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 吉日, 酉时。
桂家门口已是门庭若市, 人来车往, 桂家的下仆们腰上都系着红腰带,面上红光满面。正门中门大开, 喜迎四方宾客, 侧门下了门槛, 请车出入,后门也有小厮给穷人和孩童们撒着寿包、寿桃。一时间, 仿若辉县的热闹齐聚一室。不过依桂家在辉县的地位, 今夜辉县有头脸的人家都来了, 不仅如此,连县尊大人也早早来了, 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
依季家的门第顶多在偏厅一角有个位置, 可因今夜季春明有琵琶献奏,竟得了个不错的座位, 虽置于末席,也能看到今日到来的尊贵客人。
季春明一眼看到了卢二郎, 这个本来季家为他选定的“恩客”。卢二郎长身玉立, 面容儒雅,只是虽面带微笑, 却笑不达眼底, 带着一种自视甚高的傲慢。可是他的身份却让在场众人认为理所当然, 毕竟, 他可是五姓家的郎君,如此出身,自然有傲慢的本钱。
一向高傲不可一世的桂三郎此时也笑脸相迎,全没有外人面前霸道的煞气。季春明环视一周,没有看到魏云廷让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又有一种自己也不愿深究的淡淡失望。
即使忝坐末席,少年如玉的光彩依旧让人不时投来打探的目光,屋内烧着地龙,脱去外面大氅的他身着一袭素色暗花锦袍,不同与流行的团花图案,锦袍上绣着滚草云纹,素雅的银线在灯下熠熠生辉,更衬得少年眉目如画。
少年的额发被全部梳起,露出那张让人痴迷的绝色面庞,纵使他姿态娴雅,毫无风尘之色,又端坐客席,可如此美貌与风情,依旧让某些人心中蠢蠢欲动。
同席的季大郎装作未曾发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温声劝季春明不要紧张。
季春明心中冷笑,这番被季家刻意打造的装扮就如同待价而沽的货物,遥望着厅堂中踩在柔软地毯上欢歌漫舞的歌女,季春明觉得,恐怕在这些人眼中,自己与她们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不过是他身为男子又是小士族的猎奇。
他的绝色自然吸引了卢二郎的目光,甚至可以说,季家的这番打扮就是专为卢二郎所设,这种清雅与艳丽交织、温润与冷艳交汇的感觉,让人心生向往,本是高岭之花,却偏又出生低微,让人生怜,更让人想要摘取。
京中贵阶渔猎男色是种风尚,像魏云廷这般只爱男色的倒是少数,卢晋安就属于前者,他屋里本有伶童,都是经他调教过得,自觉在京中一众狡童中也是拿得出手,如今跟季春明一比,简直有如云泥,尤其当季春明弹起琵琶时,那种惊艳更是让自己如痴如狂。
季春明不喜欢这些目光,但他并不受其影响,容貌天生,他总要见人,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他,他自己心性坚定便是。便如十二郎所说,淫者见淫,智者见智,旁人对他的态度只反映其内心是否真君子。
当第一声羽调响起,季春明便沉浸在乐曲中,今日他弹奏的依然是《春素》,只是不同上次的合奏,这次的独奏又有了新的变化,首先,便是一串珠落玉盘的轮指技法,声声如玉婉转,又如溪水清流,让人感受到春的苏醒,接着是快节奏的弹拨、扫拂,如野兔奔走、灵鹿欢腾,让人顿起欢喜之意。
卢晋安是第一次听到《春素》,自然大吃一惊,可惊讶过后便是惊喜,果真这少年不仅貌美如花,还有才情若此,连紫竹阁(男风馆)的头牌恐怕也要自愧不如。
“快取我的羯鼓来!”卢晋安忙跟侍从道,若是能同奏一曲,一会儿搭话自然顺理成章,可是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竹笛,竟然和的分毫不差!
他还是来了!
