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自有贾琏的好处。
比如说他对女人,确实比较平和。
其实贾府上下的男人们,跟这地界儿的大多数儿男人们比一比,对女人都算平和那拨儿的。
“你如今越发懒了。”
贾琏早饭过后,有事儿要跟凤姐商量,就回了自家小院儿。
看凤姐刚醒,还坐在那儿发瓷呢。
当孙媳妇、儿媳妇的人,倒这么懒洋洋的。
元宵之后,凤姐就小产了。
从那一直断断续续,这眼看就到十月,仍旧时好时不好的。
贾琏如今都宿在书房那边儿。
至于他是去哪儿偷鸡摸狗,还是偷了谁去书房胡来,那都是对凤姐来说,无所谓的事儿了。
“我这不是病着呢,爷别跟我计较。老太太、太太还没说什么呢。”
凤姐浑不在意的笑道。
她这辈子,自诩不让须眉。
可惜她生的早了,且不识字。
要不然,这会儿正好出去施展一番。
强似如今这么家不成家、夫妻不是夫妻,人不似人的。
半条命的拖着。
三灾八难的。
好没意思。
“自打今上例行节俭,如今各家往来都避讳低调着,没谁乐意落个跟天子违逆,故意铺张的把柄给人抓去。”
“我娘家妹妹嫁人都省了好些场面呢,二爷如今也不缺钱使吧?”
“不需找我典当抵押个什么了。”
所以——回家干嘛呢?
跟东府里贾珍贾蓉父子一起风流快活去,不好么?
凤姐问道。
“奶奶这话说的,我成一心往外扒钱给外人的了。”
贾琏被凤姐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平儿递的茶,坐在那里,苦笑道,“各家确实低调着,省了太多了,说是雷霆威压,各个回避,是委屈了,可家境上,都宽裕不少。但是咱们家到底跟别家不一样么。”
“各家有子、有孙、有爵位、有体面,自然要低调求长久。”
“可是奶奶漏算了那起子没根的东西了。”
“听说今上让停了太监征召,不许再弄了,对现有的,倒没说别的。”
“我瞅着他们是慌张了,临死拼着咬最后一口似的。”
“这帮没子没孙没后程的缺德东西,如今跟秋后的蚂蚱似的,四处蹦?,咬一口算一口。”
“那些在宫里没人的人家,根本不耐烦搭理他们了都。”
“可是咱们家不能那么着不是?”
“宫里娘娘如今这个地位,多不容易,可不能因小失大,二奶奶一向英明有远见的,您老说是不是?”
贾琏慢慢解释道。
“我倒忘了他们。”
凤姐摇头感叹,自笑了。
“二爷这么说的意思是,别人家能省则省了,咱们家,往日各种人情使费,如今全填进太监肚子里,孝敬到这些没根的东西身上去了?”
“就这还不够呢。”
贾琏无奈的一摊手。
“我押出去那些可还没赎回来呢。”
“咱们跟鸳鸯那儿偷着挪了老太太好些东西出去押了,可也还没赎回来呢。”
“这些都不知道指着将来哪一笔赎呢。”
“我这里实心实意的以为,如今天子奉行节俭,大家都省着过,咱们家好能多撑几年。”
“倒忘了算上那些太监们秋后蹦?了。”
凤姐也无奈。
“也不能不给啊。”
贾琏扶额。
“你跟老爷商量去,他不是部里忙完了,平日在家么。”
凤姐出主意道。
贾政如今放大假呢,多好,正好让该发愁的人发愁去。
“你又说笑话,咱们老爷什么时候知道这些实务了?再说——”
再说心情也不好,怎么去打扰啊。
贾琏瞪她。
“再说今日去上朝了,回来也晚了。”
贾琏道。
“不是放假么?”
凤姐奇道。
“咳,一个月两回大朝,放不放假,去见见天颜也是好的。”
贾琏含糊解释道。
哪里是正经放假。
是碍事坏事,被同僚嫌弃了。
不让他去实务上碍事儿了。
到大朝时候,那还不得多露露面才是。
“二奶奶,刚有人给林姑娘送了两篮子甜瓜来,林姑娘让给各处送,给巧姐儿送了几个来。”
平儿进来回到。
“你把家里给送来的栗子糕菱角糕的,拿些给林姑娘送去,就说吃不吃的,拿去给丫头们分吧,我这儿病着,没什么新鲜东西给她,谢她惦记我。”
凤姐吩咐道。
“谁又给她送东西?”
贾琏好奇道。
“谁知道呢,正是秋天上,禁苑出产的东西也多,薛大妹妹在宫里,有她的,就有她的。”
凤姐笑道。
“那怎么不给三妹妹四妹妹一份?”
贾琏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
“在朝中没身份啊,没身份,自然相互来往,从别处给了薛大妹妹的,或者直接给林妹妹的,就没三妹妹四妹妹的,等她们考出去,有了身份,就都有了。”
也许吧。
谁知道呢。
凤姐转了转眼珠儿,笑了。
“女人有了朝中的身份,有了在外的身份,就依着身份,在同僚同事之间,行走交往,就方便行事了。没有,就不方便,再说林妹妹还能自己吃独食?你倒心思细。”
“行吧,不说这个,说钱的事儿,周太监跟我要三千两,我拿不出了,家里实在拿不出了。你看怎么办好?”
