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第五章 寒鹰鸟

    
    紫棂躲在大厅后堂,亲眼见白巫族的仇人被蓝阿公“请”出蓝家,手心紧紧攒着,指甲钻入皮肉里,沁出血来,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不得冲动。
    蓝氏碍于璇界宫传书,暂时动不得烛胤,而她失去丹田,凡人一个,更是拿烛胤无法。
    她强忍不顾一切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深吸一口气,转身跑开。
    偌大的蓝家峡谷大院,雪树银花,弓箭场,在脚底下一一跑过。终于,感觉身体有些乏力,在一处冰地上停下来,重重喘息。
    蓝家少主不紧不慢地跟着,步履轻缓,似是怕惊动于她。
    紫棂眸底积攒了水露,抬首看万里无云的蓝天,直到水露全数褪去,开口:“多谢少主带路。”
    蓝君唯知晓她是为前厅悄悄窥探黑巫族一事言谢,宝蓝色瞳孔折射出比蓝天更加纯净的色彩:“小事一桩,只要你别告诉父亲,否则他定要我跪祠堂。我和王大嘴、瘦竹竿才刚刚跪完,现在腿有点酸麻。”
    紫棂回眸看他,同样是一族少主,蓝君唯比木泉冽小两岁,倒是看上去不似身份贵重之辈,而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年、玩伴,容貌出众,烟火气也浓郁,容易亲近。露出一丝淡笑,“阿公表面严厉,实则很是心疼少主,否则不会只跪半个时辰那么简单。”
    “哎呀,我们年纪相仿,你便不要少主前少主短的,听上去多生分。”蓝君唯豪气道,“像王大嘴他们一样,叫我君唯!”
    “但是按辈分,你同我母亲一辈,我应当唤你做小叔叔。”
    “不行,听上去老气横秋的,你就叫我的名字,这事便这么定了。”
    “……君唯。对了,你曾经进过极光廊的异度空间,能具体说说,你所见所闻,以及最后是如何出来的?”紫棂转身询问,之前在极光廊没来得及问阿公,便有仆从来报有客上门。如今正主就在眼前,自是要把握良机。
    蓝君唯比寻常男子纤细几分的眉微微蹙起,“你随父亲去见前世今生镜,却还未告诉我,结果是什么?你的前世……”
    “镜子碎了,空间也随之毁去,我们并未看到任何与我有关的画面。”紫棂实话实说,当下把当时红云裂境的场景讲了一遍。
    “竟然比我五年前观镜还要凶险万分。”
    蓝君唯听完,面上无不惊异,“虽然最终你们没看到什么,但想必你的身世和我一样,不是凡人。那么这虚影之事,我倒是可以提点你一二。”
    紫棂美目一凝:“提点一二……你有什么难言之处,不能全数告知于我么?”
    “五年前我出异界的时候,‘它’曾耳提面目,我在异界所见所闻所感,皆不允为外人道,亲生父母也不行,否则将视为泄露天机,会给蓝家带来天罚。”少年冰山雪颜之上掠过一抹为难,“如果可以,我也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异界历劫之事,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少女瞳孔闪过沉吟霞光,望着少年精致绝美的冰蓝瞳孔,莫名地,生出一种熟悉感觉,“无妨,我既然被蓝家所救,自然不叫你为了我做伤及蓝家的事。”不点而赤的唇泛起月牙般的弧度,“不过,打一打天道的擦边球还是可以的,你捡不违背诺言的部分就行。”
    “我也是如此想法,只是能说的不多。”
    少女接连露出笑容,令蓝君唯放在心底两个月的大石悄悄落地,微微一笑,步入正题:“一句话,当你步入虚影,异界会为你量身定制一套考验,你的作为若符合异界的标准,就会被视作通过考验,异界则将送你一份大礼,送你回归。”说完,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好似近日睡眠不足。
    “就这么简单?”紫棂扬了扬眉。
    “说起来,就这么简单。”蓝君唯亦扬眉,“但做起来,个中感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异界用心。”
    紫棂微微合眼,蝴蝶般卷翘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仅凭蓝君唯三言两语,信息量太少,不足以叫她拿定主意。
