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一副见了我的样子

10.谁的头像颗球

    
    段翎絮被打的朝前一歪,柔软的发丝顺着力道微荡。她像是皮影戏台子上没了动作的偶人,沉寂几秒后,慢腾腾两只胳膊抱住脑袋,慢慢蹲了下来:“嘶——”
    本就瘦小的身子此刻蜷成一团缩在地上,小小的,可怜极了,惹得人忍不住心疼。
    江浸月看她这样,心里不舒服,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打疼了,想开口问,又觉在鬼界走螃蟹步的断魂鬼没道理这么脆弱,她皱起眉头,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不久于人世了?”
    段翎絮脑袋埋在腿上,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在不停地点头:“饿的动不了,太阳好大...”
    江浸月抬头看了看天,被遮挡阻隔的只剩一个散发着白色柔光的小球的太阳正在乌云后面藏匿着,今日天阴,气候不好,天地之间满是一片山雨欲来的昏暗色调。
    江浸月眼皮子跳了跳,选择放弃追究阳光这个问题:“一顿没吃?”
    段翎絮嗡声道:“不是,好几天了。”
    江浸月把她搀扶起来,问道:“我第一次见你的那天?”
    感触到手底下的人有瞬间的僵硬,江浸月叹了口气,问:“为什么不吃?”
    “...不好吃,不想吃。”段翎絮没什么精神地摇头。
    “......”
    江浸月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第一次知道,鬼还有挑食这种属性,如今兵荒马乱的世道,人越多的地方冤魂厉鬼也不会少到哪里去,金陵城更不用说,出门这一会儿,已经有好几只从她们眼前大摇大摆飘过去了,断魂鬼这种食物链顶端的恶鬼,以‘本是同根生,相煎三餐里’为宗旨,臭名远扬的鬼吃鬼界扛把子,在食物满地跑的地方,能挑食到给自己饿成这样,也是牛批。
    江浸月指着前方不远处:“那个怎么样?”
    段翎絮顺着她指尖所指望过去,只见对街不远处,有一个买胭脂水粉的小摊位,前面停着位身段上乘的女子,穿着明粉缎面秀云纹的襟褂,正手执一盒脂粉,笑容款款地与摊主交谈,女子身侧还带着个丫鬟打扮的小女孩,年纪不大,长相却颇为灵秀,一副主仆二人出门逛街,岁月静好,无忧无虑的模样。当然,这只是在外人看起来。
    而江浸月所指的,是那个女子肚子上挂着的那个,旁人看不到的,浑身是血,青皮獠牙的鬼婴,鬼婴两只小手紧紧抓着女子腰侧的衣服,四肢并用扒在女子身上,紧紧贴着,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空洞洞的眼眶转向这边,望过一眼后,大约是觉得害怕,整个人哆嗦着抖成一团烂肉,脸埋在女子胸口下面,刺耳的哭声渐渐传了出来。
    段翎絮幽幽看向江浸月:“你把他吓哭了。”
    江浸月纠正:“准确的说,是我们。”
    段翎絮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太小了,下不去口。”
    “......”江浸月又换了个方向,抬下巴示意她看——这回是一家酒楼,店小二正在外头热情满满地迎客,他肩膀上挂着条毛巾,脸上每个汗毛都堆满了笑意,正点头哈腰的向每一位进出的客人打招呼,在正他身后两步远是酒楼的外墙,有位长的跟他七分相像的老人正靠坐在墙根上,灰白的瞳孔没有眼珠,阴翳的目光却犹如实质,直勾勾盯着他,阴狠到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似的,老人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披着件沾满凝固血的破袄,袄上棉絮有翻露出来,凝结着褐色的血迹,而他脚边放着的,是一只在乞丐手里常能见到的破碗底,断裂的碗沿处还能看到湿润的腥红。
    “那个?”
    段翎絮看过去,沉默片刻,突然低下头,干呕了起来:“呕——”
    江浸月额角凸凸地跳。
    好吧,那个老头看起来是不太干净,但是那也只是生前的模样而已,灵魂只能维持生前的样子,说白了就是套上个模子,任他千变万化,本质还是一样的,闭上眼睛塞到嘴里,还不都是一个味儿?
    江浸月耐着性子道:“那你想吃什么?”
    段翎絮闻言,看向江浸月的目光灼灼,炽热地像个找父母要糖瓜的小孩,她舔舔嘴角,道:“林...”
    江浸月不等她说完,一巴掌又把她拍了下去,明确拒绝:“你还是饿死吧!”
    段翎絮蹲在地上,委屈的扁扁嘴,摸着咕咕叫的肚子不说话。
    江浸月懒得搭理她,回应了个大大的白眼。
    目睹了‘全过程’的林纵识,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新品的茶都喝不下去了。
    他的大老婆把他的小老婆打了,为了示威。他这个做丈夫的要是出面阻止,岂不是驳了老婆的面子?那在外人看来就是宠妾灭妻,以后别人怎么看江浸月?
    可是他要是不阻止吧,他大老婆当着他的面把他小老婆打了,他这个做丈夫的还视若无睹,段翎絮原本嫁过来时就流传着一些对她地位不利的谣言,如此一不就明摆着坐实了,将来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万一自己一个没顾上,被不长眼的欺负了去可怎么办?
