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下一束狭长斑驳的光影,它仿佛有生命一般,墙面、地板和被子都留下了它明亮的脚印,她将手放在被子上的那“脚印”处,像个初生的婴儿那样,弯曲手指试图抓住眼前的这一抹温暖。她低头的那一瞬,瞧见蓝白条纹衣袖映衬下的右臂,袖扣未系,露出大片洁白细腻的肌肤,手背并排粘着几片医用胶带。这是某家医院的病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她躺在房间最里面的一张床上,床边是输液架和矮矮的床头柜,右边还有两个这样的床位空着,床上也和她这张一样,清一色的铺设着白色床单。窗子离她只有几步之遥,劫后余生的她心头忽然涌起一份渴望,想要拉开窗帘,走近阳光,拥抱这久违的光明。套上拖鞋,刚踏出一步,就有拉扯的疼痛从大腿传来,不禁顿住,复又退至床沿坐下。听闻身后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她回头望向门口。
随着门被推开,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进来,视线扫过坐起的她,说道:“你醒了?送你来的几位警官一直等着向你询问了解情况呢。你先把这药吃了,我去通知他们。”说着,双手分别自治疗车上取了搁药的白色小纸包和盛着半杯温水的一次性纸杯递给安若。她语气含着几分藏不住的欣喜,为她增添了深深的亲切感。
水温透过纸杯的温暖着她的掌心,一粒粒药片在她的眼中也变得可爱,还能亲身感受这一切真好,又何必再为还没到来的问题烦恼呢?于是闭目静卧,等待即将到来的访客。
来者是个年轻女警,身着便服,松垮的白衫黑裤外随意罩着件浅灰色大衣,若非她道明来意,安若绝不会想到她的身份,而会以为她是哪位病友的探病进错病房的亲友。她相貌秀丽,体态清瘦,周身散发着一份动人的娴静淡雅,这是在这一代人中所罕见的,叫人见之便觉亲切。修剪齐整的短发没有为她增添英气,连一丝干练也无,反为她平添了几分宁静妥帖之感,好似上世纪民国初年的女学生那般。她进门后,先是取床头柜旁的热水瓶,用之前的那个纸杯倒了杯水递给她,见她不接,也没有介怀,复又将其置于床头柜上,端来角落里的凳子在床前坐下,这凳子是医院给探病者或看护准备的。
“你好些了吗?现在可以回答问题吗?”
“可以,不过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们是怎么知道我遇险的?”
“大楼监控室里一直有保安值班,他醒了看见监控,就报警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见她态度谦逊,取水、搬凳子的动作又从容利落,安若心底默默对她有了些好感。她微坐起身,靠在床头,说:“没有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她点点头表示记得。
“你能把一切的始末详细叙述一遍吗?”
闻言,她伸手至背后把枕头立起,换了个舒适的角度靠在上面,不紧不慢地把事情的经过细细道出,在她叙述的整个过程中,昨晚她所历经的那场生死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海里重现,每一刻都历历在目,言犹在耳。在说到那人将电线环过她的颈部,即将对她下手时,她顿住了,想起他的那段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问道:“他是不是在殡仪馆工作并负责焚化尸体?”她还记得他说第一句话那一瞬的神态及语气,就像他亲眼见过尸体被焚化,并习以为常,而自己在他眼中也会有同样的结局。
“不错。”
她沉思着,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他有个叫‘恬恬’的女儿,他的家里近期发生了重大变故,且是与他自身的行为有关。”
“同你猜的差不多。我们通过对其亲友的调查得知,他嗜赌成性,连父母留下的房产都已变卖抵债,仍有一大笔赌债无法清偿,现同妻女租住在一间地下室,生活非常艰难,经常有要债者上门闹事。”
“有人雇他杀我,以足够他还债的钱财作为酬劳。”
“那你知道是谁吗?”
她摇摇头。他所说的那句话不断在她耳边萦绕: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妈非要生下你。母亲——她的母亲,这么说这场谋杀同自己的身世有关?