    蓝君唯眸光划过少女神情,忽然伸手,揉了揉她松软乌黑的长发,就像不久前的蓝阿公,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般,“别人我不知道,不过若是棂儿你入虚影,我却是一点也不担心的。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少年语气诚恳,仿佛暗含另一层朦胧不清之深意,又或许只是单纯加油鼓气。
    紫棂心知他能说的恐怕唯有眼前这些,不打算追问,“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好好想想。”
    蓝君唯知情识趣,见她神态不复半个时辰前悲悯绝望,多半是思虑,放下心来,叮嘱一句:“午饭时间快到了,我等你。”独自走开。
    紫棂目光幽幽,遥望前路,冥凌山“巨钟”形状的山之巅格外有别于群山,仿佛远在天边。
    又仿佛,近在眼前。
    今日是五月三十,还有两日,便是六月初一,极光将从天而降,于戌时极光廊上显露虚影。如果错过后天,便要再等十五天,如是循环。
    两日,十五日,说来并不算长,人生多得是这样的时日。但她等不起,白巫族火神封印下幸存的五百人也等不起,黑巫族可是一分钟都未曾留给那些无辜逝去的灵山百姓们,遑论按日头计。
    她也答应了阿公,行事前再三思索,不以性命当儿戏,她知道,如果进入那虚影,弄巧成拙死在当中,白巫族起复的希望怕是一丁点儿也不剩了。
    应该放手一搏么?蓝君唯的话究竟是安慰,还是确信?
    念头如针织毛线,在沉甸甸的心上纠缠摆放不定。
    突然,一道黑影从天际坠落,她整个人被罩进一个粗麻布袋中。紧跟着,肚子和脑袋上挨了重重几脚。
    “什么人?”她忍痛质问,映月剑不在身侧,双手竭力撕扯着想取下麻布袋。
    下一刻,一记木棒似的武器重重击打在后脑勺上,眼前一黑,无声倒下。
    “搞定。”一个女子细碎的声音响起,隐约带着讥诮,“凡人就是凡人,真没用。”
    “让她吃点苦头,看她还敢不敢勾引少主!”
    ……
    蓝君唯没等到紫棂回去用午饭,到冰地上走了一趟,发现地面有拖行的痕迹,紫棂头上白鹭亲自簪好的蝴蝶玉簪也不知为何遗落,断裂成两半,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着王大嘴、瘦竹竿和一众蓝氏弟子们四处寻找。
    蓝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紫棂醒了,被冻醒的。
    身上依然蒙着袋子,人却在水中。她能感觉冰冰凉凉的液体在下颚处轻微起伏,托手腕处极紧迫的捆绑感之福,身体没有下沉。
    原来是有人把她吊在冰川里“享受”。
    决计不是烛胤,他和他的爪牙进不来蓝家大院,纵使当真抓走她,也会第一时间逼问祖巫手记下落,绝不会问也不问,直接“烹饪”。排除了黑巫族,答案昭然若揭。但不知,她做了什么,碍着蓝家另外一些人的眼了。当务之急,必须想办法摆脱麻袋和绳索。
    双手轻轻一拉,手腕位置立时传来钻心的痛,约莫在冰天雪地里泡冰泉,时间一久,裸露在外的肌肤、绳索和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融合成一体,冰冻结痂,紫棂不看也知道,一双手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得了。
    略微一动,就有疑似皮肉位移之感,看来做这件事的人着实厌恶她彻底。
    她朱唇紧抿,忍着想尖叫的欲望再度挪动手臂,这种如被绳索割肉的剧痛不比强行冲破封印失去丹田来得轻松。
    然则努力了半晌,束缚手腕的绳索实在太紧,凭触感,只略微挪了一寸。她深深呼气,双手抓住绳子,往怀中使劲儿,试图直接把绳索挣断。
    半个小时过去,绳索完好无损,结结实实的没断,她却几乎用尽了气力。本身伤势未愈,虚弱的身体岂能禁得住在这严寒冰水里折腾,不期然地,自行昏厥过去。
    再度清醒,仍旧是冻醒的。有灿烂的光线透过麻袋照射到脸上,紫棂推测,此时应是第二天午时左右。
    歇息一晚,并未给她带来任何转机,下颚处水依旧冻得她发颤,周遭力气尽数留在昨日,额头间有冷寒涔涔滴落,好像发了高热。
    “有……有人吗?”自以为放声高喊,话音出口,却如同绵羊轻“咩”,气若游丝,三步开外若当真有人,恐怕也听不到。
    “有人吗?”
