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掌上明珠

    
    霍衍听得徐先生此言，先是吃了一惊，慢慢回过神来，问道：“先生这是认真的？”
    徐先生正色道：“自然。如此高门，从前我们不敢消想，岂料将军与傅小姐有如此缘分！如今英国公府被流言所困，正需要有人打破。将军求娶，正是最好的时机。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将军此时求娶，英国公府断没有拒绝的道理。有了如此岳家，将军外出打仗，自然安心。纵使内阁更替，难道他们轻易敢动英国公府么？”
    霍衍听徐先生说完，沉吟不语。
    徐先生久久不见他回答，不由得道：“将军意下如何？”
    霍衍摩挲着耳坠，缓缓道：“徐先生，我从未曾想迎娶高门女子。您是知道的，我对她们一向敬而远之。她们……太过娇贵了。我一介武夫，恐怕适应不了。若是将来成了怨偶，倒不如不求娶的好。”
    徐先生劝道：“将军此前不是已经想好，方才回京相看么？怎的此时又多了这许多顾虑？傅明珠这门亲事，是再好不过了。要说，也是将军与她的缘分深厚，那样的暴风雪中，还能相遇，得这一番机缘。”
    霍衍沉思良久，最后将翡翠耳坠收入袖中，道：“就依先生所说行事，我请李大人前去说媒。”
    方氏还未从杨逸臣定亲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就见到兵部李尚书上门为霍衍求娶明珠。
    李大人和霍衍一起来的。李尚书很是看重霍衍，夸他智勇双全，乃是不世出的将才。霍衍则颇诚恳，道本不敢高攀，但自那日救了明珠，深觉她临危不乱，方知自己从前有偏见，如今一心求娶。全程都是傅言在接待，方氏都还没回过神，李大人和霍衍已经告辞离去。
    傅言与英国公及安荣大长公主说了此事后，回房对方氏道：“父亲对霍衍甚是满意。霍衍乃明珠救命恩人，诚心求娶，不好回绝。且明珠很快就十六了，如今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若是回绝了霍衍，只怕也未必能找到更好的。过了十七，议亲恐怕更难。只是母亲担心明珠心里未缓过来，叫你好生劝劝他。”
    方氏本还在惆怅女儿的亲事，不想天上掉下个霍将军来。她琢磨了一下，道：“这婚事的好处，是霍将军对明珠被劫的事情一清二楚。坏处，却是武将之家，守边辛苦，你我皆知。”
    傅言道：“事到如今，又如何寻得十全十美的？何况，北边太平，西南边虽不时闹腾，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若只是平时镇守各行省，剿剿匪患，你不必太担心。”
    方氏翻来覆去，思前想后，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去了沧海苑，见女儿正伏案抄写经书，簪花小楷极是工整雅致。
    “昭昭，娘有事跟你商量。”方氏坐定，散了众人，道。
    明珠笔下不停，只道：“我听着呢，娘您说。”
    方氏沉吟片刻，见女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道：“昭昭，昨日霍衍上门求亲了。”
    明珠毛笔一顿，在纸上留下一团墨痕。她搁下笔，将这一页揭起，抓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方问道：“然后呢？”
    方氏站起身来，走到明珠身旁，将她脑袋揽入怀中，道：“你祖父母还有你父亲，都觉得霍衍为人可靠，且是不世出的将才，非池中物。最要紧的是，他救了你，知道当日的来龙去脉，便是流言如何传说，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你心中怎么想？”
    明珠想起那日霍衍于风雪中相救、彻夜守着的高大身影，对此人如今倒也不是太过排斥，只霍衍终究是军伍出身，与她似极为不同。半晌轻声道：“他曾说我娇生惯养，看我不顺眼。”
    方氏便将霍衍昨日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道：“他在京中接触的人家多了，如今自也知道女儿家都是娇养的。”
    明珠脑中纷乱，太阳穴隐隐作疼，遂抱着方氏的腰肢，脸蛋摩挲着她柔滑的衣裳，娇声道：“可否暂不议亲？我如今着实不愿提婚姻之事。若是能一辈子在英国公府才好。”
    方氏的心早已软成一团，安慰道：“那便缓一缓，霍将军若是诚心求娶，等一等总是愿意的。”