她向警员讲诉起那段引起自己一系列猜测的话语以及自己那天在酒吧险些被歹人带走的事,她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而它们的起因似乎与自己的身世密不可分。酒吧里那个意欲带走她的男人用大衣将她罩住的这个举动很奇怪,似乎在极力避免有人发现自己是被他带走的事实。如果是想要侵犯她,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如果是想要抢劫,从她的打扮就可以发现她并不富裕,也不会以她为目标,这样的话,他的目的很可能和昨天的那个人一样。在她的印象里,自己不曾与任何人有过深仇大恨,自然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有非杀她不可的动机;退一步说,就算是有人有什么她没想到的动机而想要杀她,也没有买凶杀人的财力。
女警员离开不久,安若想出去散散步,在走廊转角撞见那位女警员和一个中年男性谈话,从对话的内容推测,这个人是她的上司。
“这事你先甭管,回组里把报告写了,就去帮你莉姐处理那桩入室抢劫杀人案,她那正缺人呢。”
“那这件案子——就这么结了?”
“不然呢?她说的那些都是她的猜测,又没有证据。她多半是两次经历危险有了心理创伤,这才想得多了。我干了这么多年刑警,什么巧合的事没遇到过,两次遇到危险就能证明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凭歹徒的一句话,就认定是买凶杀人,还与她的身世有关?现在歹徒已经被击毙,要怎么去查证?再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你要怎么去查?她能捡回一条命,是一晚上调动多少警力才换来的。咱们手头还有这么多案子,总不能围着一直这个小丫头转吧。”
“可是——”
她趁着他们还没察觉到自己,默默回了病房。她瘫坐在床上,蜷缩身体,紧紧抱着自己,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失去外婆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再全心全意地为她着想了,也没有人一直会相信她保护她,警察也不会,但她不怨愤气馁,没有谁是有义务保护她的,真正能保护她的只有她自己。
两天后,她办理了手续出院,手脚腕处的勒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身上的几处刀伤并不深,虽说留疤是难免的,但也没什么大碍。如果一直住在医院里,不去工作,她那点微薄的积蓄怕是难以支撑。由于她还没过试用期,原先服装店的工作自然而然的没有了,她开始在家门口的一家小超市做收银员,生活就这样继续着。
她却渐渐有些喘喘不安,担心这件事的风声过去,自己会再遭到毒手,前两次自己躲过了,但下一次呢?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谁又能保证下一次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到时候就算警方立案调查,于自己也已经毫无意义。要是自己就这么死了,未免叫人太不甘心,连要杀她的人是谁,为什么缘由都不知道。想到这里,她好恨那个藏在暗处欲夺走她生命的人,如果她能知道他是谁,必定倾尽全力让他付出代价。她暗暗攥紧了拳头,替自己做了决定:她要去江城——那个她出生的地方——那个邻近的无数人向往的大都市,她要去查明自己的身世,找出这场谋杀的幕后的指使者,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离开之前,安若想去探望一位老人,她是外祖母生前的挚友,两家比邻而居多年。她的老伴在两年前去世,现在一人独居。她的女儿在外地工作,一年会回来几次,陪她几天,再回去工作。
老人见到她很是开心,热情地招呼她坐下,用茶水和点心招待她。提及她要离开家独自去江城,不免要说明缘由,不想让老人担心,她只说是想出去闯荡。
不料老太太却说:“巧得很,阿姨也在江城,你到了那,有什么不方便的,正好可以叫她照应照应你。你什么时候去,我去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
她想在陌生的城市有个可以帮助自己的长辈是再好不过,单是说说在这个地方该注意的事情,便可以免去不少不必要的烦扰,于是就应下了。说起这位阿姨,她对她的印象不错,美丽时髦,待人和善,据说在江城开了家棋牌室,生意不错,但彼此相交不深,所以对她知之甚少。
她坐在绿皮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景物缓缓离她远去,思及前方未知的路程、可能的危险和难解的谜团,她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但很快平静下来,毕竟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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