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第三十四章 族灭

    
    烛胤在紫苏不要命的攻势下,尚有闲情掏出一只不老香,往自己身上滴上一滴,洗去紫棂身体留下的斑驳血迹,“不老香是个好东西,吾十年前便听说过它的妙用,只可惜人界没有。”抄着透明瓷瓶的手摇了摇,十分自豪惬意,“这一瓶还是那个紫……你的长姐紫英,那个两百斤的肥婆长老死后,吾无意间捡的。”
    “贼人不配提及长姐名讳!”
    短短十个字由紫苏几乎从牙缝里蹦出,每一个字皆带着深深的仇恨,丹田内灵力汇聚月光法杖,默念清焰琉璃火法诀,忽然脸色一青,法诀不但没有祭出成功,反糟反噬。
    紫苏死死盯着面前越发强盛的黑气,手印无力垂下,烛胤所言不假,经过一晚上浴血而战,体内灵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再度使用清焰琉璃火。
    就在黑气越发法杖击向紫苏的一刻,身前一道金光骤然闪耀,不但阻挡了黑气,其反弹之力更是令烛胤倒退十步方止。
    烛胤面上闪过不可思议,长长的衣袖拨开金芒,定睛看去——只见片刻前被他弃若敝履的无用“尸体”,突然周身金芒涌动,一道一道充斥着力量的金线进入少女的躯体,那力量乃是比凡人灵力精纯百倍,竟好似有无限生机,以超越六界疗伤愈病不可思议的速度,行大地回春之举。
    金芒潋滟,神圣不可侵犯,恍若诸神降临,其上的神奇金线不但庇佑少女和一旁的紫苏,更有甚者飞快地延伸至再度被钟铘控制的白巫族群里。
    白巫族的子民虽然不得自由,那金光却径直无视时光之力,受伤者伤势痊愈,灵力匮乏者补充至充盈乃至更上一层楼,心绪惶惶不安、惊惧流泪者情绪得以安抚,诸身平静淡薄,坦然侍临生死。
    烛胤和黑巫族的人皆被当下片片金光带来的奇迹所惊,无一觉察其中四道金线悄然没入祭坛法阵四角,激活黑巫族追到山顶前兀那婆他们尚未完成的火神封印。
    紫棂在一片金光潋滟的包裹下睁开眼睛,母亲欣喜若狂、精神焕发的姣好容颜映入眼帘,长长的蝴蝶般的睫毛颤了颤,疑惑道:“怎么了?”话音落地,金光顷刻间尽数消匿于空气里,少女重新变回一个普通凡人,仿佛片刻之前只是去那死亡之境游玩了一遭。
    “太好了!棂儿,你没死!”紫苏深深地将女儿揽在怀里,灵识触及女儿体内,脏器血脉恢复健全,丹田处空空如也,却是什么都没有了,不禁语气一僵。
    “金芒降世,圣人之躯,起死回生?”
    烛胤脸上阴晴不定,疑惑之色愈显,“此等逆天悖论之神迹,怎么可能出现于当今神仙死绝的六界?”怀表掷空,左右手拇指按右左手虎口,食指、中指分别交叉结印,“时光大道,上达穹苍,下抵阎罗,逆流往复,先知未来!时光咒,破!”
    蕴含无上法力的黑雾白驹过隙一般疾速射向紫苏背脊,紫苏只顾念紫棂安危,待有所觉察时已然不及反应,本能推开紫棂,以血肉躯体和玄真境灵力护界生生吃了黑雾一击。
    “母亲!”
    紫棂眼睁睁看着紫苏重伤倒地,欲冲上前搀扶,却被黑雾余威震离十数米远,与此同时,她亦自查体内丹田不复存在,怕是今生今世再无法修灵,不远处,白巫族的情形并未她舍命释放的弑神箭而有根本扭转,唯有徒劳地睁大双目,一时心灰意冷。
    紫苏强撑着爬起来,烛胤第二记时光咒近在咫尺,素手捏诀,清焰琉璃火的七彩光辉尚未成形,蓦然,一支散发着冷冷冰魄的箭矢凌空贴着她的耳畔将黑雾击散。
    烛胤目光一凝,眺望远方祭坛方向,只见兀那婆执一柄冰蓝长弓,淡漠相望,有些意外道:“冰魄弓,居然是极地蓝氏后裔。”遥遥一拱手,声音郎朗如外界那彬彬有礼的天府学子,“这位阿婆既与璇界蓝氏有渊源,只要你肯点头日后不与吾族作对,吾这便让手下放了你,让你离开灵山!”
