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第二十一章 中毒

    
    信笺上只有寥寥五个字:族长中毒,危。
    紫棂几乎是一路“瞬移”着下山。
    树屋外夙东、墨般若、白楚楚不知所踪,墨般若是否滚出灵山,她一点也不关心。前往族长家的路上,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外公十年前修为至玄真境巅峰,距离那传说中的甄境只有半步之遥,身体之强横,百毒不侵,刀枪法诀不入,究竟是何种毒物,能伤他之于“危”?
    母亲一向沉着冷静,措辞谨慎,既是用到了“危”这个字,且圆圆亦一反常态焦虑不安,足可见外公所中之毒,十有八九将伤及根本,甚至是……性命。
    这,怎么可能?
    赶到地方时,族长家的客厅围满了人,巫族二三四五长老、四大巫卫统领、紫氏前辈晚辈们齐聚。
    房间里,外公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似已然昏迷,兀那婆和圣女在跟前守着,巫族医术最高明的医仙紫一正在号脉。
    紫棂担心外公,打算过去,门口紫非鱼长臂一伸,操着阴阳怪气地口吻阻拦道:“医仙在里边,闲杂人等勿扰,你这小孩子家家的,去了也无用。”
    “让开!”紫棂此时没有耐心同他纠缠。
    紫陌从人群里冒出来,见状对紫非鱼说:“紫棂她自小熟读医术,深知医理,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紫非鱼“哈哈”一笑,配上一身紫袍绣貔貅玛瑙石的装扮,看上去活像一只听到天大笑话的大海豹:“仗着多读了几本死物,就能与我族医仙比肩?这丫头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紫陌分辨说:“纵然是死物,亦是千古流传至今、先辈们的心血和经验。总比你我这些什么都不懂、或者只知皮毛的强!眼下便连医仙也不知父亲中了何毒,叫紫棂看看,有何不可?”
    紫非鱼吊眼睛往上一斜,生生翻了个白眼出来,手中绿芒一现:“鸡同鸭讲,你们两个小家伙胆敢再靠前一步,小心本长老青藤术伺候!”
    紫非鱼乃是竹叶境高手,其施展的青藤术,与刘破晓的不可同日而语。
    紫棂瞧出这老混蛋是铁了心要阻止自己,以之灵力修为,不似夙东之流阿猫阿狗,硬闯恐怕无法奏效,唇畔微动,双眸掠过紫非鱼,锁定于母亲身上,传音唤道:“母亲!”
    紫苏身子微微一震,拧眉看来,只见房间门外,紫棂、紫陌同紫非鱼大眼瞪小眼,紫非鱼长臂拦路,两个丫头脸上俱是愤然。
    又看了一眼蹙眉苦思的医仙,摇了摇头,传音说:“稍事片刻,待有了结果,医仙自会告知大家。”
    母亲如此说,紫棂只好放弃,退回大厅找个角落站定。
    紫陌在一旁朝着紫非鱼的方向,隐晦地“呸”了一声,说:“拿着鸡毛当令箭。”
    紫棂抬眼观察四周,洛洪大叔、紫童、紫英他们都在,闹哄哄的有几十号人,问紫陌:“外公中毒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这里一下子挤来这么多人?”
    紫陌从对紫非鱼的不满中回神,说:“方至未时,大哥来家里向父亲汇报三日后大会决赛事宜,两个人没说超过三句话,父亲便突然唇畔发黑,倒地不醒。大哥和兀那婆怀疑父亲是中毒,连忙用我族十大秘药之一祛毒蛊,喂于父亲服下。谁知,蛊虫入体之后,没一会儿便自发地从父亲嘴里跑了出来,白色的虫身满是血色,在地板上蠕动没两下便死了。而父亲连吐好几口黑血,再度陷入昏迷。大哥和兀那婆这才慌了神,去请圣女姐姐和医仙过来。”
    “方至未时。”紫棂呢喃说,恰好是她和木泉冽他们离开后没多久。
    “至于这里为何这么多人……”紫陌继续道,“还不是怪二长老那张大嘴巴,得知父亲中毒昏倒,当下就用却鸟到处传信,引来长老会和巫族所有高层,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紫棂奇怪道:“当时在场只有舅舅和兀那婆,二长老又是从何处知晓外公的事?”
