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刑部、大理寺,一下子就少了许多人。
一个江宁织造而已,这从上到下的,就波及到这么广?
天子心里不大痛快。
陶梧试图安慰他。
本|朝|太|祖|爷仿舜巡,这个甄家,就曾接驾四次,金山银海的铺陈下去,以侍奉国主。
如今甄家那巨额亏空,从那时候就有的。
太|祖、太上皇、天子,都是默认了甄家在织造上自取补回的。
每年江宁、钱塘、姑苏三大织造,所得款项,大概在四十万两上下,实际用不了这么多。
这钱,工部出一半,户部出一半。
前儿户部尚书看天子开内府和户部的库藏丝缎,充作军需,那句积压太多,不如少造些,其实是赵尚书想压一压每年批给三大织造的款项。
不是真嫌多。
当然了,天子没听懂。
不过,天子本打算将织造出品,往国外贩运,故而并不觉得丝绸锦缎多了,也不打算降低拨款就是了。
“从上往下——”
天子苦笑一声,说不下去了。
果然是家天下来着。
从国主开始贪啊。
都富有四海了,吃相能不能好看点儿?!
都富有四海了,所以还不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西宁郡王耐着性子给天子细说当年。
从太|祖|爷历次南|巡说起。
陶梧看天子明白过来。
就不再言语。
天子一夜之间抓了这么多人,太上皇为何没动静儿?
还不是因为觉得那帮官员,对甄家如此狠辣行事,伤了太|祖|爷的脸面么。
如此大动静儿,为何没人去长乐宫哀求了?
就是知道这事儿太上皇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
上两回大朝之后,他们可是去太后面前哭求闹腾了很久的。
这次不敢去,就是怕适得其反。
“中书舍人,本是个要紧清贵的职位,掌管制诏的,堪为心腹,如今这一位,倒成了‘老鼠咬布袋’了,”宝钗叹道,“收甄家好处,倒要不了命,从麟德殿勾搭到刑部上去,被抓住,可就不能活了。”
中书省,曾更名紫微省。
中书舍人,又名紫薇舍人。
薛家祖上曾居此要职。
“禁中的许多事,总是瞒不住的。”黛玉道。“人在其中,身不由己,且往往关系切身利益,所以——”
“所以一旦抓到,绝不会轻饶,太后才说,这一回,不许他们进长乐宫。”
宝钗道。
“离权力太近了,就会觉得好怕。”
黛玉本倚在枕上,这会儿又忍不住往被里缩了缩。
“离权力太远了,任凭别人摆布生死,无计可施,就更可怕。”
宝钗一笑。
“这倒是。”
黛玉想到了自己。
“听说禁苑的宫殿,并没有地暖,这会儿只得先加了火墙,正赶上冬天开学,待忙过了这些衣甲,咱们再多做些棉的皮毛的厚重铺陈,也省得到时候上课,冻伤了人。”
“等二十六,怕是老太太要进宫接你了。”
“咱们何时去禁苑那边儿看看给你留的住处多大,往里搬东西时,也好有个成算。”
宝钗算了算日子。
她们已经进宫快一个月了。
“去看看也好,看能不能将我的书都搬进来。”
黛玉想起自己从扬州家中带来的那许多藏书、画卷。
潇湘馆里的。
还有些收在外祖母库中的。
夏天才刚晒过整理过。
这一次,就都搬进来吧。
等在靠近禁苑长华门的外边,赁处宅院,放进去。
延平门外的官盖宿舍,五品以下的在京官员都可以去租。
她倒不是不能租一套。
只是延平门外,是长安城西门外。
禁苑是从大明宫往长安城东南上极辽阔的几县之地。
这一东一西的,她去住那边儿,就太远了。
等开了学,存积些钱,求一求外祖母,将紫鹃一家要出来,换成良籍,带着雪雁和乳母,都搬出来。
如今可立女户,她又有官有职,不是需要外祖母抚养的孤女了。
毕竟,寄人篱下的滋味,不管外祖家如何在生活上厚待优裕,那种拘束和惶然,没着没落的,客居的怯懦和尴尬,总是随时随地的积在心里,让人难过。
长华门外的小院落,也并不太贵。
先问问看。
实在租不起,就等延平门外的官盖宿舍修建好。
一年一贯钱,远就远吧,反正她也不常回去。
“宝姐姐,你知不知道,如今长安城里,赁一处一进的小宅子,有个七八间就好,离长华门不远的,多少钱一年?”
