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住身边的沙发才得以勉强站立,就在几秒前强烈的困倦感若洪水般袭来,她仿佛瞬间被抽去了周身的力气,试图睁着眼,可眼皮已不受她的控制,不止如此,大脑也几乎不听使唤,想要带着她的意识坠进另一个混沌的世界中去,这是一种疲倦到极致的感觉,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睡,于是狠狠地掐向自己的手臂。她在与先前搭讪的男子周旋时就渐渐有些昏昏沉沉,起初她没有在意,以为只是几天的情绪起落和睡眠缺失导致身体的轻微不适,可是情况却越来越严重,等到她发现异样,已经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是患了会导致晕眩的疾病,亦或是——被人下了药,她必须回家或是去医院,至少要让自己处在安全的环境中,可她现在却连挪几步都无能为力。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慌中,倘若现在有人要伤害自己,自己根本无力反抗,只能像案板上的肉那样任人宰割。她头一次体会到未知所带来的恐惧,四周的黑暗中仿佛掩藏着一只潜伏的巨兽,随时可能骤然扑出,将她撕咬得体无完肤。
对此刻的安若而言,每分每秒都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拽了起来,弄得她肩部疼痛不堪,这样粗鲁的举动更像对待一件货物,而不是对待一个人。她虽睁不开眼睛,但能感知到这是一个对自己不怀好意的男人。这个人在将她拽起后,立刻将一件衣服从背部兜头盖在了她的身上,她用尽仅有的力气挣扎,却犹如螳臂当车。他猛然握住她的肩膀,将她面朝自己按进怀里揽住,肩部疼痛无比,浓重的烟草味夹杂着汗味充斥着她的鼻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顷刻间她口不能言,动弹不得。
她方才的挣扎并没有白费,这点动静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他们朝她所在的方向望来。有个中年男人质问道:“有你这么对待女人的吗?”。
可是事态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头顶上方传来愤怒而凶狠的男声:“她是我老婆,我们家的事关你屁事。这个骚娘们天天来这儿勾引男人,我这么对她算客气的。怎么?你心疼她?你他妈的和她什么关系?”
她没有再听到刚刚试图帮助她的男人的话,明白他是相信了这个恶徒,自己刚燃起的希望落空了。
他的手仍紧握住她的肩部,意图半胁迫地将她拖走。说来奇怪,当真正的危险来临时,她心里并没有之前预想的不知所措,而是在濒临绝望后产生了一种决绝的镇定。她无论如何不能跟他走,现在他们在酒吧里周围有很多人,他暂时不敢怎样,但一旦离开,主动权就会完全落到他的手上,局面也将彻底失控。
不顾肩膀的疼痛,她瞬间借着自身的重量下挣,重重地摔在地上,如愿挣脱了禁锢,忽略周身的痛楚,她立刻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不认识他,他在我酒里下了药,别让他带走我,救救我!”她其实不清楚自己是否被他下了药,甚至无从辨认身边的恶徒,但他是想伤害自己毋庸置疑,所以她务必说出让大家信服的话来,试图借助他人的力量使自己摆脱这近在咫尺的危难。
她此言一出,喧闹了几乎一整晚的酒吧在短短几秒中陷入平静,人们渐渐聚集到他们四周,很快就将两人围住,毕竟很少有人能做到对眼前之事全无好奇。人们到了跟前,发现是一个瘦小的男人和一个意识不清的姑娘,心里就将事情的原委猜了个大概,随即便和身边人就此事小声议论起来,其中看热闹者居多,毕竟事不关己,何况捡尸的事在这里经常发生,人们早就习惯视若无睹,只是没有这次这般惹人注目罢了。之前提出质问的那位先生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或许正在为自己之前的鲁莽而懊恼。
那人眼见事情出了变故,气势渐渐弱了下去,但仍不死心地解释:“她喝醉了,这醉酒人的话怎么能信呢。她真是我老婆!”见没有人真的明确阻止他,他不再恐慌,伸手把安若自腋下托起,再次揽在怀中。她想反抗,但没有丝毫力气,只能用微弱的声音不住地喊着“放开我”。就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哎,这不是王经理吗?真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浑厚而熟悉的声音带着几丝戏谑在一片低声交谈中格外突出,她虽然看不见,但很快就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一位俊秀的年轻人向人群走来,像是和老朋友寒暄那样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又接着说:“咱们大半年没见了吧,不光我,孟老板也记挂着你呢!”