    明珠又道：“娘，我如今全明白当日您劝我的话了。我只以为自己身世显赫，长辈父兄宠爱，容貌出众，诗画文章无一不精，便可恣意张扬，安安稳稳过一世。可如今，接连发生这么些事情，我却连个头绪都没有，更不知何人要害我。伯父说，这是女人陷害女人常用的手段，可是我仔细回想，却不知究竟何时得罪了这般可怕的女人。跟我往来的，不过是诗社画社的女孩儿，有几个确实对我不太服气，可她们中竟有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太不可想像了。从明日起，我跟着大伯母和您认认真真地学习内宅理家之事。”
    方氏一愣，不料明珠说出这番话来，或许也只有在当日明珠被劫掠时，恐怕才知道自己所能倚仗的有限。“你能这么想，娘很欣慰。内宅之中，手段多着呢。有些家族，嫡庶相争，妻妾相斗，十分惨烈。有的则是主人骄奢淫逸，奴仆横行霸道。如何与长辈相处，如何与各房相处，又如何管御奴仆，都是学问。女人的嫉妒之心，有时候是很可怕的。若是你见得多了，或许你就能更快地分辨出对你怀有敌意的人。”
    于是，明珠的婚事搁置了下来。傅言亲自到李大人府上，说明了缘由，只道明珠受了惊吓，须得缓一缓。
    霍衍得知此事，不以为忤，只道：“是这个理，且待傅小姐好生安养，迟些再议。”然而因他存了心思与傅家结亲，便时常与傅家几位少爷走动，往来多了，竟是人人都赞霍衍的好。
    明珠一概不管其他事情，足不出户，只跟着周氏与方氏管家理事。这般过了数月，到盛夏之时，曾经无比头疼的账册，如今她已是看得很溜。问起家中管事，也头头是道。
    到了六月，恰逢英国公的生辰，因不是整寿，未曾广开宴席，只有自家子侄并邀请了几家往来较多的亲戚老友，聚在一起。英国公赏识霍衍，且霍衍又救了明珠，因此便也具帖邀请霍衍赴宴。
    霍衍自正月里将明珠救回，到如今已是大半年未见。也不知道傅明珠如今怎样了？霍衍一边整理衣冠一边想。
    自从正月被救回后，明珠深居简出。春夏之季，京中多仕女赏乐游玩之事，可明珠都未曾参加。霍衍也曾下帖子给傅明珠，以霍三娘及韦玉兰之名邀请她吃饭，但是明珠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
    想起她当日受惊惶恐无依的模样，霍衍有些担心，莫非还未曾从惊吓之中缓过来？
    今日英国公寿宴，明珠必会参加，或许自己可以趁机与她说上几句话，看看她是否还好。
    霍衍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一身藏蓝色圆领束腰长袍，很显威严气势。可转念一想，为何人人都称赞杨逸臣的风度？这厮常穿月白、天青、淡绿等色泽的衣袍，容易显得风度翩翩。又想自己比明珠大了不少，穿着藏蓝色是不是更显老气横秋？
    这般想着，打开衣柜来，衣裳不少，却尽是黑色、藏蓝、藏青，好容易看见有一套天青色的。霍衍穿上去，对着镜子走了两步，却横看竖看不顺眼。
    恰在此时，钟亮来敲门，道：“将军，贺礼我给您取来了。”
    “进来吧。”
    钟亮推门进来，将锦盒放在桌上，道：“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宝刀呢，就这么送人了……”
    钟亮突然顿住了，微微睁大了眼睛，因为他抬头看到了霍衍的这一身衣裳。
    霍衍被他的眼神看得更加不爽，冷哼道：“你个犊子，看傻了？”
    钟亮结结巴巴道：“将军从未穿过这般衣裳，真是好看啊！”
    “真的好看吗？”霍衍皱着眉问道，怎么自己看那么奇怪？
    钟亮一边点头，一边拍胸脯，道：“当然是真的了！跟那什么京城第一美男子杨逸臣也差不多了！”
    霍衍眼睛一亮，问：“当真？”
    “当真！”
    钟亮如此真诚不掩饰的赞美坚定了霍衍的信心，他拍了一下钟亮的肩膀，抱着锦盒，心情畅快地出门了。
    一路骑马缓缓行至英国公府，霍衍下马，傅泽迎接他，两人俱是北边武将，早已熟悉，且有惺惺相惜之意。傅泽寒暄几句，引他去正房。
    英国公人逢喜事精神爽，满面红光，声如洪钟。待看了霍衍送的宝刀，更是高兴，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好刀！如今我可还是宝刀未老呀！”
    霍衍拜了寿，便在人群里寻傅明珠。因多是自家子侄，或通家之好，女眷也未曾回避，果在人群中看见了傅明珠。
    她似乎长高了些，面色红润，看来过去大半年保养得不错。只女眷扎堆站在一起，他却不好单独过去寻她讲话了。突地，明珠的视线看了过来，仿佛在打量他，不懂为何，掩唇而笑。
    霍衍只觉得心一阵乱跳，忙眨了眨眼睛，再去看时，明珠已跟着女眷一起，出了正堂，去了偏厅。
    霍衍茫然若失，全不知明珠为何而笑。那笑容有些忍俊不禁，又有些狭促，可是为何？
    这一日霍衍有些心神不宁。他想寻机与明珠单独讲几句话，可是却总不得机会。明珠身边总有旁人。
    直到吃了晚宴，众人陆续告辞，霍衍还是没能见着明珠。眼看不能再耽搁，他也只得慢吞吞地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