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

82.7程

    
    领带被晏羽扯脱, 朝着宽大的办公桌上一丢,他挥退房间里所有的喘气儿生物, 将自己摆在了面窗的位置。
    冲上头顶的血液搅起风浪, 有如天空中不断翻涌的云, 平静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某种物质终于发生了质变的化学反应,从惰态瞬间跃迁至极不稳定的临界态。
    被莫名情绪胀满的胸口隐隐发疼, 连呼吸都急促许多, 可缺氧的感觉还是让他满视野都是斑驳绚丽的反色效果。
    从三十三层向下望去, 晏羽很少产生那种别人以为的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优越感,反而这种极大且没有安全感的势能让他不安,一种徘徊崖边、如履薄冰的危机感如影随形。
    昨晚,他借着醉意说破了一些事情, 就像冲动之下抡起椅子将面前这层玻璃屏障狠狠敲破, 寒风呼啸着涌进来,冰冻一切, 吹散一切。
    无论你放不放手, 有些东西注定是抓握不住的了……
    总裁办的八卦小秘书们兼晏总迷妹团骨干成员把尤霖众星捧月般围住,百花争妍地跟他打探晏总发脾气的隐情,可惜大好的把妹时机不能利用, 别说他并不真正知道晏总从一大早就突然开始冒邪火逮谁喷谁的原因, 就算知道,美色当前他也绝对禁得起组织考验, 坚决不说!
    毕竟他还想多活几年, 先立业后成家, 先拿到年终奖再过年。
    Cindy帮忙魏总拉开晏羽办公区的对开实木大门,便立在门外不打算再前进半步,在魏总进门后立即重新将门关合。
    魏千程故意没有掩饰脚步声,一路不疾不徐地敲进来,似乎半点没有受到刚刚那场不愉快的影响,也并不是暗藏怒火跑来兴师问罪的。
    他附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条领带,在距离晏羽五六米开外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指尖缓缓捻绕揉捏着涤丝面料的星空蓝印花布料,目光却静静地注视着临窗的那片身影,既像一场耐心十足的陪伴,也像一句无声的诘问。
    “你先出去行吗,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这已经是短短十数分钟之内的第二次大逆不道,你见过谁家员工赶老板出门的,知不知道脚下的地板姓什么?!
    魏千程站起身,向前走到晏羽的身后,宽厚的手掌覆上他的后脑,炽热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
    晏羽借着转头的动作躲开,侧着脸看向他,“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冲动了……定价方案我也只是给个建议,最终的报告不需要向我这边报审,你决定就好了。”
    “那你凶完了人,心情好点了吗?”
    魏千程转身将手里的领带丢进垃圾桶,“这种廉价的东西,不适合你,早该丢掉了,等会儿让Cindy拿一打新的给你。”
    他转过身,回手在晏羽的肩上拍了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
    晚八点,千呈科技研发部所在的楼层依然灯火通明,同样亮着灯的还有顶楼晏总的办公区。
    讨论过新一年核心专利布局的问题,言斯年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放松地仰在椅子里,“魏总对研究院那边的项目奖金出手挺阔绰,我猜肯定是你的功劳,替他们谢谢你。”
    “我了解他们闷头做技术的辛苦,算是应得的。”晏羽稍微活动了下坐姿,“对了,你那个在经信委的同学这些天有消息了吗?下半年可是说到就到,Quu2上市的日子也不远了,如果绑卡的事情搞得定,预计销量起码可以提升十五个点。”
    言斯年转笔的手指一顿,“魏总和杭璐已经跟那边碰头了,怎么你不知道?”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了什么东西,尴尬地用签字笔笔尾在头发里戳了戳,“呃……也许是魏总不想你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他是觉得办不来;你呢,他是不舍得折腾,毕竟那些官老爷都是人精,难伺候得很。”
    言斯年抄起笔记本往胳膊底下一夹,“孩子这两天考试,我得早点儿回去看着复习,走了!”
    作为今天唯一一个没有被晏总的三昧真火燎到,还能跟他尽兴地聊了俩小时工作的言总已经老心甚慰,并没打算得寸进尺,何况他刚刚好像还不小心秃噜了一嘴。
    算啦算啦,人家是兄弟,哥哥宠弟弟都快宠上天了,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晏总,回家吗?
