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第二十三章 暗流

    
    之后几日,紫棂从天池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看望外公。
    老爷子气色红润,精烁健康,若非唇畔沾染了一层乌黑,看上去与平时睡觉的模样别无二致。
    零零散散听母亲和兀那婆他们说起调查中毒事件的进展。
    当天晚上,灵珂和紫童悄悄潜入紫山家,趁其不备,向食物里洒落吐真散,诱骗梁山吃下肚,询问十年前与紫非鱼一同出使人界黑巫族一事。
    吐真剂药效霸道,在二人追问下,紫山一五一十全招,几乎连去人界的几日,每天穿什么颜色内裤、同黑巫族哪个姑娘放电都说得明明白白。只是涉及到如何签订千年和平约定,紫山表示当时紫非鱼独自一人去到黑巫族族长的房间细谈,他压根不在场,所知无非与大家看到的那一纸白纸黑字一样,并不清楚更多。对于紫非鱼行事是否鬼祟,答案亦是模棱两可,被问得急了,最后坦言,当时对黑巫族一个长相颇为妖艳美貌的女子感兴趣,一切事宜由四叔做主,其他的一概没仔细过。
    给紫童气得,在灵珂拿出“忘忧散”前,差点没用土系法术祭出成堆的泥巴往紫山嘴里灌。
    总之,紫山处的情报几乎无意义。第二天,兀那婆将一只却鸟送入空间传送阵,发往人界黑巫族,寻求“时间”的解药。同时,暗中调查灵山上的可疑人物,是否与黑巫族牵连,并联系璇界所有杏林百草堂掌柜,势必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与砚台珠用途相似的法宝。
    紫棂还听说,他们找了一个十分可靠之人,这几日专职负责盯紧紫非鱼,若有风吹草动,立时来报。只是这人是谁,母亲却不肯透露,只说保险起见,不知情者比知情安全。
    外公中毒之事,医仙对所有人宣称,外公不小心喝下了自己调配的嗜睡药剂,这药剂药效奇强,玄真境的修灵者中招亦要昏睡月余,传言中毒暗害之类,确是虚惊一场,且不影响三日后三派学生的比试,前三名者,与之前约定一致,沐浴天池圣水一日。
    此官方解释一出,很快安抚了大部分恐慌情绪,巫族子民们不再如当日下午一般惴惴不安,生活恢复宁静和对于外来贵宾们的热情。
    继掩人耳目沐浴天池一夜之后,第二天夜晚和第三日夜,紫棂独自一人夜半子时又私上灵山之巅。这两日与第一日一样,戴着淡淡飘香的木珠手串,爬上崎岖难行的山路,平安度过毒草丛,沼泽地,并未遇见传说中“怪物”,将七心银丝草剩余五片银丝绿叶,分别置于左右足心、小腹、额心,以冰寒之力融合天池温阳,银丝入体,锻炼奇经八脉,以求连通丹田处桎梏。
    四脉银丝吸收殆尽,过程一如第一次冷意岑岑,冻得牙关颤抖,艰涩难熬,令她置身于世人梦寐以求的圣水中,无数次产生放弃的念头。
    眼下,还剩最后一片银丝叶,妥善保管于兀那婆赠予的储物戒里,只要今夜于天池中直接吞服,她为解除封印所做的不知第几次努力就会完成。
    至于结果么,从目前进展来看,与以往那些名医世家所用药浴、玄学世家所用念力,初期效果差不离,前者们失败了,这一回,怕是也只能听天由命。
    但不知为何,母亲对她这一回尝试解除封印格外上心,午间苏醒,从山顶奔波下山去外公家报道,母亲总会拉着她的手,仔细让她汇报每日如何使用七心银丝草和身体感觉,不厌其烦,喋喋不休问上至少半个时辰。
    她问母亲何故,母亲面色如常,回答外公被人暗害中毒,下毒者逍遥法外,是以格外关注她的安危。
