢欺负皇帝的儿子?
“满族的姑奶奶们金贵着呢,谁敢欺负她们,再说自有八弟操心呢。”太子爷摇了摇头,若是节外生枝就麻烦了。
“这倒是。”季怀远在宫中待久了,发现格格们的日子比阿哥们过得舒服多了。
正说着,有宫女叩门禀报,说是乾清殿的人正四处寻找太子殿下,说漠北传来了紧急军情。
太子爷与八爷相觑了一眼,双双起身赶到了乾清宫。
“火器营被劫?大阿哥伤了腿?”太子爷扯开密折瞧了瞧,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九弟和十弟他们呢?”八爷听后忙接过密折,仔仔细细瞧了一遍,见上面并未提及其余阿哥,遂拽住送信的军士道。
“除大阿哥外,皇上与众位阿哥均无恙,现已启程回銮。”
八爷听后松了一口气,摆摆手令军士下去歇息。
“孤恍惚记得是粮草被烧?”太子爷犹疑道,怎么变成葛尔丹抢火炮了?
“是粮草被烧,葛尔丹以此逼迫皇阿玛回銮,只是不知为何变成了火炮被劫。”
八爷也摇了摇头,重回康熙朝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不知草原上为何有此变故。
“上次只有老大,老三,还有你和老四随驾,这次皇阿玛却把老九老十他们都带去了……”太子爷沉吟了半晌,若非要说与上辈子不同的话,就只有这人员变动了。
“皇阿玛以为葛尔丹要投降,才把阿哥们都带去,好见识一下他天威所至,草原诸部闻风归降的盛况,应和葛尔丹劫火器营无关。不过大阿哥伤了腿,要恭喜二哥了。”八爷摇了摇头道。
“是福是祸还难说呢。”
大阿哥重武轻文性情急躁,若不是有明珠提点辅佐,未必能有如今的声势,绝不会是皇阿玛心中的明君之选,现在再细想,只怕皇阿玛是照着裕亲王的路子培养大阿哥的,将来好当自己的左膀右臂,可惜大阿哥不是裕亲王福全,自己也误会皇阿玛的心意了。
“二哥为什么这么说?”依皇阿玛信中所说,大阿哥腿上重伤,怕是要落下残疾,那不就无人与二哥争锋了么?
“他倒了,自然该轮到你们群魔乱舞了。”太子爷哼了一声,若是大阿哥倒了,皇阿玛自然会扶植其他皇子与自己抗衡。
“大哥倒了,下来就是老三和老四,五哥心底厚道,对那位子也没什么兴趣,七哥有腿疾,至于弟弟,年纪还小呢。”太子爷真是喜怒无常,时不时要刺自己一两句,如今有父亲在延禧宫,如何能撕破脸皮去争?
难道太子打算眼睁睁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弟弟们长大,活生生熬死皇阿玛?何不先下手为强?
“等他们回京再说吧,若真如皇阿玛信中所言,只怕大阿哥和明珠要改捧你了,务必要将他的势力拢入手中,孤不会等太久了。”
“弟弟明白。”果然这才是二哥,相处久了,竟把他看作和父亲一样不争不抢的人了。
“说起来孤要提醒你一句,八弟妹还有弘旺的额娘,早些让父亲在皇阿玛跟前替你定下吧,经此变故,明珠只怕要塞一堆纳兰家的女人给你。”
说起来胤?再次选择八福晋,太子爷一点也不意外,两人上辈子同是宫中沦落人,对身边的人都所负良多,如今再世重来,自然盼着能弥补一二,就比如他对弘皙,好像多抱一次,心里的歉疚就能少一分。
不过战场上果真枪炮无眼,不管这变故是怎么来的,听说大阿哥受了腿伤,太子爷还是心里畅快的,他愉快地合起奏折,又和八爷商量了几句出城迎驾的事宜。
不过还未等到康熙回銮,京城里就出了几桩命案,有六户人家被一夜灭口,合起来死伤数百人。
“这几户人家,都是八旗将领的家眷。”看完案件的卷宗后,八爷揉了揉眉心,竟觉有些心惊肉跳起来。
“哦?苦主竟都是八旗将领?谁敢杀人灭口?”太子爷听了后讶异道,八旗将领向来横行京城,有谁敢和他们作对?难道是被欺压的汉人,忍无可忍拔刀杀人?