    “有……人吗?”
    她不放弃地接连呢喃一会儿,“咕噜噜”,两日没进食,肠道和胃部开始抗议,身体也僵硬得失去知觉,犹如与冰泊融为一体。
    “呱,呱咕,呱……”
    她听到有寒鹰鸟振翅飞落附近的声音,其中有一只,锋利的爪子勾破手臂,随后右手手腕传来被撕咬的剧痛。
    寒鹰鸟,小型灵鸟类,素生存于苦寒之境,食肉,尤喜生肉,攻击性极强,普通人类遇之,几乎难以逃脱其尖锐的长喙和利爪。
    它应该在附近觅食,嗅到血腥和生肉的气息寻来,面前恰好放着一个不能动弹供它狂欢的活物,当然不可能嘴下留情。
    被一只畜生当做食物撕咬,紫棂疼得几欲发狂,那寒鹰鸟啃咬之际,也不避讳,不意间,绳索被它啃断一根,右手获得自由,整个人失去吊拖力,脑袋没入水下,余留左手仍然在半空高悬。
    寒鹰鸟见“食物”掉入水下,眼珠子转了转,又飞到左手上,一口下去,连皮肉带绳索一应送到嘴巴里。
    这一下,紫棂的双手终于自由,非人的痛楚激起浓浓愤怒,对命运的不甘,浑身血液开始缓缓流动,默念念力十六字真言,一把扯下麻布袋,手脚并用地爬回水面。定睛一看,她泡冰泉的地方,竟然就是昨日她险些寻短见的冰窟窿!窟窿旁边,对方还竖了两根明显的木杆,以作垂吊她之用,如此明显的标记,为何蓝君唯和阿公没有发现?
    “呱,呱咕!”
    寒鹰鸟在头顶盘旋着,紫棂一冒出脑袋,两只眼睛绿光一盛,鹰钩长喙俯冲啄来。
    紫棂唇角噙一缕讽刺,飞快爬上岸,拔出靴子里紫童舅舅赠与的靴中匕,电光石火间,照着寒鹰鸟狠狠划过。
    咔嚓。
    全长四寸的利喙自根部起与鸟身分离,寒鹰鸟连惨叫的资格也没有,径直坠落死去,鸟头之上,一个血肉翻卷的大洞,阴森渗人。
    她勉强站起身,摇摇晃晃往雪树林方向走,不出十步,脑袋率先撞到一处看不见的屏障,继而是手脚和身体。
    屏障意图明显,没有灵力的凡人,无论如何触不到雪树一根霜叶,也自然回不去蓝家大院。
    往回走了几个来回,只要不是回蓝家的方向,倒是都畅通无阻。如果她料想不错,那屏障多半是某个法宝祭出,类似结界,可一叶障目,让人瞧不见她这个大活人,加上这些时日极地气候越发寒冷,没有人愿意冒冷风垂吊,自是无人从另一头触碰到屏障,发现不了这脚底下的玄机。
    此刻紫棂浑身湿透,寒冷彻骨不必说,尚有肌肤之痛,之所以还能好端端行动,多赖于十六字真言和意志力支撑。伤势未加痊愈,又落了个伤上加伤、骨质生寒的境遇,将来纵使回去重新将养好,也免不了留下病根,终归,凡人的身体还是太过羸弱。
    她靠着屏障缓缓坐下,想起储物戒里存了些巫族上好的伤药,哆嗦着取出来,吞服一枚内伤药驱寒取暖,外伤药粉顾不上匀不匀称,全部倒在双手上。
    没一会儿,药效渐渐体现出来,她感觉全身开始开始回暖,手上疼痛减轻少许,虽然被那恶鸟啃得见了骨头,但至少止住了血——这一双手,好赖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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