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省左右仆射、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京兆尹、长安县令、万年县令、左右金吾卫将军都被天子叫到了麟德殿中。
远征安南的两万将士,三分之一从关内和十六卫调集,三分之一出自益州,三分之一出自交州。
天子的意思是这样的。
首先,抚恤的事。
户部尚书既不敢说阵亡的七千将士户部拿不出钱抚恤,又不敢说他拿的出钱。
太轻了,他拿出来也是被骂,重了,那国库也没有啊。
天子表示,他不嫌少,先拿出点儿来,剩下的,剩下的每年按照阵亡男丁的年纪,一直给到六十岁,也不多给,就是按照当地一个男丁的租庸调额度,翻倍。
“从……从这次开始算吗?”户部尚书被吓得磕巴了都。
“先从这次开始算。”天子点头。
当然是从这次开始算,以前的慢慢来。
真从开国开始算,也算不起,不过么——
“如果从开国开始算,那就——凡是有为国捐躯者,其家子弟读书免费。”天子补充道。
“读国子监?!”户部尚书被吓得脑子糊住了。
“当然不是,”天子颇怜悯的看他一眼,解释道,“这不是秋天了么,等秋收过去,趁着冬天开始筹备,以后一年四季,春秋五日,夏七日,冬十日,各县征集读书识字者,去各村教习,被选中的教习者,免调当年徭役。”
“陛下,这个恐怕很难办到,除非长安洛阳金陵之类地方,普通地方,能教识字的人,本就少,而且秀才及其以上者,本就租庸调全免。”京兆尹蒋?P朔道。
哪来那么多教人识字的人手啊!
普通人的赋税分两部分,按人算的租庸调,加上按地算的各地各等级田地一亩需缴纳多少不等。
按人算的,考中秀才,则租庸调全免,按地算的,一个秀才免两百亩。
“从明年开始,不免了。”天子一笑。
“陛下一片爱民如子之心,臣等甚是敬仰,只是,普通百姓,识不识字的,一年那么几日,又能认几个,学上五日,三个月都忘了,兴师动众,空劳一场而已。”户部尚书一听要断了天下读书人的好处,赶紧阻止。
“是啊,陛下,而且有了功名就不纳税,这是自古以来的成例,突然如此擅做改动,臣恐天下人不服啊!一旦生乱,岂不是——”吏部尚书听说天子要如此胡来,当即忍不住紧随其后。
“一旦生乱,那就是十六卫和兵部的事了,你急什么?”天子瞥了他一眼,清凉的嘲道。
“臣惶恐。”吏部尚书吓得跪倒在地。
“说什么读书报国,心怀天下,中个秀才就连一年教天下人识几个字都不肯,否则就要群起造反,嚷着叫着要让天下大乱——”天子开始冒火,“而且什么自古以来,自哪个古以来?早三朝还没秀才呢!”
这地方儿真邪性,千牛卫的将军们,都跟家养的猫儿似的,一个字不敢多说,文臣,比如这个吏部尚书,张嘴就拿造反恐吓天子,他是怎么当上一部尚书的?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陛下,吏部尚书出言造次,冒犯天子,理当治罪,只是,臣想吏部尚书的意思是,本朝沿用前朝旧例,鼓励读书、嘉奖科举,如今骤然改变,会让天下人无所适从,心生惶恐,耽误了科举甄选人才,于国不利。”尚书左仆射赶紧跪地求情。
“这点儿破事儿就吓着的,能是什么人才?朕指望这种人才去为朕治理天下?”天子不耐烦道,“行了,教化万民的事,改日再议。”
“朕今日要说的是,长安县、万年县往城外去征集民舍,临时搭建宽阔通风的养病治病之处,然后将从京中调出的此次出征的将士,不是还没解散么,都去那里给朕查病养病去。”
受伤或者瘴疠都不是小事,尤其瘴疠,蚊子一传染开,更麻烦。
“太医院明日会给出章程,如何诊治、发药、如何制定饮食、如何清理住处、隔绝蚊蝇、如何清理水源,户部尚书、京兆尹、左右金吾卫留下,其余都散了吧。”天子摆摆手,想起了什么,指着吏部尚书,问带刀侍立的禹诏复,“大不敬,如何处置?”