黛玉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掉眼泪,抬手抹了,悄声道。
“几贯钱吧,并不贵,你那些银钱禄米,若没有什么迎来送往的,只养家糊口,足够了。”
“只不过,我总觉得不安全,故此你不说,我虽估摸着你要搬出来,也没跟你说这个。”
“我离家时,跟妈说好了,我哥哥嫂子如今那个样子,看着就不是个好兆头,我跟妈说起来,不如就分家,留足了自己养老的家当,剩下的,给哥哥嫂子分了,妈就去跟蝌弟过去,等琴儿出了门,或是回金陵,或是留在京中,看蝌弟乐意在哪里经营。”
“你若是搬出来,倒不如去跟妈住去,京中的老宅地方也不小,蝌弟四处经商进货出货的,家里有妈看家,总比你让紫鹃看家的好,单独开门过日子,她自己,怕是压不住。”
宝钗劝道。
“我知道你怕我独居出事,只是,我总要独立支撑门户的,早晚的事,拖着也没意思。”
黛玉道。
她为编修书女,正七品。
年薪银四十五两,在京双俸,共九十两,另有禄米四十五斛。
出京则单俸,视差事远近、难易,另加外差补贴。
养一个她,若以在贾府论,这点银钱米粮,那是差太多了。
只不过如今自己过日子,哪能那么些嬷嬷丫头的服侍着。
也用不起。
且她也不大在家,也用不着那么些。
到时候,有紫鹃当家,这些怎么也够了。
“你若定了主意,就先慢慢筹划着,让紫鹃家里人去悄悄儿的找合适的宅子去,只别出声儿,早传出去了,那府里那些人的嘴,你也搁不住,等都定了,搬得时候,再被人知道,就没什么了,不管他们说什么,你也听不见了。”
宝钗道。
“左不过说我忘恩负义,再说我孤傲,七品末吏,在国公府面前装样子好没意思,再嫌弃我句破落户儿丧家败落?那也没什么,我本来就没有家了。”
黛玉哽咽道。
“这怎么说的,怎么好好儿的骂起自己来了?”
宝钗听着不好,赶紧侧身去捂她的嘴。
“没什么,是我不知足了。”
黛玉流了一会儿泪,强笑道。
“什么知足不知足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这是人之常情。”
“我倒不心疼你以后日子简薄清苦的,心里舒畅安定最重要,富贵什么的,经过了见过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么着,咱们再想想办法,比如先让紫鹃搬出来,你先住禁苑,只安置了,先不住就是了。”
宝钗道。
美人颜如玉啊。
若是独居,最容易被惦记。
更可况,如今她又站在风口浪尖上。
太容易出个闪失了。
本来能求一求太后,可是中间还夹着贵妃,倒不好开口。
宝钗左思右想的,拿不定主意。
等到这一日,太后似乎是选中了一位宗室女为公主。
在封公主之前,太后将宝钗叫到跟前嘱咐。
让她去见姜赋远。
说期门卫上,有些事,要跟她提前说好。
宝钗并没多问。
随元春去禁苑看昭德殿的工程进度时,留了黛玉在元春身边,自去见姜赋远。
姜赋远递给她几份小巧的手卷,一一说明。
“那个‘公主’的生平来历,看完烧掉。”
“安南的一些概况,都是真的,你看过之后,半真半假的随便编,能骗过公主就好,看完烧掉。”
“长乐宫永宁殿的详图,公主会被安置在这里,看完烧掉。”
“还有,永宁殿中有几个女侍卫,掺杂在宫女中,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她们。”
“我不认识她们。”宝钗拿着手卷,听完这一串交代,方开口道。
“她们认识你就行。”
姜赋远说完了,想起什么,又道,“侍读有空给自己准备两套骑装,以后可能会用得着。”
宝钗诧异。
她需要学骑马?
姜赋远点头。
说完正事儿,姜赋远笑着安抚道,“薛侍读别紧张,日子长着呢,慢慢来,正事说完了,侍读接着去看昭德殿的布置,我就不打扰了。以后公主那里,若出了什么急事,这大明宫里,期门卫哪里都有,跟他们说一声,随时找得到我。”
“多谢将军。”宝钗致谢,而后迟疑的问道,“不知将军知不知道,以后明德、昭德两殿里,编修教书的女官们,是能整年都住在这里,放假也能住的?”
“……当然。”姜赋远思量了一下,点头。
“我妹妹,我是说,林编修,她本打算着为了方便,若是假日里宫中不能留外官,她就在这边儿最近的长华门外赁个小院子,安置两家仆人和丫鬟婆子们,以备不时之需。”
宝钗换了套说辞,试探道。
“放心,不会有这种‘不时之需’。”
姜赋远听出来了。
薛大姑娘在绕着圈儿的问他,长华门外那些小门户的宅院,女子独居,安全不安全。
林家姑娘那模样,在长安城中立户独居……
怀璧其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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