    兀那婆一个眼神一个字亦不屑留给烛胤,对紫苏传音入密:“钟铘邪门,冰魄弓放了一箭,无法再放第二箭,火神封印在棂丫头襄助下已经启动,圣女带棂丫头速速回祭坛!”
    火神封印乃是两万年前祝融义妹在巫族祭坛上布下的封印法阵,用于白巫族陷入绝境之下无丝毫退路的自保之术,封印一旦启动,祭坛上的人将沉入这片土地下的虚幻世界,时光静止,陷入永无止境之沉睡,非媲美祖巫之力不得解封。大长老、紫英等人舍命拖延,正是为了白巫族余众有时间开启火神封印,然则运行到一半,烛胤便带着人马赶至,着十二钟铘控制了所有人。此番若非紫棂死而复生,衍生奇妙金芒完成了余处启印,恐怕这些不到五百之数的白巫族子民,决计难逃一死。
    兀那婆传音毕,只见祭坛耸然震动,乾坤坎离四方位红芒乍现,天空乌云散尽,大雨歇止,一片片云层犹如染上红莲业火般,其上莲花星火绽放,沉沉坠落祭坛大殿,将白巫族一众人等全部笼罩在耀目至极的火光里。
    “火神封印!”烛胤邪魅的眉宇间出现几许慌乱,急忙朝十二圣使呼喊,“快阻止他们!”
    十二圣使听令,钟铘里钟摆“滴答”摇摆频率更甚,然则似乎对红云效果甚微,阴黑之气被排除在外,无论如何奋力冲入,却无计可施。
    “如果我和棂儿都入了封印,将来谁能救我族人出来?”
    紫苏清丽的眸子里红霞满天,低声传音一句,抬首看向正费力朝自己走来的紫棂。
    兀那婆急急传音道:“你快过来,外面尚且有紫陌和——”
    “纵使紫陌天纵奇才,这一生又怎会修炼至超越紫渊圣人甄境的谪仙境?”紫苏微微一笑,笑容里融汇凄然,“母亲不必措辍词安慰,黑玄蛇大人的意思,棂儿才是我族的起复之星!身为白巫族圣女,我又怎会因惜命而做缩头乌龟?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我,定然会力保紫棂离开灵山!”
    兀那婆闻听其言饱含深意,小女儿神情凄凉折转,突然展露一抹决意,念及其半个月前瞒着众人悄悄修炼了空间禁术,心中突突直跳,升起不好的预感,还欲再说些什么,心中明白紫苏的话皆是事实,劝解的话根本无从说起,下一刻,整个人犹如被人从地底深渊拉拽,连同周身红光一齐消失在原地。
    红云绮丽,先带走了兀那婆,继而是刘破晓、花凝、紫童、族长、紫兰……一个接一个白巫族的人于祭坛上消失不见。烛胤看得心急火燎,愤怒非常,嘴角的笑容却愈来愈盛,阴厉地盯着不知为何默然不动的紫苏,丝丝黑气悄无声息席卷而去。
    紫棂遥对烛胤,他的动作和力量看得一清二楚,正打算出声提醒,母亲突然朝她笑了笑。
    黑气在那拥有繁杂情绪的笑容里反震得远远的,紫苏身前衣袂鼓舞,层层灵力疾风暴雨似的倾巢而出。
    紫棂以为母亲发威,开心地勾起樱唇,丝毫未觉脑袋顶上出现了一丝黑黢黢的空间裂缝,就像白夜睁开了眼睛。
    骤然,母亲的心口处浮现一缕殷红。
    紫棂微微张嘴,脚步不觉一顿。
    紧跟着,那缕殷红由初始的一点墨点演变为大朵大朵的并蒂花,虽然不及紫棂自毁丹田时七窍流血那般渗人,但她莫名感觉,有一种连她也看不到的力量正在极速吞噬母亲的生机。
    短短三秒,拥有一袭水墨柔软青丝的母亲,根根青丝沾染白霜,一瞬白头。
    再三秒,肌研如玉的如花美人恍若蒸干了全部水分,全身肌肤肉眼可见枯萎成一片薄薄树皮。
    即便若此,变成丑陋老妪的紫苏周身灵力依旧疯狂汇聚,直至聚拢一处,凝练成小巧水滴,由她枯干如柴的指尖轻轻往少女头顶上一点。
    紫棂浑身如坠冰桶,惊悚得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个字符,一股来自半空的无形力量将她拎起,递入那道已经成形的空间豁口。
    无尽黑暗倾倒,伴随全身令人发狂的炫目恶心之感。
    余光尽头,只剩下一根白银权杖从旁将母亲重重砸倒,一缕黑气攀上她的脖颈,划破那萎缩的血管,竟是一丝血液不曾溅出。
    母亲仍旧清亮美丽的眼睛发狠一般盯着豁口里的她,传音入密,一双不成人形的手徒劳地向天空抓伸着,仿佛寻求神圣的诺言。
    东方日头初升,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母亲身上,本应寓意着温暖和希望的光芒却显得此情此景似人间炼狱。