    紫陌看了看不远处面带愁容的紫童,“听大哥说,他前脚去请医仙,刚踏出大门,后脚二长老便出现,说是有事情与父亲商议。那种情形,兀那婆瞒他不住,只有如实相告。”
    听紫陌这么一说,紫棂突然想起,午时她被外公“赶”出去给客人引路,路过二长老家时,二长老正推门出来,往外公家的方向走……
    这便说明,一个午间时间,紫非鱼往族长家跑了两趟。
    对于紫非鱼这个曾经带给她极大麻烦、爱找茬的“敌人”,她做过深入了解,其中有一点:每日饭后至未时末,都会靠在其家中紫檀仙木镶珍珠贵妃躺椅上睡上一觉。这个习惯就如同老师灵珂每日必会至树屋的习惯一般,雷打不动,经年不改。除非召开紧急长老会议,紫非鱼非到场不可,否则无论是谁,无论何事,惊扰了他的午休,必将大发雷霆,亲儿子亦不例外。
    这样一个嗜午休如命之人,究竟有何要事,需要出入族长家两次?他为何不等到未时之后?
    想到这里,紫棂立时问紫陌:“你可知道,二长老找外公商议何事?”
    紫陌摇头:“大哥没有告诉我……呃,这重要么?还有什么事情比父亲中毒更要紧?”
    “你误会了。”
    紫棂说着,正想把疑虑告知紫陌,当是时,骤然瞥见医仙紫一搀着拐杖一脚踏出房间,双手交叠,将铁拐狠狠往地上一跺。
    这一跺之力刹那间引地动山摇,整个大厅震了一震,大厅里的人们纷纷骇然,听紫一老头吹胡子瞪眼道:“吵死了!你们这些小王八犊子给老夫滚出去,没得留在此处碍眼,打扰老夫诊脉!”
    一个叫长相白净、容貌清秀、有着与紫非鱼一般无二吊眼睛的中年男子凑上前,笑嘻嘻朝紫一拱手,瓮声道:“二叔,我们这不是担心族长大人的身体么?话说族长大人中的是什么毒,听说祛毒蛊都不起作用,您可有解法?”
    紫棂眸光一凝,此人是紫非鱼的侄子,巫卫统领之一,名紫山,素来与紫非鱼关系颇深。
    紫一却不吃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套,闻言照着紫山的脑袋就是一拐杖,“老夫说话,哪有你这个小王八犊子搭话的道理?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族长还没死呢,不就是小小的中毒,老夫照样有办法把人救回来!”
    紫山被揍得一时发蒙,身为巫卫统领,又是二长老紫非鱼的亲侄子,从不曾受此境遇,白皙的脸盘子一红,眼角溢出恼怒。
    谁知他恼了,紫一老头比他更恼,见紫山听到自己的话不但没有动静,反而生起气来,顿时给气乐:“嘿,我说你们这些小混蛋,都当老夫的话是空气是罢?嗯?”
    铁杖一挥,杖身升起隆隆火焰,见人便挥,首当其冲正是紫山和紫非鱼。
    紫一老头今年四百六十八岁之龄,身为族长堂兄,巫族医仙,地位尊崇,仅次于圣女。一身灵力修为早已至竹叶境高阶二层,倘若没有被灵草仙木、医者病理耽误功夫,如今怕是早已冲破瓶颈,迈入玄真境。其祭出的火焰威力精纯,也已经步入仙火之流,莫说紫山这个小小的辟谷境,便是同竹叶境中阶三层的紫非鱼对上,亦不敢正面触之逆鳞。
    最关键一点,老头过去曾断言紫非鱼及其近者心术不正,总有一日会危害巫族,看紫非鱼便如老虎遇着猫般不爽利,这炎炎仙火,声势浩荡,说是驱赶整个大厅之人,实则多数往紫非鱼和紫山身上招呼。
    紫山主修水系法术,水火相克,奈何灵力层级与紫一相差甚远,没一会儿,身上衣衫、头发、鞋袜都沾满了火星,偏生还不得手,被火烤得哇哇乱叫,飞快地逃离族长家,一踏出门槛,旋即祭出一朵乌云罩顶,稀里哗啦下雨,把自己和后来加入的紫非鱼浇了个凉快。
    一屋子人如此散去七七八八,紫一终于满意,抬眼瞧了瞧剩下的紫英、紫童、紫陌和紫棂,前二者毕恭毕敬地低头站着,后二者羞怯地将他望定,露出生怕被他火烧屁股的表情,少女们脸上表情一半敬畏、一半崇拜,像极了森林里遇风惊惶的小白兔,不由展颜一笑,招呼四人道:“这下好了,世界清静。你们几个既担心族长,关门谢客,进来看看罢!”
