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鞑靼可汗派人来话, 单云端应声打发回去, 只顷刻间, 眼下这顿虽称不上炊金馔玉、却也备至用心的早食,令他俩实在难以接续平心定气慢用。
方才还滋补暖胃的羊肉汤, 顿时令司徒瑾喝出宴安鸩毒之滋味。
……他如今是当真怕了遭人下毒。
单云端好似看出了他的顾念,出声安抚道:“司徒不去也无妨。”
既然鞑靼可汗亲自命人来请, 岂有不去的道理,单云端切实太过宠着他了, 司徒瑾也深知, 赶忙道:“……不,此趟应是要去的。”
“想到对策了?”单云端颇有些意外地挑眉道。
两人席地坐着,司徒瑾不觉凑过身子, 将唇挨近单云端耳边, 轻声道:“不如这样……”
.
远处,军营。
黑云翻墨未遮山,看着似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山脚盘踞地遍布四周,军营则是在正方最前头。
身上负伤的司徒瑾由单云端小心搀扶着,两人行得极慢, 若非沿路上不时有几位多事的鞑靼守卫暗中打量他俩,司徒瑾总觉着单云端讲不定会将自己打横抱着走。
也不知是否心灵相通,迈步之际,单云端骤然低声问他:“要不要师兄背?”
司徒瑾这人呢, 仅他与单云端独处时, 歪心思确实不少。
可若是当着外人的面, 他又脸皮极薄,听闻单云端这般问他,脸颊难免白里透红,细长的睫毛也不住轻微颤动。
单云端猜他是害羞了,本打算就此打住。
谁知司徒瑾适时止下步子,两人而今你前我后,单云端不免回过头来,朝他轻声道:“怎么了。”
不远处便是两名鞑靼士兵,巡视而过,却见司徒瑾目不斜视,对着单云端微微张开双臂,嗫嚅着声音道:“要背。”
笑意从眉梢展开,单云端果真背部朝他蹲下了身子,待人靠了上来,双臂搂向自己的颈脖,他便用力向上托,将这世间他最疼惜的人牢牢背稳了,起身继而往军营方向行去。
司徒瑾任由他背着,那感觉很是心安可靠。
他将下巴抵在单云端肩处,过了好久,才呼出暖流,朝单云端耳鬓斯磨道:“我究竟哪里值得你这般喜欢我。”
后者被司徒瑾弄得耳畔酥酥痒痒的,目光中透露着如同和煦春风般的柔情,却像极了答非所问,低喃道:“司徒大概不记得了。”
“嗯?”听闻这话,司徒瑾眼中不禁泛起了波澜,直觉单云端这话另有所指,刚想要问出口,却又听单云端道了声‘到了’。
果然,是到了军营外。
单云端将他放下,密云压顶的阴霾天空下,将他二人的神情映得也不轻松。
军营营帐内。
一鞑靼守卫入营来报:“可汗、将军,吉日木图与前夜那名受伤的汉人前来求见。”
原本与属下正磋议地形图纸的鬼力赤,闻声抬头道:“让他们进来。”
“是。”那守卫顿时领命返还,出了营帐。
适时,身侧的沙利克不免小声询问:“可汗该不会是当真相信吉日木图所言?”
这吉日木图虽说不是汉人,才来不久便赢得不少族人士卒的信任。
可前夜凭空冒出了一名受伤的汉人,且吉日木图道出那人与他的关系,多少还是令沙利克心中存疑。毕竟汉人与游牧族人结缘如此现象,虽不少见,然如同这般两者皆是男子,他还是头一回见闻。
鬼力赤自昨日已被沙利克将这话题问了不下五遍,快将他问烦了,无奈朝他摆手,示意他闭嘴道:“不如稍后将军亲自再问一遍吉日木图,可好?”
“……”从可汗这处惨遭碰壁的沙利克面露迥然,怏怏不乐。
正值当时,单云端与司徒瑾入了这营帐内来。
鬼力赤蓦地一下勾起笑颜,朝单云端唤了声“吉日木图”,而后又向司徒瑾那处投去目光,很是亲切热诚状。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单云端装得有模有样,恭敬万分,连同待他不理不睬的沙利克也一齐问安道:“可汗,将军。”
游牧民族向来热情待客。
鬼力赤满意地点了点头,甚是愉悦,而沙利克也自然不便板着张臭脸,颔首客气地应了下。
至于司徒瑾嘛,他得装。
作为从未出过漠北地界的汉人,又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男宠,在当下境遇,必然是如坐针毡、稍有不安的。
因此他绝不可能敢于直视可汗投来的目光,更甚是,能再瑟瑟发抖些应当会更贴切稳妥。
以上若是皆安排上了,再譬如,还能有个帮衬的,必是堪称天衣无缝——
只听单云端轻声宽慰他:“不必这般翼翼小心,来见过可汗与将军。”
这不就来了!
先前略低着头、战战兢兢的司徒瑾这才故作抬眸,绕有些鼓足勇气的架势,朝眼前二位异族人毕恭毕敬,道:“见过可汗、见过将军。”
听闻,鬼力赤顿然开怀大笑,豪言道:“不必客气!二位请坐下罢!”
