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张氏作坊造纸设备大都已经就位,但还缺一样关键技术设备。
竹帘,用以从抄纸池中捞取植物纤维,以形成纸张的模具。
古法造纸,竹帘也是重中之重,想要最终制作出细密平滑的纸,竹帘必须足够精细。
没有上好的苦竹竹帘,即便能够生产出比同时代更好的纸,也难以如历史上左伯纸那般让人瞩目。
若张家作坊产出的纸张,和时下已经流传于世的纸张没有质的差别,即便也能拿去市场卖钱,但在张楚看来,他这场造纸也只能算失败。
其他造纸要用的器材,宋季等人都能够想办法制作出来,唯独这精密的竹帘他们无能为力,这一点张楚早就知道,也从来没寄希望于他们。
在打定主意要造纸的时候,他就已经未雨绸缪,在四处寻找能够编制竹帘的匠人。
最终确定的人选甚至不是广安里人士,而是隔壁广昌里的吴公,老人家编制竹席的手艺,广安乡周边无人可及。
不过这段时间老人家尝试编制的几幅竹帘,一直没能达到张楚要求,他显然更用心于编制自己畅销的席子,而不是听都没听过的竹帘。
所以上一次离开时,张楚留下了整整五百钱,仅用以预定两张竹帘。
对于一张成本最多二三十个钱的竹帘来说,这些钱可以说是不惜血本,为的只是让吴公愿意花费心思,将编制竹帘的每一根竹丝都加工的更加纤细均匀。
再一次敲开吴家院门,看到吴公咧嘴露出四面漏风的门牙,张楚知道自己留下的那五百钱应该奏效了。
果然,这一次吴公没有让他失望,甚至两张编织细密的竹帘上木漆都已经风干,可见吴公对这次的作品也很有把握,不然也不敢提前上木漆。
见两张竹帘精细程度丝毫不比前世家里用的逊色,张楚很是高兴,不过吴公的话也很让他吐血。
“后生若还要这竹帘,尽管来找老汉,以后给你算便宜点,不用二百五,两百钱一张就成!”
这吴公还真是生财有道啊!
拿到竹帘后张楚立刻赶回作坊,从最初上山剥树皮开始,至今已差不多两个月,张家造纸作坊第一批纸张终于要面世了!
……
距离作坊很远,就能听到砰砰敲击声不绝于耳。
那是在石舂中夯打沤煮后漂洗好的树皮纤维和其他制浆原料。
之前总感觉在张楚这边劳作,比在赵家时候要轻松很多的宋季等人,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天下真他娘没有白吃的羊肉!
此时他正和郭仲两人一组抬着根粗重木桩,一下下夯打石舂中的白色纤维。
即便有天棚遮挡日头,两人身上汗水依然成串向下流,和刚淋了场大雨也没多少分别。
负责向石舂中添加树皮纤维并不时加水的李五笑道:“宋季,你他娘刚还笑话我虚呢,这会儿怎么自己也喘上了?”
性格冷淡不爱说话的宋季,气力的确比李五强健的多,但此时却连张口还击的想法都没有,还是省点力气吧!
张楚在一旁笑道:“若是吃力就轮换,李五已经歇两轮,也没见你休息片刻。”
宋季闻言咬牙吐出几个字:“还……不累!”
“你他娘这还不累,说句话都差点把牙崩掉!到你歇着了,赶紧跟我换!”李五见状笑骂道。
这段时间和张楚相处多了,这些糙汉子们也都学会了张楚的口头禅,比张楚骂的还朗朗上口。
“宋季干活卖力有目共睹,午饭单独分一只羊腿,谁也不准抢。”张楚也笑道,“还有,等会吃饭都他娘腼腆点,别一个个狼吞虎咽,等把纸卖出去,大家天天不愁肉吃!”
知道最近要干重体力活,他早就让徐公去早市买来一只羊养着,这两天大家可都眼巴巴等着开荤呢。
听张楚这话,众人不禁大声欢呼。
之后李五才疑惑道:“这宋季他娘的滑头着呢,这么卖力干活,是算准了主家会赏他根羊腿吧?”
一块劳作两月,大家早已熟络的很,纷纷附和李五对宋季一阵笑骂。
张楚见众人如此,心下暗暗点头。
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想在这注定大乱的世道活命,单有钱财还远不够,是更得有人,否则钱财只能招来杀身之祸。
张家就张楚一根独苗,除了徐老汉,他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对面这群肌肉壮实的真汉子,岂会没有想法!