    陈行的短信追进来,肯定是看到了言斯年刚刚离开,觉得他可以结束工作了。
    “进来!”晏羽盯着大门喊了一句。
    陈行和尤霖一前一后挤进门,远远并肩站好,跟吐火龙保持安全距离。
    这么远应该不会被文件丢到吧,笔筒和镇纸就难说了……我的天!那个玻璃大饼的科技进步企业奖杯肯定是言总炫耀完了落下的,要了血命。
    “不是说让你们两个按时下班了吗,怎么现在还在?”
    尤霖:“爱国、敬业、诚信……呃,友善!”
    老板您今天就不太友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时刻牢记的哇。
    陈行:“带您吃饭,送您回家。”
    我是贴心小棉袄,衣食住行我全包!
    晏羽揉着眉心朝他俩摆手,“赶紧走,赶紧走。”
    偌大的办公区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易乘风有可能是被他昨晚的一道天雷劈傻了,杳无音信一整天。
    晏羽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想回家,也许是怕回去了遇到他还没走,徒增尴尬;也许是怕回去了发现他已经走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抽风似的躺在桌面上狂震,点亮的屏幕上,一行行队形整齐的短信依次接进来。
    发信人:易乘风
    信息内容:我在你楼下,进不来
    一连十条!
    晏羽愕然,随手点开了千呈内部的访客系统,在里面输入易乘风三个字,想了想又将手机里抓拍的那张火锅店照片挂在验证信息里,发送出去。
    凯景铭座A座一楼,保安的终端上收到一条访客指令,他抬头看向面前这位提着餐盒的年轻男人完成人工面部比对,倾身一躬,右臂挥出四十五度角,“易先生这边请,电梯直达顶层,感谢您的来访。”
    感谢?一分钟前你的台词好像不是这个,“你哪家的?吃了么还是饿了么?懂不懂规矩,外卖只能送到门口,就算晏总订的也要派人出来取……”
    装饰豪华的轿厢载着他一路向上,直达三十三层。
    电梯门打开,晏羽的短信也随之发送过来:右转,直行。
    易乘风沿走廊走出十几米,抬头看到两扇已经敞开的玻璃感应门,门侧挂着个名牌:VP 晏羽
    进去,穿过办公区的外间,还有两扇敞开的实木对开大门。
    晏羽的办公室开了一圈光线柔和的射灯,他既没有背对大门临窗眺望那样装酷,也没有趴在大班台上对着电脑装忙,而是将轮椅停在了房间正中,正对大门的位置,有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决绝姿态,一夫当关,想跳楼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还是早上离开时的那一身黑色西装衬衫,少了领带,卸了领针,衬衫领口的纽扣松开两颗,只这一点改变,他好像就不似从前那样冷漠骄傲了。
    只可惜办公室幅员辽阔,晏总的身板又实在不怎么宽厚,易乘风轻易就从他身旁走过去,将装在手提带里的一摞玻璃餐盒放在桌边,“想给你送晚饭来着,不小心烧穿了一口锅重新做的,有点晚,当成宵夜随便吃点吧。”
    “你烧穿的……是我家的锅吗?”
    “是啊,好像挺贵那个。我煮汤忘了放水,就……别担心,你的厨房还在。”
    晏羽调转方向看向他,这次没有急着跑路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在他家做饭,是一天都没走吗?
    为什么不走呢,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为什么不逃了呢?
    他捏紧手里的遥控器,外间两扇双层对开磨砂防爆玻璃滑门沿着轨道缓缓关合,门楣上的红灯闪烁三次,进入反锁状态。
    同时,外间的照明联动式全部熄灭,形成一道漆黑屏障,将周围这一方小小空间隔绝世外。
    易乘风还在背对着他投入地摆放饭菜,“小晏,趁热吃了,快点,过来尝尝这个排骨是不是醋放多了?你喜欢吃甜,下次可以多放点糖……”
    晏羽的视线轻轻描过他坚实劲瘦的脊背,下次?还有下次?!你确定自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记得吗?
    “还不饿是么?”易乘风转身站到他面前,眸中涌动的星海将他笼罩。
    他向他伸出双手,灯影里,无名指和尾指竟有些细碎的颤抖。
    “来,那咱们先站一会儿。”
    晏羽怔怔看向他递过来的手臂,眉心轻蹙。
    站一会儿?真的可以吗?不是不依靠任何人吗?你不是受够我了吗?