方才暗自打量良晌的沙利克,霎时也不住困惑道,莫非吉日木图并未撒谎,这汉人当真是他的男宠无疑?沙利克这人一向多疑,然终归不好发问,当前也只得抑住好奇,接着往下观望。
如此一来,四人皆是入了座。
再是有鞑靼婢女前来呈上水果,立在一旁,留下随侍。
不出所料,鬼力赤开口问道:“听说你们汉人有如此一番话,心急……”
接着他又不出声了。
“……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司徒瑾自然能猜到他卖的是什么关子,表面作唯唯诺诺状,接那鞑靼可汗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正是!”鬼力赤又道,“我若是当即发问,可否会为难你?”
司徒瑾下意识要侧目去望单云端,后者随即护着道:“可汗可是想问,契弟昨夜为何会出现在附近一事?”
沙利克插了句:“想不到吉日木图竟对一介汉人男子如此体恤。”
他这话阴阳怪气不说,其中更多好似是对汉人的蔑视与不满,然则鬼力赤摆手示意无碍,又继而道:“正是要问此事。”
“自入了中原,我俩有缘相识,后始终将契弟带在身边,”单云端解释道,“只是做了要投奔可汗的决意后,我派人将他送回家乡,本想着日后若是有缘再见,谁知竟遭遇了这事。”
沙利克看他面露哀愁不假,总想掺和说些什么,可又怕惹来可汗嫌他多嘴,只能作罢。
鬼力赤了然,转而朝司徒瑾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回了北陵?”
“我自小没了爹娘,堂舅不欲收养,尚且年幼便将我卖到北陵做那类事……为求苟活,本也毫无怨言,”司徒瑾双眸忽闪忽明的,透着凄楚的光,“后来契兄将我赎回,我才得以不愁温饱,可回了家乡后发觉一人也难再独活,便想着不如返还北陵,哪怕做些粗活谋生,也好过浑浑噩噩等死。”
方才还满脸不屑的沙利克,当下闻者落泪,鼻尖倒吸一气,感叹世事无常,若是他生来如此遭遇,必是悲不自胜。
鬼力赤可无瑕顾及沙利克的内心想法,深表遗憾后,又道:“可是有什么人找上了你?”
“是我主动招惹上的麻烦。”司徒瑾摇了摇头。
这倒勾起了鬼力赤的兴趣,他追问道:“此话怎讲。”
单云端补充道:“是我考虑不周,将他不少物件留在我俩原先的住处。”
“……我本想去取些窄袖衫襦,谁知撞上了有人埋伏,将我绑走,”司徒瑾应声道,“我原以为是北陵王府之人,谁知他们将我蒙眼带到城外一处破庙,不停问我‘信函究竟在哪’。”
鬼力赤相应眯起了眼,低沉道:“信函?”
“我说我不知情,我只是契兄赎回来的小倌——”提及这事,司徒瑾仍是瑟瑟发抖,后被单云端搂住臂膀,想让他舒缓下来,“他们不信,用匕首抵着我的脖子,朝我道‘若是不松口,便将你杀了!’,可我是当真什么也不知道,而后他们只在我背部捅了一刀,随处找了个地将我扔了。”
沙利克毫无征兆一下站起,指着单云端激怒道:“吉日木图!你究竟是有何事瞒着我们的!”
“沙利克!”鬼力赤却是出手拦着他,半晌,反过来阴沉着脸朝单云端道,“当日你与王秉庸前来参见,身上带着北陵城及整个漠北重兵的部署图,却从未提及这信函一事,吉日木图,如今我想要听你的解释。”
“还望可汗与将军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单云端苦笑不已,“若我当真对那所谓的‘信函’知情,怎会让契弟一股脑便全说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无道理,毕竟如此做法分明与作茧自缚无异。
听他此言,沙利克这才颇有些难为情,尴尬得坐也不是,继续站着更不是,而后却被鬼力赤施力按了回去,且道:“是我与沙利克将军多虑了,抱歉。”
单云端表示无碍,只沉声道:“想必可汗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办——”
沙利克默然,他心中有数,当即派人前去调查信函一事才是重中之重。
殊不知,单云端与司徒瑾却是如是想着:得以借鞑靼族之手探来消息,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
出了军营,果然冒起了牛毛细雨。
司徒瑾主动提起要单云端将他往回处背,后者自是乐意非常,毫不费力地背着他往后方毡包行去。
不必行路,司徒瑾心情大好,不住问道:“司徒重不重?”
“背着不重,”单云端答他,“在师兄心里重。”
看不到他的表情,虽少了些许乐趣,然分毫不影响司徒瑾开眉笑眼,他心想,二哥竟也会说出这般肉麻的话。
他忍不住朝单云端的脖子左侧亲了口,含糊道:“二哥好喜欢我。”
被亲之人却是将他那话听得分外清楚,而后眺望远处黑云压城,头顶疾风暴雨欲来,皆好似与他俩无关。
他也不由得问司徒瑾道:“那司徒呢。”
“司徒也好喜欢二哥。”司徒瑾笑道。
听他这般说,单云端难免两颊绯红,将他背得更牢,只轻声道了句:“师兄也是。”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