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怎阑珊

    
    少年人的声音格外清脆好听，像是那山间汩汩流淌的泉水般, 一不小心就流到了狄阑的心中。
    他实在没有办法地开玩笑道：“好啦, 别闹, 看脚下吧？当心又摔跤。”
    “嗯。”
    这回单蓦很乖地没有继续下去。
    下山的路费的力少, 不过难度更大。因为都是些碎石块路，所以下山必须得全神贯注，一不小心就会踩空。行走途中狄阑不禁想着，这种路居然不摔死人？！简直奇迹吧。
    刚想完, 后头就响起了别班同学“哎哟”的□□。
    ……老师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走完长长的下山路后, 已经是三点缺一刻了——学校要求的集合时间是三点。一行人不是最晚到的, 不过停车场里，很多班级都已经是全员准备就绪, 就等这个马后炮的“娘子班”了。
    “狄哥？”安逸上去拍了拍狄阑的肩膀, “哎，你不行啊，怎么这么慢。”
    狄阑给了他一个白眼：“男人太快不好。”
    “你……！”安逸抓狂般地吼了起来, “算了算了，今天见的第一面，和气最重要。早上大家都匆匆忙忙的, 这才遇上一下呢。”
    “这可真是——”狄阑蓄势待发的样子让安逸心里有点儿发毛，“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哎哎哎~”
    “……”安逸无奈地看着身边发疯的青梅竹马，想着自己怎么摊上这样一个沙雕的。他正想着, 目光往四周散去, 恰好看到了在大巴车旁静静站着的单蓦, 那副模样像是在不经意地晒着太阳，猫似的眯起了眼，生得挺立的五官衬得更加俊朗；而细细一想，则觉得那副样子又像是在等人。
    不……不会是真的吧。
    安逸心里这样想着，看看单蓦，又看看陷入单曲循环无法自拔的狄阑，最终摇了摇头。
    “干嘛，歌唱得好不好听？”狄阑笑道。
    “好听，可好听死我了。”安逸甩开了狄阑想要抓住他的手，然后压低了声音，“……我怀疑你班里那小子，真对你有意思。”
    “睿智。”狄阑先是前不着调后不着村地夸了一句，然后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知道就好。”
    “我可不是那么自私的人……”狄阑有些无奈地笑着，“他们还小，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还没有能力去负起责任……我自然不能当推波助澜的那个……”
    17岁，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青春。
    谁也不可以糊涂。
    “唉，算我多虑了吧……”安逸斜眼看了眼那头的单蓦，“那小朋友等你上车呢，快去吧。”
    “嗯，走啦。”
    “等等，”安逸突然叫住了他，“……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说你和他不是师生的话……
    “放你狗屁，”狄阑最后爽朗地笑了一下，“没有如果。”
    安逸有点儿愣神地看着狄阑上了1班的大巴车，单蓦跟在他的后面，像个没事人一样上了车，中途还有说有笑了一阵。
    那个男人会把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当成个笑话，一笑而过。
    “我其实查到了……”安逸一个人喃喃自语道，“之前拜托我查的，和小默有关的事情……他们两个曾经一同参加了国际信息技术总决赛，以及后来的国际数学奥林匹克大赛……”
    “比如她做得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可我还是找到了她和单蓦的第一次联系——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真相一直都站在他们那头。”安逸叹了口气，“……珍重现在，可能是最好的选择吧。”
    一切都没有如果。
    +
    春游结束后，一中实施了他们独有的“松弛结合”政策，马上就来了个突击考试。大部分人——尤其是他们这种文科班，没提早背好书的考试基本全体GG。
    虽然说个别优秀的同学，依旧拿到了优秀的分数。
    “单蓦，你是人吗？！”姚斐挥了挥自个儿66分的历史试卷，无奈地举起同桌92分年级第三的试卷。
    “骚还是你单哥骚。”周与漠拿着挂了红灯的卷子，默默地吐槽着。
    单蓦保持自己一如既往的“我不说话因为我本来就这样优秀”的状态，居然还挺有用，同学们也只是稍稍围在他身边起了哄就离开了。
    “哎，都拿到成绩了吧——”狄阑大步跨进教室，“醒醒吧孩儿们，这种成绩，你们可考什么选考啊！”
    “阑公主，都是因为突击考试嘛……”丁尔故意扭扭捏捏地道。
    “……理解，理解，”狄阑先是深切地表示了同情——毕竟他学生时代也发生过这种事，文科嘛，只要死背个几天，这个分数总归八九不离十，“但倒霉的可是我啊——给点儿同情，给点儿关爱，好好学习成吗？”
    “哈哈哈……”
    狄阑分析考情的时候，大致还是挺乐观的，原因是语数外的分数都不错，就是政史地三门的分数……实在比别的班低了一大截，不光年级组长那边难说，各科老师也是连连叹气。
    夏天的脚步就在同学们的欢呼与悲号中近了。
    六月，江南的初夏总是阴雨绵绵，又闷又热的天气难免惹得学生心烦，更要命的是，学校还不给开空调。混合着根本做不出来的题目，以及有一下没一下的蝉鸣声，整个班都显得心浮气躁的。本来早上年级组是答应开空调的，同学们还乐呵了好久，谁知道晚自修的时候空调突然跳闸，可憋坏了一干学生。
    狄阑值班的时候默默地想：生活不易，师生叹气。
