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初雪之夜,广安里豪强赵氏与新近崛起的张家忽起争斗。
村东密林鲜血遍地成为无人踏足的禁地,即便收敛过尸身,也难免有些许残肢断臂散落其中。
庞然大物一般的赵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赵氏父子毙命,家人尽皆沦为官奴,让很多不明所以的乡民唏嘘不已。
那些早就看明这场争斗早晚爆发的大户人家,则不禁感叹,广安里,彻底变天了。
而一手策划整个事件的张楚,此时已经带着宋季赶赴洛阳。
密林中赵家数匹骏马,早在战斗结束后,便被张楚据为己有,没有被何进调拨来的人马查抄了去。
这些马虽不是千里良驹,比之买得起还是要神骏不少,但张楚一直轻轻勒住马缰,只让胯下马儿慢步轻行,毕竟整整一夜未眠片刻,何况他本就马术不佳。
借着马匹慢行的功夫,他要细细思考一下以后的路。
刚穿越时,他所想的不过是如何与满分姐于乱世活命,最大的幻想就是发家致富之后,找一处可以躲避战乱的地方安身。
即便身家千金羽翼丰满之后,所想的也不过是应付来自赵家的威胁,争霸逐鹿之类事情,出现在脑海之后,很快便会被他驱散,莫名出现“黄天圣人”这好大的名头,也没让他决心争霸天下。
但图谋赵家牵扯出赵忠,差点身陷囹圄之后,一夜未眠枯看油灯的张楚,想法已经彻底改变。
后世电影中有句很出名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在小小广安里,有乡中豪强赵家,董卓进京之后,离开广安里避居他地,要面对的只怕会是县、郡甚至州一级豪强。
尤其这世界很快就要大乱,那将是一个弱者死无葬身之地的时代,处在这个时代中的人,谁也无法彻底躲开,所能做的,便只有尽全力掌握更多可以活命的筹码,否则,就要接受随时被别人支配的命运!
“这之后,再不可去想避乱迁居,既然躲不开乱世,那便迎接它,掌控它,改造它,甚至驯服它!”
张楚看着已经出现在远处的洛阳城,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一切,便要从现在开始!
或许说,在昨晚让宋季送出那封给大将军何进的信之后便开始了!
“驾!驾!”张楚放松缰绳,用力夹了两下马腹,胯下那匹早就渴望奔跑的骏马,立刻在官道上奔驰起来。
……
洛阳城,大将军府。
身高如常人,但因肥硕而稍显矮小的大将军何进,一遍遍看着面前几案上的那张纸。
对于文清纸他并不陌生,最近在洛阳越发流行了。
这纤薄纸张比之缣帛用起来更加便利,但价格不及缣帛一半,在官宦之家,用这种纸张,已经开始成为清廉的象征。
不过让何进在意的,并非这纸张,而是纸上的文字。
钟元常送来的这封书信,恰好正是造出文清纸的张文清所写。
若是再前些时日看到这封信,何进会觉得这张文清危言耸听,什么刀兵加身之祸不远,破家灭族之日将近,怎么看都像是封恐吓信。
但现在,这些话却说进了他心坎里。
立太子之事一再被否决搁置,让平定黄巾立下大功以来一直志得意满的何进,感受到了来自天子的深深恶意。
他自然也早已看出,那张文清在借自己之手铲除对头。
但深思之后,他还是决定如张文清所求,诛灭为祸乡里的宦官党羽。
一来,那赵家的确有黄巾作乱之实,将其除去算是理所应当,不会引起与赵忠正面冲突。
二来,亲自派部曲除去那与赵忠有血缘的赵家,也是在释放一个信号,他何进打算与宦官决裂。
何进心知肚明,自己虽然贵为外戚大将军,但和前面那位同是外戚大将军的窦武大有不同,或者说根本无法与之相教。
那窦武出身关西世家,与刘淑、陈蕃号称三君,乃是天下士林领袖,而他何进则出身南阳屠户。
即便如今贵为大将军,但骨子里依然被士人轻视,私下里一直称自己南阳屠户的不知凡几。
加之何家起家与宦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送如今贵为皇后的妹妹入宫,便是靠中常侍郭胜的门路,妹妹毒杀那刘协生母王美人,也全靠宦官之力才能保何家周全。
何家因而一直被不少清流士族视为“浊流”,当年自己登上大将军之位,开府征召天下名士,便所获甚微,根本无法与三公府征募名士相教,也只有那袁本初入幕之后,才有不少人因其而入大将军府,看的还是汝南袁家的名望。
这些年,他何进虽然也在尽力拉拢士人,但实则不过是在士人、宦官之间摇摆而已。
如今,借着那赵家以黄巾作乱的机会,他要彻底向士人靠拢,这也是那张文清信中指明的出路。
只有借天下士人之势,才能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不敢轻易发难,以免本就摇晃的庙堂更加动荡。
这并非多么精妙的招术,其实他在察觉立太子一事异常之后,就已经发现,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因为那些宦官们,手中权势靠的终究还是天子,不敢太过悖逆,而拥立刘协而非刘辩,也会让那些宦官们也会获得大功,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选择刘辩。
现下的局面,已经不允许自己鼠首两端,必须要彻底向士人靠拢了。
这张文清身在局外,却能在书信中细微分析自己当前处境,并指出这条出路,倒当真是个人才。
如今他何进不缺金银,也不缺权势,唯缺人才。
一个可以真正为他何进绸缪的人才!
大将军府上幕僚虽然不少,真正能与自己计议事情的寥寥无几。
忠心的那些亲眷多是庸碌之辈,其余则是各有根基的世家之人。
如这张文清与自己一般出身寒门的而有大才的,一个没有。
何进沉思的当口,家奴已经带着个人出现在正堂。
不必问,这必然便是张文清,因为这是早就吩咐好的,只有张文清到来不必通传,直接带到正堂。
看到来到庭中的那人,何进不禁有些错愕,这精于时局的张文清竟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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