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次迁移甄应嘉案钦犯的旨意,走的是中书省?”
姜赋远看着等太久,干脆靠在他身上睡觉的居怀恩,轻声道。
怎么想起走中书省的?
天子不都是直接下旨意,绕过三省么?
“紫薇舍人正好去请旨。”
居怀恩回了一句,挪了挪脑袋,接着睡。
中书舍人,又名紫薇舍人,在中书省,掌管制诏。
如今中书省没有中书令,所以中书舍人暂掌中书省,算是当朝群相之一。
中书舍人去请旨,问天子一直将群臣进谏的折子都堆在那里,如何处理,正巧,听说甄家这事儿,就说‘臣领旨草诏’。
天子也没在意,就点头了
毕竟,人家中书省本来就是拟定圣旨的。
就这么着,居怀恩在大明宫绕了一大圈儿回来,在丹凤门这里跟姜赋远闲聊半晌,都眯了一觉了,还没弄好呢。
“不会还得送去门下省吧,那你今日未必能拿得到了。”
姜赋远直觉这事儿有点怪。
“不急,再等等看。”
居怀恩一付你别吵我睡觉的样子。
一道圣旨,天子起意,中书省拟旨,门下省复核,尚书省执行。
他跟尚书省那位尚书右仆射打过招呼了,接到圣旨直接给他送过来。
反正他就在宫门口。
金吾卫上有事儿找得着他就行。
今天把囚犯转移了,就剩下夜巡一趟,今日就没大事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能睡会儿就睡会儿。
居怀恩这一觉断断续续的,一直睡到日影西斜,宫门要关闭的时候。
“现在怎么办?你是去宣政殿那边看看圣旨到哪儿了,还是先出宫?”
姜赋远道。
“先出宫吧。”
居怀恩舒展了一下,捏了捏脖子,无奈道。
那会儿在麟德殿,中书舍人咋说的来着?
‘居将军稍后,中书省无意拖延。’
中书省这是给他亲身演示一下什么叫——无意拖延?
已有定论的旨意。
半天了还没好,这还是无意拖延?
那要有意拖延,得什么样?
“居将军留步,且等等,且等等,且等等!”
来人风风火火拼命一般往宫门这里跑,一看还是迟了,赶紧扬声拦人。
“圣旨?”
居怀恩看向抱着圣旨的官员。
“门下省刚弄好,我们仆射让我赶紧拿过来,说别误了您的事。”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解释道。
“有劳。”
居怀恩点点头。
今日不能有,也没办法,能有,那当然好。
就是来不及去借一队千牛卫带去刑部了。
不过算了。
没有就没有吧。
“各处宫门,下午都谁进出大明宫了,给留意一下。”
居怀恩示意姜赋远。
姜赋远点头。
表示只要别是钻了期门卫不知道的什么狗洞之类的,谁出入了,就一定都查的到。
居怀恩拿了圣旨,出宫去刑部传旨带人。
到了刑部,自然晚了,重新又等人将刑部尚书从家里请回来,宣旨。
刑部尚书还算配合,只说等明日京兆府的衙役过来交接提人犯就是。
“不必,现在就带走。”
居怀恩拒绝。
指望京兆尹蒋?P朔自己带人来交接?
那得拖到什么时候去?
拖久了容易出事。
“居将军,圣旨上说的是,要将犯人移到京兆府大牢。是刑部跟京兆府交接。您想要人,那本官就恕难从命了,您要看清楚,圣旨上,可没说将人交给左金吾卫。”
刑部尚书笑道。
“我看清楚了。”
居怀恩道。
虽然长安各个衙门押送犯人的时候,找到金吾卫去帮他们护送一程的不少。
尤其怕出事儿的时候。
但是如果刑部拒绝,他确实也没理由越俎代庖。
“京兆尹蒋大人快到了,不急。”
居怀恩当然没打算强来。
他若真着急,在麟德殿上,就把中书舍人拦下了。
既然耐着性子等,自然就记得通知正主来领人。
“本官倒不知道居将军如此周全。”
刑部尚书听说蒋?P朔要来,意外的神色转瞬即收,仍旧谦和带笑。
等蒋?P朔带着一个京兆府的少尹和一群衙役赶到时,居怀恩正站在那里,看刑部尚书喝茶。
刑部尚书待要客套一番。
蒋?P朔自然就陪他客套。
等话都说完,刑部尚书又说起居怀恩如此忠于国事,立时就要执行的样子,倒不是京中办惯了公事的习俗了。
居怀恩看着刑部尚书一个高官,颇有些对他这个金吾卫将军表示‘瞧不起鹰犬’的态度,也只是点头,表示自己收到了赞美。
说他忠|君|爱|国嘛。
刑部尚书的意思,那必然就是赞美。
否则刑部尚书成什么了?