    紫棂胃里波涛起伏,再也忍不住地呕吐起来,近旁豁口倏然闭合,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旋转和分裂之痛,意识陷入混沌。
    烛胤抬首制止大长老的询问意图,兀自望着紫苏的尸身晒然一笑:“拼了一身生机和修为只为把一个普通凡人送到空间裂缝里,哼哼,还没送离灵山,便会被裂缝乱流五马分尸!真不知道该说你托大,还是天真呢……”
    ……
    璃界,王城,黑城堡。
    璃族第六十七任王,溯暗夜率领一众溯氏子孙在一处布置隆重华贵的产房外,焦虑且虔诚地等待。
    城堡阳台上的天空,日光和月光交织,时而明亮,时而晦暗,一根根长长的银灰色羽毛于苍穹处肆意可见,阳光和雨雪从未越过两万年前神女泫微布下的千羽封印,落到璃界的土地上。
    没有阳光雨雪,不起长风雾霭,不辨四季时节,两万年来璃族人为了生存想尽办法,研发无需光照就能成活的粮食,终日阴冷连绵的气候里御寒衣物,抵抗瘟疫和疾病的特效药剂……事实证明,人类的求生欲能量强大,直至六界都已然忘却璃界仍旧存在的今时今日,这里依然存活着大量的人类,和执掌璃界、奋力保全族民繁衍生息的王族。
    此时此刻,就像过去两万年来每一日都重复的普通的清晨,普通全新的一天。王后早起腹部发生阵痛,有早产的迹象。王重视异常,请了城堡内外所有名医和最好的产婆一同看诊。
    “如若王后和婴儿只能保其一,王的意思是——”宫廷御医进入产房前如是询问。
    溯暗夜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带着希冀和狂热的神情:“王后这一胎乃是夜神转世,当然保小!”
    不出一刻钟,婴儿呱呱落地,像迫不及待地想要来到新世界,在王后的肚子里拼命往外挣脱。
    不明就里的产婆抱着孩子到王跟前献媚,两片薄薄的上下嘴皮子如生了世间最甜的蜜糖,赞颂吟唱不绝于耳:“恭喜吾王,王后诞下了一个健康白净的大胖小子!”
    溯暗夜大喜,亲自接过襁褓,听一旁王后的妹妹惊惧道:“这孩子在姐姐肚子里时手脚并用地想出来,使得姐姐子宫和胎盘撕裂,血流不止,姐姐也因此故去,他哪里是神祇转世,分明就是魔鬼!”
    溯暗夜面色一肃,不知是否是他眼花,襁褓里的孩子在几人说话的间隙,从小小一团肉粽子,长大了一圈,蜷缩在一处的小拳头粉嫩嫩地能自主张开,朝虚空一张一合,仿佛……在感知什么。
    遇到此般诡异情景,饶是至高无上的王一时也有些害怕,手上襁褓顷刻间如有千钧重,竟生出从城堡的高墙上直接抛出去的念头。
    然则这念头方一露出小苗,脑海里一个婴儿清脆稚嫩的声音霍然响起:“如果汝敢这么做,本神定叫汝灰飞烟灭。”
    那声音动听清冽若溪流,却完全不似想象中挑起天界叛乱最终导致诸神陨灭、天界消失的弑神者夜神之口。
    话中深意令溯暗夜的手抖了一抖,心知“儿子”正通过神力与自己对话,仿佛为了自证他说的话无假,婴儿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天生没有眼白的瞳孔,冷冷瞥了吓得面无人色的王后之妹一眼。
    女人的脑袋眨眼间被某种无形利刃割下,化作血雾弥散于空气,空荡荡没有脑袋的身体跟着倾倒于城墙外,死不见尸。
    一个玄真境中阶的高手,被刚刚出生的孩子随意一眼,看丢了性命。
    溯暗夜老脸紧绷,心中再不敢妄生杂念,在溯氏族人的注视下,将生长得已有三岁孩童大小的夜神恭恭敬敬地递到事先打造好的王座上,率领众人五体投地,拜服下去。
    长长的阶梯跪拜着一众身着锦衣华服、素来在璃界最是养尊处优之人,一个个神情谦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慎惹得王座上那位嫌恶,与不长眼的王后妹妹一个下场。
    “溯暗夜携溯氏全族,恭迎夜神大人驾临,从今而后,大人便是吾族新王!吾等效忠于大人,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吾等誓死效忠,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新王万岁!”