    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母亲说这话时,神情不渝,仿佛不止为外公担心,尚有些别的,刻意不叫她知道。
    午时看完外公,用过午饭,紫棂按照以往习惯,会去树屋坐一坐。值此特殊时期,查阅典籍中关于黑巫族、“时间”毒药的记载。
    六界之中,除了璇界灵山巫族,实则人界亦有一群人自诩为巫,为以示区分,谈及对方时,灵山巫族自称白巫,称人界巫族为黑巫。
    两者皆是祖巫后裔,两万年前,人界爆发巫妖大战,十二祖巫在战争中陨灭。白巫族乃属火神祝融部族,为避战火,由当时祝融的义妹率领,利用骷髅法杖划出空间裂缝,举族逃入璇界,找到尚未被世人所知的灵力充沛之地,灵山,就此繁衍生息,隐居不出。
    黑巫族自称,当年掌管时间的祖巫烛九阴并未死去,反倒于人界另辟天地,周遭布下层层结界,与人类部族通婚退隐。是以,黑巫族乃是地地道道的祖巫后裔,理应拥有烛九阴《时间手记》之外,其余五册被祝融义妹带走的金木水火土五系法术祖巫手记。
    烛九阴和祝融义妹在时,两族在二人治理下愈见昌盛,人丁兴旺,烛九阴对其余五册手记毫无兴趣,亦不许子民心生觊觎。然则待烛九阴失踪后百年,余威逐渐消弭,黑巫族心术不正者当道,逐渐拾回侵占白巫族和祖巫手记之贪念,想方设法前往璇界,进攻灵山。
    白巫族自不可能任由黑巫族肆掠抢夺,奋起反抗。两族隔着两个平行世界,从璇界与人界间来回需要耗费极大灵力代价的情形下,而后经年,竟是衍生出上百场颇具规模的战争。
    这种互相倾轧的状态,直至三千年前白巫族出了一位迈入甄境的不世天才,紫渊圣人,首创六峰守山大阵,海域幻境,黑巫族心生忌惮,方止。
    紫渊圣人心性纯良,不愿恃强凌弱,一千年前亲自前往人界,许以奇珍异宝,与黑巫族签订两族世代友好条约,约定两族就此停战,每隔千年,白巫族遣使者去往人界,送珍宝百箱,并与当代族长续订条约。
    十年前千年之期一到,紫非鱼正是为此去了人界,续订条约虽然有紫渊圣人余威之功,但好歹事成,加之其死皮赖脸、言之凿凿此行艰苦,族长无奈,奖励以一段扶桑神木。
    却不知这约定方过去短短十年,黑巫族何以出尔反尔,把“时间”神不知鬼不觉送入外公嘴里。莫非他们知晓紫渊圣人早已在五百年前仙去,白巫族五百年来未出第二个甄境高手,因此对白巫族不再忌惮?
    或许,此次事件是一次试探,又或许,毒药虽然来自黑巫族,实则是白巫族在外世的敌人别有用心弄到手,刻意陷害两族关系,渔翁得利……如果真有这样隐藏在暗中的敌人,又会是谁呢?
    灵山十年难得向外界开放,引客进门,渊璇阁和凤凰阁人马一到,第二日,外公便中了毒。除了紫非鱼这个疑似内鬼的家伙,渊璇阁和凤凰阁之中是否也有人参与……
    “在想什么?”
    一道温润的声音唤醒少女思绪,她怔怔回神,桌对面,木泉冽抱着一本几乎能挡住他半个身子的《灵鸟大全》,拉过椅子坐下。
    她扭头看了看四周——
    树洞犹在正前方十丈,隐约可见窄桥,窗外白云飘飘,干心笔直朝上。
    没错,是一楼。
    “没什么。你……不是应该在九楼么?”她奇怪道。这人为何费这么大力气从楼上抱着本巨书跑下来?楼上也有书桌和茶水。
    木泉冽把书往桌上一摊,揉了揉纤瘦却有力的小臂,说:“减肥。”
    “……”
    紫棂抿一下唇,目光落在《灵鸟大全》上,“还在关心凤鸾的消息?既然木氏代代族长口耳相传,知道比世人更多的真相,你们家族当中想必也有不少关于神鸟的读物,何必执着于树屋里的这些?”