贾琏见凤姐死活不接话茬儿,只得直接说了。
“你跟谁耍?你拿不出来?我就拿得出来?”
“昨儿大太太还跟我要一百两银子,说是她如今多照料着迎春,支应不开了,可她哪里照料过?不过我借她名儿去孙家多走动了两回,顾全自己妹子罢了,虽不是亲生的,也没她这么不顾惜人的,倒成了把柄似的,倒找我要钱呢。”
“我给妹子的东西,你当是公中的么?是我往年自己身上俭省下的!是我跟平儿的今年过冬的份儿!”
凤姐捂了帕子抱怨着哭开了。
“你索性拿我的嫁妆拉出去卖吧,支应一时是一时,我嫁到你们家,生是你们家人,死是你们家鬼,这些东西,我不能留住给儿女,怨我没本事罢。”
“我没让你拿嫁妆填,你这都什么脾气?!”
贾琏不忿道。
又看凤姐哭起来不停的,又无奈了。
“行,我的好二奶奶,我出去借去成不成?我不难为你,你别哭了。”
“大太太雁过拔毛儿的,一贯就那么着的,你也值当生气?”
“……你怎么不问问太太去呢?”
凤姐哭够了,托着额头,问道。
“不是你说的么?”
“太太如今艰难了。”
“林妹妹在家里奴才中挑了些人手,从宫中支领出银钱来给她们发工钱,老太太怕她支应不开,让公中给预备下一千两,就把太太难为的够呛了。”
“我再去要这个?你觉得合适?”
“合适,怎么不合适?”凤姐垂了眼,解释道,“老太太本说好了,要给预备下,颦儿回来之后,又没要。说她是负责试的改的,并不大批量的在府里征人手,纺织作坊是户部、工部和京兆府那儿的事,她手里,只需几个人的工钱,宫中太后已给了那份儿,一年半载的够了。”
“林妹妹知道现今家里什么样儿,她有数儿的。”
“……那不才一千两。”
“你真打算给足了?!”
凤姐不快的看着他。
“给不足跟不给,不都得罪人?”
贾琏长叹一声,苦笑。
“……甄家出事那会儿,来送了一趟东西,给太太收着呢。”
凤姐悄声道。
“你——”
贾琏倒吸了一口气,指着她,顿在那里。
“就吓得这样?!”
凤姐一把把贾琏手指拍下去,哼了一声。
“我是说,其中若有银子,拿出来使使,也行啊,怕什么,将来他们家没事儿了,咱们再还回去。”
“如今陛下不耐得这些太监们了,他们能蹦?多久?”
“一时应付过去再说。”
“今冬宫中就剩下祭天、祭祖、除夕宫宴。”
“祭祖和除夕宫宴只有皇亲国戚,凡人不请的,有官有爵的,也就祭天和初一大朝。”
“各家还不得参照此例?”
“那还能花费什么?不就剩个团圆饭了。”
“咱们等这一年的钱粮物产都收上来,就尽够了。且还能赎出些东西来,还能预备下边这些弟妹,慢慢的,几年上,就都够了。”
“就难在这一时了不是?”
“找太太先拿些银子怕什么?”
“又不是还不上了。”
凤姐耐着性子,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了一遍收支。
贾琏点点头,平复了一番,终是笑道,“行,就这么办,你去跟太太说?”
“你去。”凤姐推脱道,“大嫂子不在家,我得陪妹子们,时不时的,梨香院那边儿或有事儿,她们到底脸嫩,我哪里走得开?”
凤姐这里洗漱更衣,慢悠悠的,牵了巧姐儿先去给贾母请安,又往贾母花厅那边儿,看了几个正忙碌的纺织娘,还有一边正画织机组件的惜春。
“咱们家姑娘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捏个针线,裁剪两下子,就算极操劳了,哪里知道这个,如今借着机会,倒学了个全的。”凤姐笑道。
“天子金尊玉贵的,还操心四海之地的生民,一针一线的,衣被天下的正经事儿,我们自想想,也就没那么娇气了。”探春给巧姐儿拿了个核桃玩。
“他们男人们科举,都是有卷子参考,有名师点拨的,你们这里,我只发愁,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若是想到什么,可记得赶紧跟我说,我着紧办去,别耽误你们备考。”
凤姐道。
“我们晓得,嫂子放心。”探春点点头。
她觉得这次考试虚不了。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实在的东西。
她未必比那些男人差了。
备考的那些,怕是没什么用。
倒不如好好忙碌着,多留心外头。
实在多了。
也踏实多了。
天子考的实在。
她们备考的,也踏实。
“快,二奶奶,姑娘们,快快,太太昏过去了!”
琥珀一路跑过来喊道。
“病了?!”
凤姐忙一把将巧姐儿塞进平儿怀里,转身道。
“老爷今儿在朝上,认捐了五万两,充作军费,回家一说,太太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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