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跃靠着吧台,侧仰着头漫不经心地望着沉浸在思绪里的女子,考虑该如何打破这份寂静。
她正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修长的双腿交叠不时微微晃动,身体稍向前倾,纤细的双臂支在吧台上,左手抚在自己雪白的后颈处,右手则缓缓用吸管搅动杯中酒。单就长相而论,她虽生得妩媚精致,却算不得绝色,但当音响播放那段爵士乐,她随之起舞,身姿婀娜曼妙之余又不乏轻盈,举手投足间的风韵似火,燃烧起周遭的一切,把这个迷醉的夜晚的氛围带向了高潮,而他和在场其他人一样真切地体会了惊艳为何意。舞毕,有人欲上前搭讪,他先一步过去扶她,她没有拒绝,那些人以为她是他带来的女伴,只好打消了念头悻悻离去,而他在心里也认定这个女子对他不一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都想象不到,眼前这个哀怨清瘦的落寞女子,会是那个在舞池中海妖般魅惑热情的性感女郎。此刻的她静得像一汪寒潭,优雅知性外笼罩着冷漠疏离,自己明明就在她身边,却感到距离无比遥远。
思虑再三,他才终于开口:“你刚才跳得真好!相信许多人跟我一样,还迷醉在你所带来的震撼中。”
安若听见男子的声音才缓过神,到现在她依旧迷迷糊糊停留在舞蹈给予她的的疲惫与欢欣中,但他的话她听得真切,发觉只有自己坐着有些失礼,忙起身走近他。
“要多谢你的邀请,我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这样放松地跳过舞了。”
“方便告诉我,为什么大半夜的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到酒吧喝酒吗?这么晚了,你喝醉了不安全。愿意跟我说说吗?或许心情能好些。”
“我没有和人诉苦的习惯,况且我们不认识。”
“不认识也有不认识的好处。”他凑近她,呼出的气息弄得她耳朵痒痒的。“就算是不信任我,也不用担心说的话会让身边的人知道,不用有任何顾虑。”
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仰起头微笑,掩饰自己对他方才举动的不适。她心头一阵懊恼,明白这个男子是对她起了心思,这些天面对一系列打击几近心力交瘁,眼下却不得不花心思应付这突如其来的麻烦。从情窦初开的年纪开始,她就是男生们竞相追逐的对象,就像男孩们在追求女生的过程中手段不断精进一样,她不知不觉间在拒绝男生这件事上有了心得。她在心里默默否决了直接拒绝的做法,这样只会把彼此陷入尴尬的境地,决定采用委婉些的方式。于是她反问道:“向你倾诉忧愁就能消失吗?”
“或许不能,但我可以为你分担一半。”说完,他双臂撑住吧台,从背后将她环在他与吧台之间,一只手缓缓拂过她的腰际,最终搂住她的腰。
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微不可查地颤栗了一下,男子却当她是害羞,把她搂得更紧了。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怎么能把眼前的男子和校园里的男生相提并论,从前的那些男生不过是想认识她而已,而他的目的显然不止于此。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如何摆脱困境。他的言行优雅有礼,可这仅仅只是外表,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无从得知,如果直接说破,对方恐怕会因此恼羞成怒,到时候局面只会越发不可控制。他非常自信,试图营造暧昧的气氛,看来是个把自己当作情圣的男人,她不禁有些庆幸,这样无论他是什么性格总要保持形象,只要自己自己小心周旋,便不用担心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动粗。想到这里,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她轻柔地握住腰间不断下移的手,缓缓放下,转过身嗔怪地说:“可是女孩子的忧愁也是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不能轻易告诉别人的。要是告诉了你——你对我知根知底,我对你却一无所知,这也太不公平了。”说完,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下翻飞,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之态。
“好,那你先问。”
“你是谁?”
“这世上最关心你的人。”
“你是不是对其他女孩子也这么说啊?”
“当然不是。”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没有骗我?”
“哦?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
“你不是问我有什么烦心事吗?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能有什么烦恼呢?你应该已经猜到了。”看着他得意的模样,她知道他已经坚信自己是他的囊中之物,心才终于放下了,说出的话也轻快起来,不由得产生一种隐晦的快意,这种感觉就像是儿时恶作剧得逞的感受。
“他可真没眼光,居然错过你这么好的女孩。”
“我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在我眼里是。”
“有多好?”
“近乎完美。你现在还烦恼吗?”
“除了这个,还有另一件事——我明天要搬家了,可我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地,也没个朋友,虽说有搬家公司,但一些零碎的东西还是要自己坐公车往新家运,单我一个不知要搬多少趟,明天你来我家帮我,我就相信你。”她低下头,偷偷往上看,一副生怕他不答应的样子,俏皮而娇羞。
“好啊。什么时候?”
“明天午后,地点我发信息告诉你。”她拿过包,取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他。“把你的号码存一下。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打电话骚扰你。”
他存了号码,拨通了自己的手机,又挂断了。
她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只淡淡的望着他。接过手机时,她貌似不经意的瞟了一眼,讶异地说:“都这么晚了啊!我也该回去了。”
“那我们一起离开?”
