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第二十四章 对话

    
    兀那婆和紫苏前后走进树屋。
    紫苏四下看了看,用灵识逐层扫视,半晌,低声对兀那婆说道:“只有五楼无人。”
    兀那婆双手拢在袖中,敛目低头,一言不发,只眉眼中隐有凝重。
    不远处,埋头看书的少年注意到二人,看懂紫苏的唇语,微碧的瞳孔里闪过一缕疑惑。
    已经过去四个小时,那丫头仍然没下来,不在五楼,又是去了哪一层?
    ……
    树屋五楼。
    方从垂梯下地,紫苏皓腕轻抬,指尖白光聚灵,向四壁弹出一道灵力,紧接着,一道白芒又落在垂梯里象征着五楼的藤蔓结环上。
    “禁声术和门禁术。”
    兀那婆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究竟何事,圣女不肯在家中谈及,却偏要来这里?”
    紫苏回眸,表情严肃,近乎一年一度灵山之巅巫族祭祀礼般庄重肃穆:“稍等。”
    依赖灵识尚且不足,白衣飘忽如魅,弹指之间,已然在偌大的五楼转了一遭。确定附近无人,扶兀那婆于书桌前坐下,自己则坐于对面,沉声开口:“自从父亲出事,我们派人暗中调查黑巫族和二长老,这几日,每次去您和父亲家中,总感觉周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好像有人在监视着你们,或者确切来说,是监视父亲的情况。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对于整个巫族非常重要,是以,方才在房间里,我故意大声说要去树屋——这里除了有父亲所设的灵力结界,亦有我族历任族长临终前所加持的灵力,所有力量加起来,再加上禁声术,想必这世间纵使是紫渊圣人再世,亦难以窥探里面分毫。”
    兀那婆眼睛眯起,寒光若雷电骤显:“有人监视我家?我为何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紫苏蹙眉道:“我只是有一点点感觉,那股气息时隐时现,若非我常年侍奉黑玄蛇,在虚无境与之时有沟通,黑玄蛇在我身上种下一道‘通灵’之力,恐怕也像您和其他人一样,难以察觉。但当我察觉到对方存在,亲自去外面试图找出这个人时,那股气息便凭空消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竟有此事?”兀那婆枯槁的手微微一紧,“若想监视我家,需要隐匿气息至瞒过我们所有人。对方除非有特殊的法宝护身,抑或其灵力修为,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也就是……玄真境!二长老修为仅在竹叶境,如果这第二种可能性成立,说明我们的敌人当中,有一位绝世高手!”
    就算是第一种可能性成立,对方背地里行事,与二长老暗度陈仓,沆瀣一气,也足够我们头疼。”
    紫苏苦笑一声,望着兀那婆凝重的面容:“不过,其实——父亲中毒,二长老疑似背叛我族,有玄真境的敌人——这些,于我接下来所说而言,并不是最严重的……”
    兀那婆烟眉一挑,似不大相信:“哦?”
    还有何事比白巫族眼下的情况更加糟糕?
    “原本此事乃是十五年前黑玄蛇参透天机,透露于我,并叮嘱除我之外,唯有父亲可知晓十之一二。然则父亲中毒昏迷,无法主事,是以昨夜,我在迦叶宫中进入虚无境,乩问黑玄蛇,值此我族生死存亡之际,您是否可以知晓,我也好有个商议之人。黑玄蛇同意了……代价却是它将受天道反噬,往后一年内,我都不得再入虚无境。”
    “十五年前……”兀那婆喃喃道,“那是融德历576年,我正是在那一年诞下紫陌,紫棂那孩子也是那时候出现在灵山。你所说之事,莫非——”她想起那晚紫苏种种异常、言行古怪,“正是决定紫棂丫头去留当晚,请求黑玄蛇做的占卜?”
    “不错。”
    说到这里,紫苏白皙的脸颊浮现一抹苍白,双手握住兀那婆的手,仿佛如此做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即使这下文十五年前对父亲说过一次,这一回,再度说起深埋心底十五年的秘密,一如十五年前般绝望惊惧,“占卜结果,棂儿是我族起复的唯一希望!”