    他的视线顺着手臂缓缓爬回易乘风的脸上,让我站一下,风哥,我想站一下……你帮帮我,我站不起来,你帮我……
    记忆的利剑再一次刺破封印,在他心头最柔软的那一处狠狠捅下去,结痂的创面鲜血迸溅,疼痛穿过时光加倍袭来。
    晏羽捂着心口弓起身,别骗我,别再骗我,别再给我哪怕一点点希望了。
    “我站不起来,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易乘风弯腰抱住他,直接将人从轮椅里提了起来,紧紧按在怀里。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听见了吗?这是我的心,它快要为你跳出来了,你要接住啊。
    “小晏,是风哥不好,风哥太笨了……风哥早该明白的,我现在明白了,有点晚,还不算太迟吧……”
    “小晏你特别好,有些事情我不敢想……我知道这种事我应该主动一点,以前我也挺主动的对不对,小时候,上学的时候……”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如果你还不明白的话……”
    易乘风扳过晏羽的脸,滚热柔软的双唇印在他的额头上,经年那些或美好或忧伤的记忆冲开闸门呼啸着奔腾而来,瞬间将两个人湮没。
    那么多,原来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共同的记忆,历尽沧桑却并未褪色。
    他的唇颤抖着滑过晏羽浓密纤长的眼睫,光洁高挺的鼻梁,柔和白皙的脸颊,触碰到一条浅浅的小河。
    原本一路向下的吻稍微犹豫便改了方向,顺着小河逆流而上,一点点将他所有的忧伤全部吻干。
    他情不自禁地战栗着,好像亲手摘下了最亮的星,尝到了最甜的蜜,好像拥抱了自己的整个世界,到达一生归宿之地。
    炽热的亲吻如蝶翼般在晏羽漂亮的眼睫上停留片刻,便毫不犹豫地覆上了他的唇。
    削薄的唇瓣被湿润灵活的舌尖轻轻舔舐,像是一个品尝到人间至味的人舍不得囫囵将这美味吞下,而是克制地一点一滴细细体味。
    眼泪咸涩的前味渐渐消散在彼此温柔的试探中,有如青葱懵懂的少年时光;
    接着是清苦的中调,辛辣的烟草香随着渐渐浓烈的吸吮填满呼吸,唇齿相触刮擦出细微的疼痛,如同那一夜一夜漫长的等待般刻骨铭心;
    而属于彼此熟悉的气息,才是那永恒的真味,于难舍难分的缠绵中被渐渐唤醒,魂牵梦萦,经年不散。
    不知什么时候,晏羽的双臂已经环过易乘风的脖颈,将自己牢牢拴在他身上,对方也用力揽住了他的后背和腰身,压紧的胸膛令呼吸都有些吃力。
    某种突如其来的意外狂喜和幸福预期使得他在轻度缺氧状态下有些微微地晕眩,不同于宿醉的痛苦,痴醉的感觉美好到难以言喻,让人上瘾。
    他情不自禁地主动回应着对方,甚至顽皮地在他下唇印了一排淡淡的齿痕,随即又用温软的舌尖抚慰一般轻扫过去。
    时间被抽象成一个相对概念,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仅仅一瞬间那么短暂,两个呼吸困难的初学者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易乘风的目光一寸寸描摹在晏羽绯红的脸颊上,迫不及待地仔细欣赏他的宝贝,又忍不住在他的颊边和侧颈印下一串细碎的轻吻。
    “可以吗?小晏。我可以吗?”
    即便前一晚晏羽的告白再明显再直接,初坠爱河的人仍然禁不住感染上患得患失症状,怀疑自己会错了意,非要听到对方亲口给出答案。
    可不可以的,难道不是应该在下嘴之前问吗?你特么亲都亲了才想起来要补票?
    晏羽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洇湿了他的卫衣,削瘦的双肩微微颤抖,“可是风哥……我不想害你一辈子啊。”
    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如花美眷、儿孙绕膝都将离你远去,那个足球队大概也要泡汤了,你要乖乖让我拖累一辈子,会甘心吗?
    嘴上这么说,他一双手臂却口是心非地搂得死紧,易乘风又生出熟悉的窒息感。
    “你没害我,小晏,我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你对我更好了,比我妈也不差,毕竟你不买鸡毛掸子抽我……”
    易乘风顺了顺他的背,脸颊蹭在他柔软的鬓发上,“再说,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哪儿都不会让你去的,你这辈子就只能住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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