    在一片呼天喊地的欢呼声中,三岁孩童长到了七岁,身上的婴儿披挂早已不适用,溯暗夜赶紧给仆从们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托盘里奉上十套各式华服供孩童挑选。
    孩童尚有婴儿肥的指头一点其中玄色为主的式样,不等仆从上前,那衣裳便端端正正出现在孩童身上,锦带与盘扣自发地系好,如若不看满地人头跪拜的场面,乍一看去,倒有些像寻常富贵人家的凡人。
    “名字。”男孩冷不丁开口,依然用了动听之声音,阴鸷肃杀之语气。
    溯暗夜不明白是何意,豆大的冷汗涔涔下流,嗫嚅道:“请王上宽恕,吾不理解——”
    “名字。本神这一世的名字。”男孩纯黑色的瞳孔落在溯暗夜身上,仿佛他回答不上来,下一刻便会下地狱。
    “溯……”溯暗夜急得手心揪着衣摆打转,其实很想说但又不敢说:夜神琉璃不是您的名讳么多么霸气多么好听!情急之下,脑海中闪过王后生前拟想孩儿名讳时的画面,那几张宣纸上,好像写了一个——“恋夜!”名字出口,顿时多了几分底气,谄笑道,“按照祖宗规矩,近三代王子取名,皆是‘夜’字辈,不瞒王上,这个名字乃是先王后所拟,意为无尽的依恋和宠爱。您若是不喜欢——”“就它罢。”男孩一挥衣摆,小手轻轻抚摸王座上玄冰麒麟兽头,直至这一刻,身体方停止生长,“汝等迎接本神有功,本神可允诺一事。”溯暗夜自从得知夜神即将降世的消息,上盼下盼了三百年,就是等这一句许诺,浑身一个激灵,脸上眉开眼笑起来的皱纹几可夹死十几只苍蝇,深深鞠了一大礼,含着一抹哭腔道:“身为璃族王室,与历任先辈一般,吾日思夜想的事便是解除那该死的泫微女神临死前给璃族布下的千羽封印!让璃界天空纯净,阳光风雨畅通无阻驾临璃界每一寸土地,族人们或可逃脱生生世世生而黑瞳的诅咒!族人们可明白究竟何为古籍上言四季,何为——”溯恋夜听得不耐烦,径直打断:“本神初降凡间,力量不够,若要等神力成长起来,恐需十年,方能叫汝等得偿所愿。”溯暗夜满心期望和感动如同撞到一堵钢板上,疼痛震惊,且无力与“钢板”计较。如今夜神转世近在眼前,十年时间虽然于修灵者而言不算长,但是,时光浩渺,等了已有三百余年,终有不甘。“不过——”溯暗夜同样漆黑没有眼白的瞳孔亮了起来,通常来讲,“不过”后面是有戏的。果然,溯恋夜一手撑了粉雕玉琢的下颚,接着道:“如若汝等能寻来当年盘古上神赠与女娲的护身符‘天地锦’,本神吸收之,十年时光可降为一夜。”溯暗夜先是一喜:“王上此言当真?”再是一忧,“天地锦……恕吾眼界浅薄,不曾听闻此物,如果在本界,吾纵使赴汤蹈海亦能达成新王所想!但是假如这天地锦在其他六界,千羽封印未除,吾等不得行空间传送之法,也出不去啊!”“汝不必担心,本神虽然解不了千羽封印,在其上凿一个小缺口,送出去几个人,还是能办到的。”溯恋夜微微眯了眯眼睛,露出困顿倦容,“至于那天地锦的下落,本神有些许眉目,待本神好生困上一觉,再细细叮嘱汝等。”轻轻打了个呵欠,就此入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