    “起复?”
    兀那婆不明她话里的含义,疑惑道:“我族屹立灵山两万余年不倒,从未颠覆,何来起复?”
    “十五年前黑玄蛇告诉我,十五年后我族会有一劫,这一劫将导致我族覆灭,灵山被外敌侵占!”
    兀那婆手心一痛,却没有抽开被紫苏死死握住的手,面对自当上圣女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的女儿,目光无喜无忧,“圣女,这等诛心的玩笑,可开不得!”
    见她不信,紫苏唯有继续苦笑,道:“黑玄蛇还说,我们不会死去,而是最终祭出当年祝融义妹为我族留下的保命之法——火神封印,举族沉睡,直至有人回灵山相救。”
    兀那婆骤然站起,一双细小却有神的眼睛紧紧盯住紫苏。
    紫苏神色苦涩,但不惧母亲审视,执拗地扬起优雅白皙的脖颈。
    窗外的风突然灌了进来,外间明明是三月暖阳,这风却莫名森冷。
    兀那婆倒了一杯茶,饮下。
    “难怪你会把棂丫头接到身边,不惜自毁清誉,亲自教养。”
    再倒第二杯,复又一饮而尽。
    “难怪棂丫头即便不得修灵,你和灼日想尽办法,不惜违背族规使用禁药,也要打破她体内的封印。”
    “难怪得知紫光豪那些孩子使坏欺负棂丫头,你去恳求四长老,让她入树屋。”
    “难怪两年前,棂丫头提出离开灵山,去外间寻找解封之法,你和灼日一力赞成,且将我族传承宝物‘映月’相赠。”
    “难怪……三日前棂丫头提出以千山漓水裙交换,你坚决不肯,势必置她于安全境地。”
    “我只以为那孩子和你有缘,深得你喜爱,母女情深。却从未想过,其中尚且有这样一番不能为外人道的缘由。”
    兀那婆缓缓踱步向窗边,凝望万里无云的天际,那一片湛蓝纯净的色彩仿佛刺痛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轻闭上,旋即睁开。
    紫苏坐在桌前一动不动,说:“我对棂儿上心,并非完全因为黑玄蛇的预言。事实是,那孩子是我亲身喂养长大,多年感情自不言说,何况,她亦是这天下难得一见的好孩子……孝顺,谦恭,善良,聪颖,行事有主见,纵使心善亦不过度慈悲,对待触及底线之人事亦不拘泥严惩。当然,人无完人,她身上也有一些毛病,但于我而言,不论她身世究竟如何,这一世,都是我唯一的女儿。”
    “是否有扭转未来的办法?”兀那婆问,声音还算冷静,比之紫灼日当年乍听预言时,清醒乐观少许。
    “没有。”紫苏回复得斩钉截铁,“得知预言后,我曾与黑玄蛇多次沟通,黑玄蛇的答案无一例外:我族倾覆不可更改,我族起复亦并非没有希望。一切,皆在棂儿的造化。”
    兀那婆闻言,瞳孔一闪,溢出一丝不可言状的阴郁:“今时已是十五年后,倘若我族覆灭不可避免,恐怕那一日也不远了。”紫苏默然点头。半晌,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春日的风依旧轻轻吹着,撩动巫族两个最尊贵女子的心。那风阴凉森然,兀那婆立于窗边,时间越长,心口处越发生寒。
    突然,兀那婆似是想到什么,豁然转身,来到紫苏跟前,灰色长袍随风起舞,猎猎有声,眸光亮的惊人:“既然预言说,棂丫头是起复的关键,那如果——棂丫头早夭,没有起复之人,预言是否便不成立,而我族是否能避免灭亡?”
    紫苏被兀那婆的话惊出一身冷汗,断然回绝:“您才是开玩笑的那一位罢?黑玄蛇早已说得清楚明白,此事非人力能够改变!就算杀了棂儿,又能如何?”