    台下的小朋友们都死撑着坐在教室里，一楼的教室又格外地接地气——三只蚊子飞过去，五只蚊子飞回来，那叫一个不亦乐乎。偶尔从哪个缝隙里钻出一只蟑螂来，足以调动全班一半多的小姑娘，齐心协力消除罪恶源头。
    将近期末考试的时候，都是以自主作业为主，自己做自己订正，所以像狄阑这样的文科老师也省了不少心——虽然他们班唯一的理科数学，还是一如既往的刁钻。
    唯一不好的就是，值晚自修的时候成了个闲人……
    台下同学奋笔疾书，遨游在数学的苦海中，自己为人师表，总不能就这样趴讲台上睡觉吧！
    他灵机一动，到丁尔的草稿本上撕了张纸，还没等那个小同学反应过来，便一屁股坐在了讲台上，乐此不疲地唰唰写了起来。
    “叮铃铃~”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狄阑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大作，准备带回寝室给安逸娱乐一下，不料一个大大的纸飞机朝自己飞过来，接着，整个教室都被纸飞机包围了——
    “哎哎哎，干什么呢！”他吼了起来，讲台上那张和纸飞机颜色一模一样的“大作”也消失在“人群”中。
    “求狄老师给我们一次放飞自我的机会！！”丁尔撕了他的数学草稿纸，几乎是悲愤地用光速叠了一个纸飞机，“安老师，不是人啊！！”
    “同感！”一个女同学也不顾形象地撕了草稿纸，“卧槽，我他妈一道题做了一节晚自修啊！”
    “我永远讨厌导数！永远！！”姚斐也喊了起来，她扔出的纸飞机恰好砸在了狄阑的脸上。
    只有最后排的单蓦像个小天使一样，早早就背好了书包，挺乖巧地走到讲台旁对他道了一句“狄老师再见”，还悄悄地在他耳旁说了句“哥哥早点睡”，才离开教室。
    得到了安慰的狄阑，火气一下子就灭了。
    算了。
    我也恨数学，狄阑默默地在心里赞同道，然后默许了全班同学这种发泄似的行为。
    ……不过那份“大作”从此就销声匿迹了吧。
    天真，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因为飞得到处都是的纸飞机完全不听话，还有好几只都飞出了教室外，好几只都在狄阑的威逼下捡了回来，扔进了垃圾桶中，但难免有几只漏网之鱼。
    ……于是全校同学，第二天在报告厅的年级大会上，欣赏到了他的这份“大作”。
    “咳咳，”朱老教师严肃地开了口，“昨日，我放学回家的途中，捡到了某位同学的‘大作’。我强烈谴责这种对文学不负责的态度，以及对学校的蔑视与批判！——文章倒还有个名字，叫《一日之间》。”
    狄阑出了一身冷汗。
    不会……这么巧吧！
    “哥哥，”他身边的狄阑悄悄道，“没事吧？你脸色不大好看……”
    “哈哈哈……没事。”狄阑尴尬地笑了笑。
    卧槽啊！！被厉校捡到这玩意，都比朱主任捡到这玩意好啊！！
    朱老师扶了扶老花眼镜，拿出那张狄阑很眼熟的……草稿纸，苍老雄浑的声音回荡在一中的校园上空：
    “当我们亲爱的厉校长，在司令台上隆重地宣布，我们一中在最近的联考中遥遥领先时，689名一中学子的心中没有过多的喜悦，因为他们都怀揣着一个共同的梦想——让一中在明年的高考中称霸全省，让H市、T市所谓的学神们，只能为全省第690名而拼得头破血流！”
    “今日九时许，一中学子们在烈日下的出操间回到教室时，听到‘滴’的一声——空调通电了。此刻，时光仿佛停止了，一中学子们都两眼紧盯吐着白气的空调，顿时说不出一个字来。此后，一中的面貌焕然一新，原来上课喜欢睡觉的同学开始认真听课，平时会在学校玩手机、看小说的同学们，纷纷将手机同小说一起丢进了垃圾桶——因为他们在沐浴空调冷气的同时，清楚的明白，他们肩上背负的，是沉甸甸的一中梦！”
    “就这样，他们背书过目不忘，做难题可以举一反三，再复杂的计算都被他们秒秒钟化解，再深刻的文章在他们眼中就如同小学一年级日记。就这样，就在一日之间，无论名校的学神们如何努力，都无法挣脱被一中学子们超越的宿命！”
    读到这里，配上朱主任具有年代感的声音，台下不少同学已经开始哄堂大笑了。
    “哈哈……哥哥，”单蓦天真地看着自己，“这，这个人……哈哈哈……”
    “哈哈，哈哈……”狄阑僵硬地笑了两声。
    太丢脸了。
    朱主任清了下嗓子，又继续读道：“谁能想到，就在刚才，‘啪’的一声，空调电闸被拉了。为了保持住全省689名的优异成绩，他们不得不打开窗户。教学楼旁，一条绿油油的河不断从窗户向教室中散发着清香，而混杂着教室里运动健将们自己的香味，他们紧咬牙关，艰难地持续追梦！”
    “谁能想到，一个空调，就是一个空调，它让无数一中人放弃了追梦，放弃了自我拼搏。啊！一日之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其他学校的学神们回到了自己全省前689的位置；一日之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台下同学们热泪盈眶地鼓起了掌。
    狄阑一脸黑线地捂住了眼睛。
    年级大会开到一半，外头就电闪雷鸣地刮起了大风大雨，好生热闹。
    正当大家沉浸在狄阑这个人才的作文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只有姜湫一个人从自己的座位上慌张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鬼鬼祟祟地从后门离开了。
    紧随其后的是在她身旁的姚斐。
    ……这俩小姑娘，这么大的雨，要去干什么啊！？
    狄阑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站了起来，然后追着他们跑了出去。
    单蓦听着雷声，眯起眼思考了一阵，继而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