    紫英点了点头,自去关闭大门。紫棂、紫陌、紫童则一溜烟冲进房间,眼巴巴走到榻前。
    紫童忍不住问紫苏道:“父亲究竟中了什么毒?”
    紫苏面容平静,但非内心安宁之静,紫棂一眼瞧去,只觉那种静谧之中带着一丝叫人不安的绝望,回复紫童:“时间。”
    “什么?”紫童一脸茫然,显然不明白“时间”为何意。
    紫陌也问道:“时间?是一种毒药的名字么?医仙方才不是说,能治好父亲——二姐姐,你和兀那婆为何仍旧愁眉不展的?”
    “我是骗那些不安好意之人的。”紫一老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溢着沮丧和颓然,“虽然不想承认,不过——老夫对此毒无能为力……”
    紫陌、紫童连同听到这句话的紫英脸上皆浮现震惊之色,紫英抓住紫一的袖子质问:“您不是号称可解世间一切毒物的医仙么?怎么……怎么可能无能为力?那您的意思,岂不是说,父亲要……要……”
    “死”之一字,紫英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也不肯置信,一世英名、灵力深厚的父亲,说中毒便中毒,这毒说无解便也无解了!
    在场诸人,除了事先知情的紫苏、兀那婆和医仙,想法都与紫英一般无二。
    紫一摸了摸紫英圆胖的小脸,目光露出怜悯,喟然长叹。
    紫陌杏目圆睁,如遭电击,走到紫苏和兀那婆跟前,不死心道:“二姐姐,母亲,医仙说的是不是真的?”
    情急之下,连兀那婆的敬称也忘了说。
    兀那婆是所有人当中,面色最平静的,拉过紫陌的小手,声音沙哑道:“‘时间’之毒,本非产自璇界,而是来自人界黑巫一族。那些人自诩十二祖巫之一烛九阴后裔,掌管烛九阴的《时间手记》,对于时间法门颇为擅长。而‘时间’,正是由那些人鼓捣出的邪物,但凡人类沾染,周遭血脉、呼吸骤停,恰犹如自身生命流逝停滞,不再随时光发生任何变化。”
    “说它是一种毒药,实则又不像毒药。”
    医仙抚着胡须接道,“古籍上记载,它入体之后,并不会对人造成任何损伤,只会令之陷入无尽沉睡。除非有黑巫族独门解药,莫说老夫没有办法,放眼整个六界亦无法可解……只不过,族长自身修灵,一旦这般无知无觉地睡下去,一身灵力迟早会从丹田跑出去,尽数返还于自然,最终,变成普通凡人,而凡人的命理,决计活不到族长现在的岁数,是以,一旦这种情况发生,族长会器官衰竭、血管萎缩、呼吸无觉而死——俗称,老死。”
    紫棂仔细朝外公看去,发觉他的身体果然有灵力外泄的迹象,一丝一丝,虽远远不及丹田内浩渺灵力之海,但是,照这么个永不停歇的流法,不出二十年,迟早会流尽。意即,倘若找不到“时间”的解药,外公将保持这般活死人之状二十年,二十年后,寿终正寝。
    紫童急道:“那照医仙所说,父亲大人的灵力还能维持多久?”
    医仙并无紫棂可视时间万力的天赋,蹙眉想了想,“不好说,依老夫看,约莫三十年,甚至更短——”
    “是二十年。”
    紫棂第一次有些痛恨自己的能力,因之不得不对他们说实话,“我族底蕴深厚,是否有阻止外公灵力外泄的法宝,我们好有充足的时间想法子去求解药!”
    “二十年。”紫陌松了口气,“……无论如何,父亲至少还活着。”话虽如此,一双杏目里已是积满泪水,盈盈欲坠。
    “法宝是有的,只是——”紫苏面容一白,语气一下子变得紧张,“二长老今日早晨以紫棂身上穿着千山漓水裙要挟,说父亲分配法宝不公,死皮赖脸找我要走了砚台珠,那珠子是眼下我族唯一固元守正之物,正好可用于父亲这毒。”
    紫棂目光一滞,又是二长老?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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