“当斩。”禹诏复秒答。
天子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尤其不会问他们这种问题,
但是。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陛下问什么,就答什么。
他已经懂了陶哥为何要特意嘱咐他了。
总之,坚持住。
“算了,交刑部吧。”天子看着哭的凄惨连连叩头的吏部尚书,索然道。
其实他对‘陛下真如此会逼反天下人的’这句话倒是不真反感,而且阻塞言路本就不对。
但是身为吏部尚书,动辄威胁他‘天下大乱’,根本就是在泼皮撒泼,胡搅蛮缠。
对他来说,说话难听点儿无所谓,但是要挟辖制天子,为了某些群体的利益,误国祸国,那就真的该死了。
吏部尚书犯得是后者。
所以交给刑部议处,顺便看看有多少人准备因被取消‘福利’而造反。
索性试试看,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没钱是吧?”天子看着躲躲闪闪的又想说话又有点儿不敢的户部尚书,笑道,“朕刚让戴权算了算内府库存,三千多人而已,朕给钱,国库里把阵亡将士的抚恤出了就行,朕不多要你的。”
“臣谢陛下体恤。”户部尚书松了一口气,赶紧谢恩,然后就准备颂圣,被天子似笑非笑的一眼扫过,又咽回去了。
“来,咱们商量商量开源节流的事儿,”天子接着道,“首先,节流,从朕开始,宫中节衣缩食的事,朕慢慢改着,你不必操心。”
户部尚书本想说句‘天子不可委屈了自己’之类的客气话,又一想到国库的余额,再一想明年的那么多免税,再看看天子一脸‘朕准备开始折腾着花钱了’的谋算模样,硬是没敢客气一下。
“绕不开的仪式场面,比如这次准备安南使节的招待事宜,就按照最低的标准办,能更省点儿那当然更好,只要饿不死他们就成。”天子一脸‘其实饿死他们也无所谓’的表情,说道。
户部尚书想说‘国之交往太难看不好’,侧目扫扫那两个不吱声但是一脸赞同的左右金吾卫将军。
那两个脸上都是:刚对|砍完,扭头就待如上宾,还是个撮尔小国,吃饱了撑的么?
“再有,冬季仪式场面太多,除了祭天、祭祖、除夕夜宴、还有初一大朝,一律全免。”
这回连左右金吾卫将军看天子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天子这是打算为省钱不要脸了?
“以后冬夏两季,只留朔日大朝,大家每月初一见一次就够了,并且每月的逢九常朝就算了,你们有事找朕,朕有事找你们,都有事再找。”
然后天子就开始号召大家一起偷懒,减少不必要的劳动消耗和时间浪费。
“对了,朔望大朝一律延后一个时辰,太早了大家都麻烦,反正以后上朝极少,晚一个时辰,也不耽误你们的公事。”
坚决抵制早起。
“还有,从此后,大朝朕一律不管饭了,让光禄寺把这笔钱折算出来,每人每月加一点钱,大家自己吃去。”天子想了想,到底没省这一笔。
反正这笔钱本来也没多少,不值当的。
“如此能省多少?”天子看向户部尚书。
“陛下——”户部尚书迟疑的看向天子。
如果那许多奢费场面从此之后都省了,那可不是小数目。
天子这可不是为了省抚恤金和明年的部分免税,才这么大手笔吧?
礼部、鸿胪寺、光禄寺什么的,但凡跟‘场面礼仪’相关的部门,怕都要清闲起来。
就凭天子这个省钱不要脸的劲头,这些部门大概要裁减了。
“朕要备战,收复我秦汉故地。”天子凛然道。
自古以来是不是秀才免税,他才不管呢。
但是自古以来的地方,比如秦汉故地,属于唐的安南都护府,也就是安南那地方,他是一定要夺回来的。
跟疆土比起来,脸算什么。
“回禀陛下,够不够,要看陛下打算何时征安南,若是今冬,那还是不够。”户部尚书实事求是道。
“那就没办法了,”天子一叹,笑道,“最好的时机,就是今冬明春,国库实在没有,朕怎么省又还是不够,那朕只好卖官鬻爵了。”
禹诏复眼睁睁看着一向最在意体面、规矩和名声的天子,已经开始自己骂自己了,忍了又忍,把‘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又默念了一遍,强行忍住了面部表情,一脸漠然的站在那里。
“再补一批监生?”户部尚书脸色变了又变,呼了一口气,稳下心神,建议道。
“一个监生多少钱?国子监有那么多学位?”天子算了算,无奈道。
禹诏复眨了眨眼,看户部尚书迟疑,出声解释道,“陛下,国子监每年定额二百名,若是怕太多监生国子监搁不下,可以多给关中之外的各州名额,反正他们大多也不来国子监读书,不过是捐个身份,为了直接考试,或者直接等授官。入学的,肄业之后,可以选官。”
哦。
天子了然。
所以这年头儿国子监哪里是曾经教书的呀。
捐他一千个,二百个来读书的。
其实就是个收钱的地方嘛。
剩下只不过为了得到考试资格或者得个身份继续掏钱以谋官。
这不行。
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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