季春明分神望向从门口走进来的青年,他身着靛蓝色锦袍,夜火灯烛下面容俊美如天神。如果说去年看到的他还有一丝意气难掩的稚气,今日出现的青年已渊?s岳峙 、内敛沉静,只在他想向你表达敌意时偶尔泄露一丝冰冷的锐气。
两人仿若早已排练许久,配合的天衣无缝,无论是高亢时的银瓶炸裂,还是低婉处的花下莺语,都仿若一笔写就、自然流畅。
恍惚中,季春明仿佛回到了前世,可是那时的惊喜如今却只余叹息,还有一种命运重现的荒唐与惊慌。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季春明的心又重新镇定下来。
刻意不去看青年跳跃着温柔火焰的目光,只是指下的琵琶却与笛声纠缠难离。
卢晋安脸色青黑,不敢相信竟然被人半道截胡!虽然他心中未必瞧得起沦落成宣帝手中利刃的魏云廷,但大周毕竟不同前朝,世家虽势大,却也不能直接下皇亲颜面!
刚才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膈应,卢晋安也没了听下去的心情,不住的倒着酒水自饮,陪客的桂三郎惊道,“这位郎君是谁?气质若华,可是二郎的亲戚?”
“他姓柳,余庆柳氏,与夏阳柳氏祖上曾是一家。”时人相见总要问询家世,这是之前定下的魏云廷的身份。
“原来如此,”桂三郎听了,失去了兴致,夏阳柳氏豪门显赫,却在先帝时烟消云散,便是他的直系后人也要避之不及,何况是门第并不显赫的偏支。
桂三郎不愧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看卢晋安这表情,便猜到了几分,不由劝道,“真不是我说你,二郎你也忒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是长得俊了点,又哪里比得过你!怎么,这就认输了不成!”
季家的心思自以为隐蔽,在桂三郎眼中却一目了然,他还说季大郎为何死缠着要让季春明来献艺呢,想到这里不由有一种报复似的快感,十二郎如此宝贝着,若是知道了……
想到此,不由庆幸今日林家来的是一向打交道不多的林三郎,如此,也尽好安排。
卢晋安本已心灰意冷,听了桂三郎一席话,茅塞顿开,是啊,如今魏云廷可不是高高在上的诚郡王,而是家族没落的柳郎君!若是识趣之人,自然懂得跟着谁更有好处!便是他本身没那个意思,可是款待贵客,自然是以贵为先,若是别人的好意,难道他还能拒绝不成?
想到此处,他的眼神又重新明亮起来,桂三郎一笑,“这小郎我打过交道,性情倔强,若想事成,恐要费些手段。”
“他要是那自甘谄媚之人,恐还入不得眼!”卢晋安毫不掩饰对少年的欣赏之意,“在这辉县还有三郎办不成的事?若事成,少不得你的好处,只是那少年的家人是否好打发?”
卢晋安倒不是怕,只是这毕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颇多纠缠也是麻烦。
“能跟卢家攀上,恐怕季老儿做梦都要笑醒呢!到时只需赏他家点好处,怕不是感恩戴德!”两人说话间已是将季春明的价值敲定了,浑不在意本人是否愿意。
“那倒是,能进我卢家,便是在外安置着,也比旁人尊贵。”卢晋安已想好了如何安置季春明,望着灯下少年如玉的面孔,浑身火烧般热起来。
桂三郎一笑,自下去安排。
然而与他设想不同的是,季大郎竟然没有一口答应,桂三郎眉头一竖,“怎么,还想坐地起价不成?”
季大郎自然连呼不敢,他是认出了柳郎君!刚才无意间目光对视的警告之意,更是让他胆战心惊,他怎么敢说出他内卫的身份!
怎么这么巧,为何偏偏这时出现?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流走!
“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桂三郎看出他眼光闪烁,不由加了把劲儿,虽说他可以自行安排,但这毕竟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事,有季家点头,这事儿可就跟桂家没有丝毫关系了!
想到自己的前程,季大郎犹豫片刻便点了点头,“只是那吹笛子的郎君……”
“这点,你放心!你只要依言将他带到花厅去即可!”
桂三郎目光闪烁,毕竟是跟着卢二郎来的,他自己不好出这口闷气,自己何不成全一下呢?既然喜欢男人,那就给他找个男人好了!保证让他此生难忘!
离席归来的季大郎,笑吟吟的端着一壶酒,“七郎啊,刚才弹的真是好极了!这是桂家送来的玉露春,我可是托你的福才能尝到!”
边说边倒了两杯,季春明早已准备,今日的大袖衫正好替他挡了视线,他只沾了杯就将酒液倒进袖中藏好的瓶中,然而三杯过后,他的视线忽然晃动起来,不对,这药,竟然下在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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