她把长发撩至身前,拿起包,笑着说:“不用了,明天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半开玩笑地说:“你不用送我,因为和你在一起更加不安全。”
他感到自己是真的有些沉醉在那女子的魅力中了,一时愣在原地,待回过神,那抹倩影已经不知所踪。他坚信自己明天可以得到她,得意地望着手机,却不知道他是再也联系不上她的了。
安若穿过昏暗的走廊,行至卫生间门口。这间酒吧的卫生间男女卫生间的门相对,中间的盥洗池是共用的。她打开水龙头,手掌接了一捧捧的清水泼向自己的脸,不在乎脸上的妆是否会花,冰凉的水不断接触到皮肤,打湿了额前碎发,昏昏沉沉的感觉略微消退了些。她准备从手提包里拿张餐巾纸擦脸,抬头间瞥到镜子,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男子,似乎正盯着自己,心脏被吓得跳快了一拍。通过镜子四目相对间,男子从容地走到她身侧洗手,她开始相信刚才是自己的错觉,男子却侧过身对她说:“好久不见。”
借助镜子上方日光灯微弱的光线,男子清秀斯文的脸庞展现在她眼前,她觉得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想不起来了?没事,我们先找个位置坐下。”
他们在最近的一张位置面对面就坐。
“你是?”
“我们几天前见过一次。”
刹那间,在她的脑海里,这张脸和记忆里那张泛着笑意的脸重合。
“是你。”她说,声音里带着清晰可辨的怒意。想到她一生中最窘迫的时刻都一分不差地落入他的眼中,却被他当作笑料,她无论如何没办法保持平静。
“你终于想起来了。我叫陈昊,认识你很荣幸。”他伸出一只想和她握手,看上去彬彬有礼,见她只是撇过头,迟迟没有反应,又从容不迫地收了回去。“看来那天的事对你影响很大,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接受。”
听了他的话,她这才看向他,发现他正专注地望着自己,神情和刚刚语气一样充满了诚恳,清澈温柔的眼神几乎要把她的心融化。她瞬间不由自主地感到如果再生气仿佛就是自己的过错了。
“这都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顾安若。”
“an是平安顺遂的安?ruo是?”
“是。Ruo是表示似乎的那个若。”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理解了。他问:“刚才那个男人对你很感兴趣?”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回答。
“不过可惜,你很讨厌他,还一直缠着你就更令人生厌,你没发脾气真的稀奇,不过,像你这么讨厌他的女人也很少见,所以他一直对自己很有信心。”
“看来你们很熟,这样在背后说朋友的坏话可不太厚道。”她笑着回答,只当作他在玩笑。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可怖,让安若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你不生气不是因为脾气好,而是因为害怕,独特的是这并不意味着你胆小,你在行动前考虑的东西很多,你是个谨慎的人。可你在感情上似乎并不谨慎,我好奇你为什么就能对你那个男朋友这样死心塌地。”
“你装作一副很懂我的样子很有趣吗?”见他越说越过分,她又是生气又是害怕,拿起包作势要走。
他没有阻拦,而是接着说:“你心里很清楚我说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反应这么大。你那么担心杨跃会伤害你,就这么相信我吗?坐下听我说完,我到时候会让你走的。”
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如果他想得到她,就是内心对她再不屑,表面上也会讨好她,毕竟这是最常见也是最简单的途径。可他却在消除她的敌意后,选择激怒她。经过思考,她还是选择了继续坐着,她无法忽视他的威胁,因为正面冲突女人说什么都是不占优势的,不如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他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你,甚至再三拒绝同你结婚,让你为他舍弃自己腹中的孩子,你却总能原谅他。”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恐惧到了极点,对面的男子于她而言成了撒旦般的存在,博远出轨的事只有当事人和几个密友知情,而堕胎的事只有他们自己和医护人员知情。一个念头闪过,她脱口而出:“是他告诉你的?”说完,她明亮的眼眸黯淡下去,满含绝望。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事实和她猜想的所差无几,这些事他是通过邹红得知的。
“你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他伸出手臂,隔着桌子怜惜地抚摸她的苍白憔悴的脸颊,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
“别碰我。”她回过神后立刻躲开了他的手。
他把手收回,接着说:“我不明白你在执着些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和今晚这个酒吧里所有对你感兴趣的男人一样——他们都不爱你。”
她看出他无意伤害她,却不相信他一心为她,于是她反驳道;“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跟我说这些话,真心也好,取乐也罢,我都感谢你,但我在跟他提分手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他了。女人不接受一个男人的触碰并不能说明她放不下另一个男人,而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况且如果我今晚和你习以为常的那些女人一样那么稀罕你,你也不会跟我说这番话了。”
他看着她提包走向人群,这一次他没有阻拦她,他知道她的话半真半假,她伤痛的表情早已出卖了她。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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