自己高高在上的当着狗|官,骂狗|官?
自己高高在上的当着鹰|犬,骂鹰|犬?
自己嘲讽自己?
还是说他当官只是虚与委蛇、迫不得已,其实既不忠|君,也不爱|国?
居家父子这些年来,镇守交州,被朝中的同僚抓住过很多次,都是些不合规矩的小把柄,攻击过多次‘心怀异志’、‘似有二心’之类。
当惯了‘疑似不服圣人,尾大不掉’的叛逆。
如今终于轮上被骂‘一味媚上的小人’了。
充分证明了,动嘴的就是比他这种动刀子的厉害。
人嘴两张皮,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证据?
君不闻‘莫须有’之诀窍乎?
身怀利刃者,无罪存疑,疑罪从有嘛。
多少折在构陷和攻讦之下的古人、今人、后来人。
多么经久不衰的套路!
刑部尚书看居怀恩怎么激都没表情,心中一动,笑道,“蒋贤弟且等等,我这就分派好,将人提来。”
说罢,指了一个随身的师爷,让他去牢中看看,又请蒋?P朔喝茶稍后。
蒋?P朔看居怀恩不坐,他也不想坐,只说不然就一起去牢里提人,他还一堆事儿呢。
“蒋贤弟今日怎么了?莫不是被居——将军这一番耿直忠君,着急为天子办事儿的姿态给吓着了?”
居怀恩扫了门外一眼,抽出腰刀,横在了刑部尚书的脖子上,问道,“这拖来拖去的,都这么久了,尚书要不要去牢里看看?”
“你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这是——”
“勾连宫中,串通中书省,也许还有门下省,泄露禁中消息,谋害钦犯,抗旨不遵,我这是——抓现行犯而已。”
居怀恩扫了他一眼。
“这会儿,中书省大概已经被千牛卫锁了移交出宫了,派人给你送消息的大理寺卿,我刚进来之前,已经被金吾卫抓到了,至于刑部大牢,你刚让人去看犯人弄死没有——”
“那里现在归金吾卫看管,只许进不许出,你等不到他回来了。”
居怀恩看着陷入暴怒惊恐的刑部尚书,笑了笑。
果然是胡来惯了。
天子的旨意,钦命的要犯,十六卫禁卫,在他们眼里,大概都是随便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傻子?
这是有多猖狂?
直钩都敢咬啊。
当|朝的官员,目无法纪、胡作非为的日子,真是过得太舒服了。
敢犯这么大的事儿,偏偏一点儿警觉性都没有。
麟德殿的耳目,通知了中书省上,中书省将旨意拖延住,派人往刑部和大理寺传递消息,刑部尚书就敢把人毒死……
想想看,在天子的麟德殿里算定的谋略布置,一直到安南的战阵之前。
如果这种消息的路径,跑的要是比禹诏复都快,那是个什么后果?
“蒋兄先把甄家那些钦犯带走吧,这里我来。”
反正他睡了一下午,正好有精神。
就把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吏全部过一遍,看看这一网下去,究竟多少落网的。
这一夜,长安城安静且诡秘。
大明宫中,也是如此。
第二日,门下省的官员才发现,宣政殿另一侧的中书省,已然空无一人。
“排查一遍,将不涉及此事的放了,从今日算起,朕给中书省、刑部、大理寺放三天假。”
天子揉了揉眉心。
织造果然是个肥差啊。
算计的、惦记的、牵连的,一网下去,鱼多的,网快要不够大了。
此刻,门下省的大小官员们,正关起门来打摆子。
昨日日暮快关闭宫门时,中书省才将那道旨意送到门下省复核。
尚书省已经派人等着了。
他们本来想装个X,让尚书省等着去。
幸亏被李侍中拿过去,催着他们当即处理,即刻送出去。
这要是他们昨天把这个X装圆满了……
他们现在就不是坐在这里了。
几个昨日被本省老大压住了,没能在此事上‘使上力气’,心中颇为遗憾的,这会儿都一身冷汗。
甄家占据织造之位多年,前后两代人,家中极其富有,给朝中官员送起礼来,那叫一个丰厚。
这会儿,天子正看群臣不顺眼、不听话的时候。
他们那些趁着甄家获罪,将甄家吃干抹净、敲骨吸髓,令甄应嘉将家底都吐出来的心思,强压下去。
想着尽快了结他家的几个男丁,就此结案,也就罢了。
当然心中不甘。
毕竟他们少吃了这最后一茬儿。
但是天威在上,他们也没办法做得太绝,生怕日久天长的,万一给了甄应嘉机会,他再咬出谁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现在完了。
本来他们‘忍痛割钱’的一招,没想到会被人抓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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