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几年前,五万两银子,对荣国府来讲,真不算什么。
贾家一座大观园,银子淌水似的花出去。
那会儿,只南下置办一批小戏子,就是三万两。
虽然如今不那么富裕了。
可也不能说,只拿出‘置办台小戏子’的使费,就打发了天子罢。
那成什么了?!
所以怎么也得个五万两啊。
这两三句话,在贾母面前,贾政从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说到游移不定,心虚气短,末了儿看看母亲,瞅瞅妻子,看这两位的脸上,仿佛都被什么映得,泛绿……
五万两,还是太多了?
当时北静王一开口就是先拿十万两,不多。
他——他想着国公府,贵妃的娘家,有府有地的,世勋门第,也不能太少了,总不能真跟那些穷京官儿似的,几十两的往外掏吧?
静了片刻,还没等贾政再说什么,王夫人就扛不住扑倒了。
贾母指挥着众人,一番忙乱,将王夫人安置在她里间儿,等慢慢醒了,让探春去陪着,开始跟贾政说话。
“怎么就说到这里了?头前儿也没听说军费上又缺钱啊?陛下不是凑齐了么?”
贾母很困惑。
是真困惑。
怎么每回上朝都出大事儿。
以前想不到的大事儿。
果然一个月上两次朝,还是太多了。
不得不说,这回贾母跟满朝文武,心理共鸣了。
本来不会的。
天子对‘打劫群臣’这事儿,那真不是有备而来。
是这样的。
今日十月初一。
一大早,居怀恩就陪禹诏复出京。
他们紧赶慢赶的筹备完,正好赶在这一天。
禹诏复可怜巴巴的看着陶梧,看陶梧确实没打算再送他,就蔫蔫的跟在居怀恩身后,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大明宫。
这一大早的,出征的、送行的、留守的,谁心情都很沉重。
战者,凶事。
成败生死,那都是不能细想的了。
不得不战的时候,不能犹豫的。
看着他们走了,天子扶着陶梧,一步一步往含元殿走,心里翻腾着,千愁万绪,又无话可说。
“要能自己去,我是真不乐意看着别人去。”
天子实在难受的看着丹凤门的方向。
“陛下,别想了,先上朝吧。”狄鹏恺道。
他看含元殿不远了,冲着陶梧点了点头,先行离开,回营地了。
天子进了殿,端坐好,看了看今天连皇帝都不搭理的陶梧,开始听|政。
然后就出事了。
有人告居怀恩意图谋反!
“……”
天子默默的看着。
听说朝堂上最喜欢的玩儿的攻讦就是‘你意图谋反’‘你才意图谋反’……
行吧。
来吧。
天子咳了一声,示意,开场吧。
你们不知道吧,禹诏复和居怀恩手里,现在就有精兵过万。
这会儿返回手往回走的话,正好不耽误来含元殿大杀四方一趟。
天子腹诽着。
耐着性子开始听。
‘居怀恩,将天子的禁军,当成私兵来养!’
‘这不是谋反什么是谋反?!’
‘他如此行事,想干什么?’
‘如今,证据确凿,臣等请陛下明断!’
天子茫茫然的想了一下。
这有什么‘想干什么’的?
家天下么。
他是天子。
四海之地,都是祖传的。
天子的禁军,就是天子的私兵呗。
他乐意收,居怀恩乐意给,他们管得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没必要跟居怀恩客气。
好吧,其实居怀恩一开始没说乐意出。
因为军备荒疏的厉害。
要扩充。
居怀恩跟天子要补给。
天子一时——还真就拿不出来了。
然后两个人从禁苑、皇庄、内府、户部,各处算好了能凑出多少来。
怎么算都捉襟见肘的。
居怀恩想到自家物产,问天子要不要借。
天子想了想。
想了又想。
说不如我给你写个‘德行济世,仁而爱人’的匾吧。
表彰一下得了。
一国之君,还不带空手套白狼的么。
于是天子就开始动情的说服他表弟。
你想啊。
军备好了,四海升平。
四海升平,你家太平。
你家太平,物阜年丰。
物阜年丰,大涨收成。
做人呢,眼光要放长远。
这叫为了天下,也为了自家。
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居怀恩想想禁军的兄弟同袍们,点了点头。
行。
大家一起捉襟见肘的过吧。
“照这么说,往日你们眼看着军费上各处短着,人才荒疏,为国驻守为朕戍卫的各处同僚,日子过得远不如你们,其实你们是分外同情的,就因为若是接济了他们,就是谋反?故此你们才格外避嫌,忍痛不帮的吧?”