    木泉冽好整以暇翻开封面,双目飞快扫视目录,说:“开开眼界,聊胜于无,万一运气好,也许有新发现。”
    紫棂默了一默,看向自己面前的《黑巫简史》,上面对“时间”一毒提及甚少,至于解读之法,压根一个字也没说起。
    或许她应该像木泉冽所说,去五楼医书区碰碰运气。即便那一层的书有七八成她已经读过,“万一运气好”,“也许有新发现”呢?
    唇畔微微勾起,三日来压在心头的对外公身体的担心、对黑巫族阴谋的忧虑和猜测、对紫非鱼的痛恨和戒备,在这一刻,忽然间宛如泥沙入水,散去大半。
    “你的外公现在如何了?”听对面少年温言询问。
    “除了一直沉睡,没有大碍。相信一个月后,他就会健健康康地回来!”
    紫棂从自己的声音里找回往日神采,清楚这种转变来源于木泉冽的无心之言,拿过空茶杯,往里面斟满蜂蜜玫瑰茶,双手奉上,端至对方面前,“我之前心情不佳,不过现在好多了,谢谢你。我现在去五楼,你在这慢慢看。”
    木泉冽剑眉一挑,指尖触摸温热的杯盏,面上并无多少惊诧,在少女转身瞬间,悠悠开口:“不再躲着我们了?”
    紫棂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明知故问:“什么?”
    木泉冽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某件板上钉钉的事实:“自从族长误喝嗜睡药剂,这几日你一遇见我们,便远远地走开,也不打个招呼、微笑点头什么的,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昨日煌莲同张正闹别扭,莲姐这两天的表情和你的差不离,不过,显然你不是因为风月而不宁。”
    她表现得有这般明显么?
    转身凝视过去,木泉冽亦抬头看她。
    外间天光大亮,云雾缥缈,金色的阳光斜落肩头,将少年鬓前碎发染成金黄,瞳孔在此时此境显得漆黑如墨,不见半分碧色,眸光三分戏谑,三分审视,且韵着一抹怀疑。
    “你想说什么?”她问。那抹金黄照射在脸上,晶莹玉润的肌肤看上去愈发白皙无瑕,吹弹可破。
    “我们是朋友。”
    木泉冽微微一笑,笑容里擎着无奈,“大前天晚上你亲口对我说了这话……你看看,才过去几天,就因为‘心情不佳’便不要朋友了。”
    紫棂思绪一滞,脱口道:“我没有不要你——”
    感觉这话不对劲。
    “不是,我没有不认你这个朋友,你,莲姐,张大哥,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木泉冽双手抱臂,眨了眨眼睛:“那你为何不理我们?”
    饶了一大圈,敢情这家伙是兴师问罪来了。
    “我没有不理你们,只是……之前有一些事情困扰我,需要时间——”
    “好罢,原谅你了。”木泉冽打断她费劲的解释,大手一挥,一派海阔天空、心胸若海的宽大模样,“你不想说,作为朋友呢,也不逼你,你且去做你的事情——但是有一点,需要帮忙,知会一声。”
    紫棂登时松了口气,刚要点头,突然想到自己好像没有做对不起木泉冽的事情,不就是三天内远远碰见两回,她没有打招呼么?何以要他原谅,又何以听到他放下前事后心情大松,犹如沉石落地?
    简直莫名其妙!
    “行,如果我有事,一定会麻烦你的!”她皮笑肉不笑地回复,每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端得咬牙切齿。
    木泉冽恍若未闻,笑得甜甜蜜蜜,煞有介事:“嗯,乖孩子。”
    强忍着一拳打碎对方一口白亮白亮银牙的冲动,她深深吐气,扭头,转身,朝旋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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