    “两万年前,天界战乱,诸神之战爆发,最终呢?神仙们一个个死得精光,唯独他们创立的七界和我们人类得以存活。其中,固然有天道法则——神仙不得左右凡界命运的缘故,但也说明一点,神族再强,终归陨灭,人类羸弱,却可长久!”
    兀那婆双手一挥,按于桌案上,以势威压紫苏:“我从小便坚信,只要有心,人定胜天。即便棂儿身死,不一定有所助益,不过,只要有一丁点希望,我也不能放弃!”“用棂儿换取万分之一可能性?我不同意!”如果方才只是惊异和不可置信,此时紫苏的心情恐怕须用惊恐来形容,据理力争道:“起复的关键就在棂儿身上,您既然知晓,却为何偏要扼杀?”“绝境之下,反其道而行,亦是良策。圣女终归年轻了些,对其中道理不甚明白。”兀那婆负手而立,语气不容置喙。紫苏气结,胸口剧烈起伏,半晌,终究不能像往日一般顺遂母亲心意。“棂儿是我的女儿。”她站起身,与兀那婆平视,目光灼灼中充满坚定不移:“就算他日我族不幸深陷囹圄,终有一日,棂儿亦会回来救我们!”兀那婆哂然一笑:“就凭她?一个连灵力都无法祭出的小女孩!圣女此言,实在天真。”“纵然天真,黑玄蛇的预言从未有错!”“黑玄蛇在虚无境时日愈久,年岁大了,也许这一次便是错了。”“可是她是棂儿啊!她的身份——”“不论她是何身份,从襁褓之时我们好吃好喝供养至今,为了我族千秋大计,她既躬亲孝顺,相信纵使圣女命她赴死,她亦毫无怨言!”“好……您当真以为能杀得了棂儿么?整个灵山,哪怕父亲苏醒亲自动手,亦不一定能杀了她!”兀那婆严厉的话语一顿,狐疑道:“你这话,是何意?如果想利用无中生有的奇异之事混淆视听,让我放弃决定,那么我明确告诉你,绝不可能!圣女份位于巫族确是至高无上,尊贵无比,但你别忘了,此时你父亲躺在床上,无法人事,最终决定此事的将是我!”“您大可行使我族兀那婆的权利,我拦不住。”紫苏凝视自己的母亲,想到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之前的争执和置气通通烟消云散。是了,也许只有说出黑玄蛇再三告诫她任何人包括父亲亦不得透露的天机,兀那婆才肯打消那可笑的念想。兀那婆见女儿面容回归平静,平静之下隐约透出某种视死如归的决然,不由怔了怔,准备好的问罪话语一时堵在喉管上,冷冷问:“你究竟想说什么?”紫苏灵识重新扫视整个树屋——灵珂自观星台离开,承垂梯下楼,似要离开;几个渊璇阁学生和凤凰阁学生,十分钟前,也已经悉数远离;五楼与半小时前她和兀那婆进来时一模一样,没有人打扰。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棂儿,她的身份……她其实,并非人类。”“你说什么?”兀那婆拧了拧眉峰,极度怀疑其话里的可信度,“棂丫头不是人类,那是什么?妖族,不可能,她身上半分妖力也没有。似极地蓝氏和北方泫氏一般,体内有一息神族血脉?这更说不通!如果有神之力,那丫头何至于被凡间的封印桎梏了这么多年?除此之外,我倒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别的物种?你……你别告诉我她是一只能够幻化人形的远古神兽,或者精灵一类。”“您不用胡乱猜测。棂儿体内的封印,是送她到灵山脚下之‘人’设下的。哦,准确来说那人和棂儿一样,不是人类。他们,都是神祇!并非蓝氏和泫氏那种半吊子勉强称作半神的神祇,而是真正的出生自远古诸神时期的神仙!”兀那婆细目圆睁。若不是女儿说话条理分明,看上去理智平静,这一刻她几乎以为一族圣女生了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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