“杀人毁尸后放火烧宅,凶手没留下丝毫痕迹,绝不会是平民百姓所为。”八爷合上卷宗摇头道。
“连灭六门,上下百余口,谁有这个胆子?”太子爷看完后,也觉得蹊跷起来。
“二哥细瞧瞧,苦主都是火器营的将领。”八爷将卷宗分开,一一指与太子爷瞧,又是火器营,不由得人想起漠北的事来。
“这个名字倒有些眼熟。”太子爷看了后苦苦思索。
“是索相的亲信。”八爷盯向太子爷,看来葛尔丹从烧粮草变成抢火炮,不是偶然为之的。
“难道叔公作了什么?”
索额图远在江南,怎么会插手漠北之事,纵然他要做什么,也该先禀报自己才是。
“二哥当真不知情么?”
“孤瞒你作什么?若真要皇阿玛死,上次扔掉金鸡纳霜就行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再说葛尔丹是我大清的心腹之患,孤怎么可能和他联手?”
“那就是索相瞒着二哥了。”见太子爷动气,八爷忙安抚了他几句,一牵扯到小九,自己就有些乱了方寸。
“叔公虽瞒着孤好些事,但这么大的事,他总该提前同孤商量一两句,说不准这两件事只是巧合罢了。”太子爷摇摇头。
但这杀人灭口的案子,太子爷也没敢放手让刑部去查,同八阿哥亲自细查了几天,寻到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索府,由不得太子爷不信。
太子爷大怒,一边催索额图回京,一边令人将查到的线索都遮掩了。
索额图还没到京,康熙先回来了,太子爷同八阿哥出城迎接时,天边阴云欲雨,黑沉沉的瞧得人心烦。
康熙的车架蜿蜒而来,太子爷同八阿哥催马上前,给康熙请安后,八爷被打发去瞧大阿哥。
暴雨骤起,落在篷布上噼里啪啦,康熙闭目靠在马车里的软榻上,李德全在一边垂手不言。
“李德全,你出去瞧瞧,别让阿哥们淋雨,虽是暑热天气,但贪凉恐积寒气。”康熙半晌才吩咐李德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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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有许多兔子,朕瞧着阿哥们天天撒欢儿抓兔子,就后悔没带了你去,可朕天天念着你,在马背上都不忘写信给你。”
康熙叹了一口气,行到城门残酒醒,万重离恨一时来,他刚到草原上,就开始思念太子了。
“儿臣知道。”瞧康熙的架势,不像是要叙父子天伦,太子爷心中戒备道。
“宫中的皇太后可好?”康熙又问道。
“皇祖母一切都好,只是思念皇阿玛,日夜盼着皇阿玛早些回京。”
“有些人盼着朕回来,有些人却盼着朕永远不要回来呢。”康熙重又闭眼道。
“皇阿玛何出此言?”太子爷不敢抬头,低垂了双眸道。难道说自己盼着他永远不要回来?这可是诛心之语了。
“火器营里有内奸,与葛尔丹里应外合,才伤了大阿哥一条腿,你高兴了么?”瞧着两个儿子争斗,康熙不知是喜是悲。
“儿臣何喜之有?手足之情,譬如双目,若是一目受损,自然累及全身,儿臣万不敢作如此想。”
太子爷忙在马车里跪下,记得上辈子皇阿玛也问过自己,索额图的弑君之举,是否曾与自己商量过,自己还傻傻的认下了,说索额图的确与自己商量过,但自己绝没同意他那样做,现在想来皇阿玛如何肯信,怪不得末了还曾问自己真没有一丝想法?
“索额图回京了么?”康熙也没叫太子起来,就那么闲闲问道,像是父子在叙家常一般。
“儿臣前几天写信去催,叔公说还要过几日才能回来。”道途泥泞,马车颠簸不停,太子爷跪的不舒服,哀叹自己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在康熙朝重来一遍?忍不住想要把老八抓过来揍一回。
“你写信去催,可是京中有要事?”
“京中一切太平,紧要的几件事,儿臣都同皇阿玛禀报过了,儿臣催叔公回来,是惠妃母喜爱江南的丝绢,儿臣让叔公多带些回来。”
只是那几起灭门惨案,怕是瞒不住了,听康熙话里话外已有疑心,太子爷也不敢再和盘托出。火器营的事,他的确一无所知,得等索额图回来再商议对策。
这样一来,原先和老八商量好的那些计策,只怕是行不通了。
康熙听后闭目养神,再未同太子爷说话,外面疾风骤雨,车里却寂静的心寒,一分一秒都难捱的很,太子爷左右挪腾着膝盖,疑惑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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