人们闻言不由得开始疑惑这个人的目的,这委实不是个适合寒暄的情境。
陈昊也确实不是问候老朋友这么简单,他记起自己之前认识这个对安若图谋不轨的人,他之前在一家建筑公司里做会计。这个人是经理之一,很得老板器重,但他却在购置建材时发现老板以次充好,揭露给买家后,公司被告到法院,老板不得不赔付了一大笔违约金,他却早已人间蒸发,不知所踪。老板有黑社会背景,骤然被下属背叛,心痛财富之余也愤恨不已,于是私下在社会闲散人员中重金悬赏,发誓要给他以颜色。任谁也不会想到不到一年他居然回来了。
“你认错人了。”他别过脸,目光闪躲。
“别不承认啊,你小子可不是个容易让人记错的人。你说要是孟老板知道你回来了——”
“你想怎么样?”他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有些颤抖。
“放心,我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劝你赶紧离开,你这会子怕是顾不上她了,不如就交给我吧。”说完,他瞟了一眼安若。
那人起初很是不甘,下一秒又似乎松了一口气,让陈昊接过怀中的女人,迫不及待地离开了酒吧。
陈昊温柔凝视着怀中惴惴不安的处于半睡眠状态的女子,轻柔而耐心地一根根掰开她因为安全感的缺失而下意识抓住的他的衣袖的手指,一边将其握于掌心,一边将她搂得更稳,极力地安抚刚刚脱离危难的她,低声说:“没事了。”
听见他温柔的劝慰,精疲力竭的安若终于松开精神上紧紧绷住的那根弦,放下防备,靠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安若浓密柔顺的长发伴随她睡梦中不时的轻动拂过陈昊的面庞和脖颈,有些痒痒的,似过电一般,同时她清新幽微的体香飘至他鼻端,令他不禁心旌摇曳,想要放下她却又不舍,片刻后将她扶到沙发上,想背她离去但思及她已昏睡,无法搂住自己保持稳定,终于还是小心地抱起她穿过人群。
一路上,他回想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觉得近乎幼稚可笑,难道自己真能这么一直抱着她吗?他自嘲式地摇摇头,抱着怀中女子,在秋夜里伴着凉风,踩着脚下的落叶,继续向自己的住处行去。
将近正午,又值晴天,阳光从纱窗的缝隙照进屋中,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内一片静谧,隔着白色蚊帐隐约可以看见床铺上侧躺着的女子,她还在睡梦中,海藻般的长发散乱地铺陈在枕上,一段雪白纤细的的玉臂露在被外。
安若渐渐苏醒,她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适了,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身下的铺盖松软而温暖,倒叫她有些不舍起身。拨开薄被,坐起身,微掀开帐子,眼前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看家具摆设应该是某个住家中的一间卧室,想起昨晚的经历,忆及那温暖的怀抱——那个诡秘却柔情的男子,想来这里应该是他家。她打量起自己,上身是自己贴身穿着的米黄色吊带衫,下身是那条黑色连裤袜,应当是有人顾及她的舒适,替她脱下了外穿的衣物。
地上是褐色的仿木地板,床的正前方放着一双男士拖鞋,右侧横放着一把木制的高背靠椅,上面整齐叠放着她的针织衫和牛仔短裙。她穿上这鞋,在房间里四处踱步,空间并不大,陈设也简约。家具是着人用木材打制的,很有些年头,应当是由祖父母一辈传下来的,她家亦是如此。床头处是一高高的立柜,分为两部分,上层用四块木板隔开,排满了各色书籍,下层只有两扇孤零零的齐腰的柜门,不曾上锁,但她也无意窥探他人的隐私。床的对面是一张靠墙放置的长方形书桌,看上去和床边放置她衣物高背靠椅是一套,上面是一台黑色节能灯、水杯与一摞整齐叠放的A4纸打印的资料,桌边的纸篓空无一物。房间内有扇门通往阳台,她打开门,阳台只有方寸大小,都晒着衣物,没有落脚之地,仔细一看晒的是陈昊昨晚所穿的衣物,那么这是他的房间,思及物品摆放整齐得一丝不苟,心下不由感叹。
她打开房门,打算向他道谢,却发现整个屋子除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她之前所在的房间旁边还有一个小些的房间,里面只有家具,其余空无一物,看来是无人居住,他是一人独居在这里。这样的话她的衣服就是他帮自己脱下的,虽说那些衣物不是贴身所穿,但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外头是客厅,左边是厨房,右前方即是卫生间,门口立着一个鞋柜,左侧是一张方桌并几条凳子,右侧正对门放着沙发,上面有一床叠好的毛巾被,看来他昨晚就歇在这里。她在屋子没有找到任何留言,但却在厨房找到水瓶里烧好的热水和锅里煮好的粥,她拿出壁橱里的一个玻璃杯漱了口,用餐毕,把剩余的粥盛起放进冰箱,洗净餐具,将它们回归原处。临走时,她穿好衣服,见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又心怀愧疚的回到房间默默叠好被子。
在门口关门时,恰遇一位上楼的中年妇人,看她的目光含着鄙夷,她瞬间反应过来其中的原因,却又无从解释,人们终究更愿意相信他们亲眼看到的,至于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又有了新的谈资。她和他或许今生都不会再相见,能留给对方的只有回忆,他救了她,她却为他带来了流言,念及此,无限惆怅弥漫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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