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府正院的后堂中,乐声靡靡。
一位面色不佳的军士匆匆走了进来, 附耳在主位之人的耳畔报说着将将得到的不好消息。
“你说什么?”梁千户怒喝一声, 陶醉在乐曲中的微醺双眼猛然睁开, “此话当真?”
这军士正是他的心腹, 他不耐烦的挥退不知所措的歌女,硬着头皮上前,“将军, 千真万确, 如今城里都已传遍了——”
“山村小儿欺人太甚!”梁千户气急之下一把推翻了桌案,叫出这个京中贵人私下给诚王起的绰号。
诚王幼时曾随父流放,回京时因久离京中流行自然闹过笑话, 不过会这么暗中讥讽他的大都是嫉恨他能得帝王青睐的不如意之人罢了。梁千户往年随李将军进京时听过一耳朵,如今遇到这不买账的诚王, 不由脱口而出。
“哎呀将军!”心腹四处看一眼, 侍卫们都低着头装作没有听到,尽管如此,心腹依旧降低了声音, “诚王殿下这么做到底意欲为何?”
“还能为何!他就是想摆威风, 给我脸色, 他以为他是龙子凤孙我就没法了不成?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在自己府中, 梁千户显然没有心腹这般顾忌, 言辞激烈、气急败坏。
他多次上门拜见无果, 这个赫赫倒是登堂入室!
就凭赫赫暗通呼延意图骗开南门的罪状, 灭族都不为过, 只是如今战乱刚息,他们又是立了功的,不好立时处置罢了。他没动那关着的两千赫赫卫,已经算手下留情,他还想怎样?
谁不知道他梁大友跟赫赫有仇,抬举他们就是在打他的脸!
何况是这么一块肥肉!
愈想愈气,一脚踩碎了往日心爱的琉璃盏。
自打成为疏勒之主,他还从没这么受过气!不对,那日那姓季的小子就是无礼非常,他还说是小人得志,没想到这狂妄跟他的主子如出一辙!
“他不是要抓刺客嘛,那我就抓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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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对我等实乃再造之恩,请受小老一拜!”长老激动不已,有了这个身份,他们赫赫一族算是保住了!
魏云廷一把扶住长老,“此话就不必再讲,从今往后,长老可是大周的官员,可不要再向着外人!”
长老面有惭愧连呼不敢,魏云廷不再多说,将书文交予他手上,“这片马场虽然不大,但十分重要,长老明年可要如数供马!”
“定不负殿下所托!”长老激动的拿着书文,看了又看。
虽然从打交道的过程中早已知晓诚王殿下是可信之人,但是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兑现了承诺,不仅如此,这份回报比他想的还要多得多!
他以为能保住族人的性命就算最大的幸运了,必要时他甚至愿意以死谢罪,万没想到诚王殿下不但没有怪罪,还给赫赫请了这么一张护身符。
毕竟,除非他们离开疏勒,否则诚王一走,梁千户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都有可能,可是如今他也有了官职在身,虽然官位不大,但是御马丞归兵部直属并不归梁千户管辖,哪怕为难也有限,何况军队总有缺马的时候,以后梁千户未必会将双方关系闹得这么僵。
“正式文书等我回京后会安排人送来,这份不过是暂时管理的凭证,到时长老再欣赏不迟。”看到长老恨不得镶个金子供奉起来,魏云廷不由打趣。
长老却没有不好意思,吩咐子孙小心收拾好,再次激动道谢。
魏云廷其实明白长老的心情,这次长老能被呼延鼓动叛乱,固然有梁千户处事不公的缘由,却也是朝廷在边防政策上有所不足所置。
虽然朝廷对归顺的外族向来宽厚,但毕竟是当做异族对待,只会给予名义上的封号,不会给予实权,这就造成他们的归属感不强,当大周强盛时自然相安无事,但若一旦式微或是如现在这样有破坏政策之人,就很容易出现动荡。
魏云廷此举在外人看来可说是十分冒险,朝中定然会说他举止冒失、非我族内其心必异此举定将后患无穷,但他却知晓史书上前朝鼎盛时期的辉煌却是民族大融合造就的,许多异族人在朝中担任高官。
反观如今,世族们故步自封,对内限制庶族的上位,对外将中土以外的人视为蛮夷,讥讽嘲笑,如此,怎不会越来越僵化陈腐?
况且,抛开这些长远的政治意义,他将赫赫长老任命为御马丞官员,等于在西北放了一个耳目棋子,在一手遮天的李氏身上撕开一道口子。
将事情交待完毕,魏云廷送走千恩万谢离开的长老,看了眼天色,“人还没回来吗?”
云震自然知晓他说的是谁,摇了摇头,“属下这就派人将季郎君接回来。”
魏云廷无奈的叹口气,“过去看看可以,不要催他。”
今日是那些商人将人请了去,毕竟守城时这些大豪商们也出了大力气,季春明因为魏云廷伤势未愈本想告罪一声,还是魏云廷想着这些时日他劳累奔波难能有松快的时候,替他整了行头、催人出门。
谁知这时还未回,——看不到人,他又开始挂念了。
云震好笑,自去安排,还是点了上次跟去碧水楼的云卫。
云卫还未进得大厅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悠扬婉转的琵琶声合着西凉的胡箜篌奏着一曲西域风格的曲乐。
大厅中一名胡女在乐曲中跳起胡腾舞,那女娘媚眼如丝不时朝场中最俊俏的少年抛着媚眼,可是少年却不解风情,惹得一众商人哈哈大笑。
季春明跟那位胡商探讨着西凉乐,不时拿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记着乐谱。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一队疏勒卫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孟大商人正要询问两句,那些士兵却不由分说的命人将场中的胡女与胡商抓起来。
场中顿时一片混乱,季春明皱眉上前,“将军这是何意?”
“季郎君!多有打扰、恕罪、恕罪,这可都是为了诚王殿下的安危着想!这些胡人都来自与呼延交好的部族,奸诈鬼魅、那逃脱的刺客定然与他们有联系!”
“大人冤枉啊,这是我等买来的奴隶怎会是奸细?”
“大人,我从父辈便迁居大周,我怎会是奸细?”
……场中的胡人们争辩着,那些侍卫却一口一个为着诚王安危宁可错杀、不肯放过一个,要全部押走。
“季郎君,这可如何是好?”孟大商人行走多年,深知这些官兵最是难缠,便是你是清白的,他要治你的罪却是轻而易举!
季春明冷笑一声,他还以为这位梁千户手段会高明一些,没想到会这么沉不住气,果然马场动了他的利益!
这也是西北的弊病了,御马丞虽归兵部管辖,但马场却在边疆,路途遥远,不可能每年都清点数量,只要每次征用的马匹数量足够,在检查之前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因此马场偷卖马匹成风,再加上每年报病却实际将马匹偷走的数量,这个缺口难以估量,而这部分利益向来不会被当地镇守城郭的统帅放过。
这次那块草场的御马丞病故,梁千户早已想把自己的人塞上去好啃下这块肥肉,哪知道却被一向敌视的赫赫截了道去,也难怪他连尊卑、忍耐都不要,一心想坏魏云廷的名声、出这口恶气!
只是这样安排的用意之一本就是为了引他自乱阵脚好筹谋之后的事情,此事正中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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