等那帮人义愤填膺的仿佛替天子抓到了什么要命的反叛,立了大功勋,各个一脸正义,为国为民,只要天子一声令下,这就群起而——保卫天子什么的——折腾完,天子才慢条斯理的问道。
当然不——当然是啊!
特么的这是哪里不对?!
天子连这种事都能容得下?!
那帮心里揣着‘必胜一击’把握的,一下子就慌了。
完了。
全完了。
这么要命的罪名,天子要是不弄死居怀恩。
居怀恩反手就得弄死他们!
陛下,我们就是因为知道此事涉及谋反,干系重大,兵者国之大事,绝对不能——不是,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这事儿——这事儿——您以前连宰相跟戍边某个将军疑似交往太深都猜忌起来要人命的!
您不能这样儿啊!
您别的都可以变,你对兵|权和别人笼络军|心都——绝对不能不在意啊!
您不在意!
社稷威矣!
社稷真的威矣啊!
就算社稷不威矣——您要真不计较——那我们就威矣了啊!
天子笑眯眯的耐着性子将他当日忽悠表弟的那番‘你好我好大家好嘛’又说了一遍。
然后就不言语了。
任凭怎么说,怎么闹,哭天抢地也好,替他嚎叫‘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好,怎么叫唤,怎么要死要活。
天子就不带动的了。
“军备好了,四海升平,四海升平,家家太平,陛下说的极是。道理极浅显直白的,可惜日子过久了,大家越发忘了最根本的道理。陛下教训的是,臣等受教。臣仰赖祖荫,承袭王爵,无功于社稷,但是尽尽心还是能的,索性家底还算有,就先拿个十万两出来,不多,一片心意,共克时艰,陛下别嫌少就好。”
等都闹完了,再没人有动静儿了。
本想咬死人的,都慌的不能说话了。
静了好半晌。
北静王才第一个出声道。
天子示意戴权去拿纸笔,给慷慨解囊的群臣记录。
并且表示不管钱多少,那什么‘济世’的匾,都有。
众人开始从上到下报数儿。
天子将那帮蹦的高的指了指,“他们不用。诬陷反坐。诬人谋反,反坐该怎么论,交给三司去议。”
军中遇到大胜或者戍卫辛苦之类的,多半有分发下来的奖赏,让统兵的按照功劳和辛苦程度,自行处置分派。
也有指定了某地的盐田、赋税之类的,收成之后,命统兵之人自行分派。
其中调度忖度,左手倒右手的事儿本就不少。
只要别对下太刻薄了,没人过问的。
纯粹从家里往外拿还能拿出‘谋|反|罪’来的——
呵。
“居将军没上朝?”
黛玉绷紧着,面无表情的听贾政说完,问道。
“没,有事吧。”
贾政其实在朝上时,吓着了,这会儿慢慢回忆完,神思不属的有些,黛玉随口问,他就随口答了。
“这五万两,是不是天子消了气之后,就——就能——”
就能不给啊?
或者打个折?
邢夫人颤颤巍巍的问道。
“舅舅可还记得,我这个品级上,那些没什么家底的,捐了多少?”
黛玉道。
“三五十两的,再低也有没给的。”
贾政回忆了一下。
“还能不给啊?”邢夫人声音一下子就尖利起来。
然后被贾母一眼瞪得直哆嗦。
“后来有个九品的哭穷,天子就让五品以上的都散了,单留了低阶的说话,我就不知道了。”
贾政此刻心里也难受起来。
家里连五万两都拿不出了么?
“行了,先散了吧,等晚上,将两府人都凑齐了,咱们慢慢商量。”贾母道,“有句话说在头里,这个钱,拿得出,得拿,拿不出,也得拿。”
众人一时都散了,王夫人也扶着探春回了正房。
黛玉拉着紫鹃往潇湘馆走,看没人了,悄声气道,“我就知道他又坑人!他从家里拿东西贴补禁卫这事儿,陛下那番话既然说在前边儿,怎么就没人知道呢?若人人知道,那还有今儿这场乱子么?”
总这么拿自己命不当命的……
怎么就这么让人糟心呢?!
真不是个东西!
心累。
“颦儿别走,我有话问你。”凤姐一路赶过来,忙道。
“凤姐姐要问什么?”黛玉收了收神色,转身笑道。
“走,咱们去你那儿说。”凤姐赶上来,扶着她,一起回潇湘馆。
两人关起门来,凤姐就将太监最近加紧了敲|诈的事儿说了。
“不给,一个子儿都不给,往日不都说是借的么?这些后宫里的什么什么大太监的,谁借了家里银子,跟他闹,让他还钱!”黛玉道。
“啥?”凤姐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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