砰砰夯打声中,树皮纤维经受上千次夯打,不断变形、撕裂、重组,形成新的结构。
被打成浆糊状的纤维和其他浆料配比完成后,放入打浆槽加水搅拌均匀,成了如雪一般的白絮,最终被引流入两个方形抄纸池。
张楚看着逐渐灌满的抄纸池,拿着竹帘来到池旁。
抄纸既是个体力活也算是个技术活,张氏纸厂的第一张纸,他要亲自抄,以便给大家做个示范。
经过一个多月修养,又时常让满分姐在家开小灶,张楚早已比之前壮硕了一圈,至少看上去已经极为康健,如今倒也不用忧心干点活就会折了身子骨。
不过在正式抄纸之前,张楚又拿木盆从旁边一水缸中盛了盆水倒进池中,水缸中有他早已加好的料。
之前他整日漫山遍野转悠,可不单是为了某些不可言状之事采些花草讨满分姐欢心,更重要的是用来泡制纸药。
不同原料产生的纸浆,必须要加入适当的纸药,抄出来的纸膜码放在一起经压水处理后,才能依然保持分离状态,否则就会黏在一起,无法分离成单张。
这就是他不惧赵家窥视的原因,就算赵家真的将他分配给众人的活全部研究明白,想过纸药这关也不容易。
张楚将约莫三寸长的竹帘斜插入水,端平之后双臂不断发力,轻轻在水中荡动,待纤维在竹帘中分布均匀,这才双臂发力从池中抄出一张湿漉漉的纸模来。
将竹帘反扣在压纸板上,再小心移开竹帘后,一张标准长方形的白纸便单独留在了压纸板上。
“嘿,真是稀奇,这不到俩月功夫,山上那些黑黢黢的树皮,竟变成这般模样了,主家不愧是读书识字的,就是有能耐!”郭仲由衷送上一记马屁。
众人闻言皆不由自主点头,对郭仲的话深以为然。
即便压纸板上那张还不是真正完工的纸,众人已经感到非常惊奇。
张楚见众人都有些跃跃欲试,便笑着让大家亲自尝试抄纸。
郭仲拿竹帘在抄纸池中学着张楚样子?意涟胩欤?沙?龅闹蕉济淮锏揭?螅?徽懦?疽獾够爻?匠兀?詈蠛貌蝗菀撞庞幸徽殴?亍
这让郭仲不由大呼真是个技术活!
竹帘上的纸浆若分布不均匀,造出来的纸厚薄不均,肯定不合格。
之后又有几人试过,抄纸效果都不理想,倒是李五,居然第一次抄纸就达到了要求,之后连续几张尽皆成型,这让张楚夸赞不已。
“你们仔细看我动作,要用巧劲,巧劲懂不懂!”被张楚夸了几句,李五顿时尾巴翘到了天上,一脸傲然群嘲道。
回应他的不是打到头上的巴掌,就是捶到胸背上的拳头。
又尝试了两次不成的郭仲更是恼羞成怒,索性直接一脚踹到李五屁股上,后者差点摔个狗啃泥。
被拳打脚踢的李五依然乐呵的很,毕竟连主家都说了,咱李五有悟性!
直到沉默半晌的宋季同样接连达标,李五的嚣张气焰才被打压下去。
没办法,人家宋季也会使巧劲,而且力气还比他大的多。
不久后两个抄纸池齐齐动工,压纸板上很快堆起厚厚一摞纸。
覆上一张漆面木板后,宋季将一块厚重青石抱到木板上,借用石头重量压去多余的水分,同时也让纸张彻底变薄成型。
等水分压的差不多,在火墙上烤干之后,就算彻底完工了。
当天傍晚,第一批纸膜在火墙上彻底烘干后,由张楚亲手带领众人揭了下来。
洛阳张氏造纸作坊第一批纸张正式面世!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时刻!
众人纷纷停下手中活,在张楚招呼下洗干净手,轮番上前抚摸亲手造出的光滑纸张。
“这纸摸起来真光滑,比娘们屁股还滑!”李五给出了自己最高评价。
郭仲揭老底道:“好像你他娘真摸过一样!”
李五语出惊人:“你真以为我剥树皮赢下那十个钱,拿去乡里买酒了?实话告诉你,老子找女人去了!”
众人闻言顿时一顿笑骂:“就你那十个钱,怕是只够摸猪屁股吧!”
徐公午间回家送羊肉汤的时候,就已经把纸张即将面世的喜讯带了回去。
满分姐来纸厂观摩时,很贴心带着笔墨。
她可是知道,闲暇时候时常在院子里拿树枝比划的夫君,恐怕早就迫不及待要在纸上挥毫了。
果然,笔墨很快派上了用场。
张楚提笔饱蘸浓墨,在众人围观下,做足了气势,准备写下“张家纸坊”四个大字,用以宣告造纸作坊进入正式运营。
不过,瞥了那些面上满是汗水和喜悦,连陶碗中羊汤都暂时忘了喝,静静等待他落笔的汉子们,张楚手中的笔却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或许,“张家纸坊”四字,不足以浓墨重彩书写在这第一张纸上。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