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岁岁

七 军训

    
    军训的第三天,突然出了事。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二一……”年轻的兵永远是那么精神,雄赳赳气昂昂,说出来的话像夹了火药,劈头盖脸砸下来,也不管你尴不尴尬。据说,这才是最经济的管理,对付新兵尤其有效。
    “你!”兵用手往队伍里一指,叫道:“出列。”
    “哗啦”一声,像四天前集合时王春的“遭遇”一样,几十个人的目光全落在这个叫“海萍”的女同学身上。
    海萍似乎吃了一惊,迟疑了半秒,还是慢慢走出来。
    “向左转!”兵喊。
    没动!
    “向左转!”兵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
    众人吓了一跳,惊诧中,只见海萍抽身转过去——却是右边!
    众人不由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尤其是王春。但是——没有教官的命令,谁都不敢动。王春紧张地看着兵走向海萍,咬了咬嘴唇。
    “向后转!”兵又喊。
    这一次幸好没出错!海萍很快地转向后面。橡皮筋扎紧的辫子一甩,发梢正好从兵的脸上扫过。
    兵愣了愣,但很快恢复常态,继续喊:“向后转!”
    海萍半垂着眼,辫子一甩又转回原先的地方。
    “行了,回列!不许再开小差!”
    在兵锐利的目光的逼视下,海萍慢慢地走回队伍。却忘了该行礼。
    兵似乎也没察觉。
    于是,中午刚宣布解散,众人便议论开了。
    “都转错了两次,也没挨骂挨罚,难怪现在都说是‘美女经济’,果然是的。”
    “你妒忌,你为什么不叫你妈妈把你生漂亮点?”
    “这教官好可恶,前儿我不过反应慢了没有及时转,就罚我绕运动场跑了两圈。今儿倒好,不但不罚,索性连军礼也扔了。”
    众人七嘴八舌,正抱怨着,王春突然开了口:“她生下来就怕热,不能在太阳下久站,站久了发作起来很容易休克,我告诉教官的。你们别给海萍说是我说的。”
    众人又一次惊讶了。这一次却没有人说什么,都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海萍——空旷的树阴下,女孩坐在地上用手机听歌,星星点点的阳光投射在她脸上,除了冰一样的冷漠,还有一点点孤单……“妈妈,他们是谁呀?”
    “坏人。”
    “那海萍妹妹为什么要跟他们走呢?”
    “你那海萍妹妹也是坏人。”
    “妹妹最好了,她才不是坏人哩。”
    “那是装的。春儿,妈妈对你说,以后你要是见着她,你千万别跟她说话,坏人会传染呢。”
    “可是我们一直都说话儿呢,还一起抓蛐蛐儿玩呢,哎呀妈妈,我也是坏人了。”
    “以前不算,以后才算。”
    “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听话就是好孩子。”
    海萍走后第二年冬末,王春像往常一样登上高高的山顶,她发现以前每年都会下得纷纷扬扬的雪没有再下,平静的山庄温暖如春,满山的桐花开得更多更艳。四月刚过,粉红的花影像雨一样从空中飘下来,遮天盖地,纷纷扬扬,直到五月中局才停歇。她望着亮得耀眼的花雨,小小的眼里盛满了惊艳的渴望:“妈妈,桐花真美啊!”
    没人理她。是的,桐花,对这些一辈子生活在深山深处的人来说,卑贱得如同脚下的泥土。花每年都会开,就像村里的土地每年都会被犁翻耕一样。海萍的离去没有给任何人带来丝毫影响,太阳像往常一样东升西落,四季像往常一样轮回不息,古老的玉龙祠被岁月的风雨剥落了墙上的朱泥,美丽的玉龙公主依然静静地被泥塑的思想定格在那里。只有那个坟,那个曾经守候在古老的玉龙祠里的那个女人的坟,孤独地立在山顶,头上是蔚蓝的青天,脚下是破碎的乱石,坟头上爬满凌乱的杂草,命运寂寞而凄凉。村立的老人说,这就是命,命!女人的命!女人的命比桐花还要卑贱!
    她不懂得什么是“命”,她也无须去想。命,那是太深奥的东西,深奥的问题从来不属于她那样的年龄。她只是会经常想起那个美丽的妹妹被那些“坏人”带到哪里去了呢?她那么善良,那些“坏人”欺负她怎么办?她已经没有妈妈了,一定很可怜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昔日的面目渐渐模糊,山庄的艰辛让幼小的心灵开始殷切地向往另一个秘密:都市!啊,都市!那是那么繁华的梦啊!据说都市里连空气都是香的。她至今都记得十五岁那年从山里考进县高中的时候她兴奋的心是怎样狂奋过,母亲深以她自豪。偶尔学习久了,夜深人静,倦怠思眠,脑海里浮现出儿时的朋友,她模糊想起当年的情景,些言片段,散落记忆。再后来高考,进入大学,却不乐观,她的思想经过这一人生中第一个挫折而有所顾忌,更加少于回忆了,没想到十二年后的某一天在某个城市竟然会有这么戏剧性的重逢,她几乎觉得生活原本太过于不可思议了。
    “你们认识林立允吗?”王春悠悠的眼里似乎淌着水。
    “林立允?”何欢想了半天,摇头:“没有印象。”
    “林裕光呢?”
    “当然认得,”何欢,王月玲同时叫起来,“上海裕光集团的老总,中国的‘比尔。盖茨’!”王月玲又加了一句:“你们听说过雪钻吗?那是来自玉龙雪山的圣物,据说戴着雪钻结婚的新人会得到玉龙公主的祝福,会白头偕老,一生幸福,裕光集团是中国唯一一家经营雪钻的珠宝企业,我表姐结婚的时候特意去上海定了一对,好贵呀,最便宜的,也花了三万多。”
    “林立允就是裕光集团的大公子,上个月到我们村里来过,我见过他。”
    “一个富二代到你那种穷乡僻野的地方去做什么?撒谎吧,不信。”
    “他还问我话呢,他好像在找人,可他又说不出个具体,走的时候我还悄悄用新买的手机偷拍他了呢,真的,不相信的话空了我给你们瞧。”
    “发财了!”何欢听了就停下脚步,“你有他的电话吗?”
    “没有啊,我是女孩子,去跟男孩子要电话多不好意思啊!”王春有些落寞。
    “……哦!”何欢悻悻地继续前走。
    “我想搬到海萍宿舍去。”王春又说。
    “我们欺负你了?”室友都觉意外。
    “没有啊。”
    “刚住两天就要外搬,这不摆明了向全校宣布我们欺负你?”
    “我想跟海萍住一块。十年了,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很想知道。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不快乐,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最喜欢笑了,看着她那么忧伤,我的心觉得沉甸甸地……”
    “说到她!”王月玲说,“我想起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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