    因为家庭原因从小被姨母家事荼毒的林纵识,第一次体会到了三妻四妾的烦恼。
    林家的店铺坐落在金陵最繁华的街道上,整条街就是个大型商贸市场,人口多,流量大,鱼龙混杂,江浸月与萧翎絮在门外的街边上,二人长相皆为不凡,平日走在大街上都会引得路人侧目,更别说此时两位好像在打架。
    江浸月是不爱出门的,段翎絮更不用说,昨日千才里迢迢来到金陵,远嫁给林纵识。大家伙儿虽然知道林大公子成了两次亲,却不知道新娘究竟长了个什么样,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两位就是最近传的沸沸扬扬,引得无数女子含着热泪咬帕子扎小人,羡慕嫉妒的林家媳妇儿。
    因此,有好事者前来管闲事,简直是理所当然。
    “两位小姐有话好说,以和为贵,不要打起来嘛。”
    清朗的男音响起,江浸月寻声望去,一位男子正站在二人面前,手持一把折扇,正蹲下身去扶段翎絮。
    眼瞅着就要碰到段翎絮的衣角,江浸月抬手去拦,正要说话,林纵识已经自店内走了出来,语气几分不悦:“李公子。”
    被唤为李公子的男子一僵,直起腰来,拱手道:“原来是纵识啊,幸会幸会,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他这才看清了林纵识是站着的,面上立刻摆出了一副惊喜的表情:“纵识,你腿好了?”
    林纵识微微一笑,亲自上前将段翎絮扶了起来,只是见段翎絮依旧低着头若成一团,像只受到惊吓的鹌鹑,他微微皱了皱眉,将她交到了江浸月手里,低声吩咐:“你们先进去。”
    江浸月看了眼林纵识,拉着段翎絮回了屋。
    目送她们走远,李公子惊讶道:“莫非这两位就是...”
    林纵识点头:“正是,她们平日感情甚好,喜欢闹着玩,让林公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纵识好福气,娶的媳妇一个比一个好看。”说话的同时,眼神止不住往屋内瞟,就算当着人男人的面,也丝毫不准备辜负他金陵第一花花公子的美名。
    林纵识眼神暗了暗,道:“对了,上次林公子与我说的,关于北街那两间沿街的商铺,我回去与父亲商议了下。”
    一听心心念念的事情有了苗头,林公子果然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一直想大/干一翻很久了,毕竟,闯出点名堂好让他爹刮目相看,可比女人重要多了,忙追问道:“结果如何?林老爷可愿意?”
    林纵识勾了勾唇角:“我爹觉得可行,只不过...”
    ......
    这边林纵识给李公子挖坑,准备放温水煮了这只有胆子来他门前呱呱叫的聒噪青蛙,那边江浸月与段翎絮已经在店铺伙计的引领下来了后堂。
    前脚落座,后脚伙计就端来两杯清茶。
    “两位夫人请在此稍待片刻,少爷一会儿就到,这是店里刚进的雨花茶,少爷吩咐的,两位夫人且尝尝。”
    青花白瓷茶碗被端被安放在两人手边,翠绿的茶水中飘着几根嫩绿的茶蕊,清雅的茶香顺着热气氤氲出来,沁人心脾。
    由于店里生意红火,伙计放下茶就去前台忙活了,柳才世在账房那里找一会儿需要林纵识查看的账本,暂时没人顾得上她们,这会儿不大的厅堂里,只剩她们两个。
    段翎絮坐在太师椅上,随意晃了晃脚,六七步之外的门突然‘嘭!’地一声大力关上。
    江浸月抬眸瞥过一眼,也不在意。青葱玉指划过杯沿,扣住底座,轻轻端了起来。
    这种茶叶因取材细致,制作工艺繁琐,因此上品的雨花茶价格昂贵,也十分难寻,没想到林家居然有在售卖。
    雨花茶是江浸月唯一感兴趣的茶,她喜欢闻却不怎么喝,这种茶叶的味道让她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对安抚情绪有奇效,但是喝起来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江浸月自己也感到奇怪,于是不怎么走心的猜测了一下,琢磨着大概又是活着的时候遗留下来的怪癖,就从她喜欢这个味道却不喜欢拿来喝这一点推断,大概那时候,她周围有亲近的人喜欢这个东西。
    不仅如此,她还幻想过当时的情景。
    晨起的时光里,迎着初阳,沏一杯茗茶捧一卷书,细细去读,茶香冉冉透过帷帐,书香袅袅。
    就是不知道,那个喜欢雨花的人,究竟是她的什么人...
    “雨花啊...”
    江浸月正想的愣神,忽听旁边的人叹气,她转头看过去,发现段翎絮正盘腿坐在椅子上,脑袋以不正常的角度歪着,挂在脖子上,大眼珠子瞪的跟铜铃似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打量着旁边的茶杯。
    十足十地诡异,简直没眼看。
    “……把脑袋掰回去。”
    段翎絮听话地伸出手,两手并用把脑袋墩放回它该待的位置,只是过程实在不走心,放好了以后依旧歪歪扭扭,活像崴到了脖子。
    段翎絮也发现了自己的视角不对劲儿,于是变着角度去摆正,可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总也找不准位置,不是这里歪就是那里斜,她就一直扶来扶去,到后来,自己玩了起来,不亦乐乎。
    给旁边的江浸月气的不行,手底下不自觉用力,‘啪’地一声脆响,她捏碎了茶杯,烫热的茶水淋到手上,沾湿了袖子。
    江浸月一拍桌子,喝道:“够了!”
    段翎絮冷不丁被吓的打了个抖儿,手一滑,脑袋更歪了。
    她托着脑袋,小声道:“你好凶。”
    还敢顶嘴!
    江浸月气的手痒,想揍人。
    只是盯了段翎絮半晌,到底没揍下去,只道:“不想要脑袋就扔掉!”
    段翎絮继续小声哔哔:“……不是故意的,太饿,头晕眼花,对不齐呀。”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一下,直接把脑袋从脖子上扯了下来:“不如,你来帮我装上好不好?”
    江浸月看着被举到自己面前的头,还在冲自己嘿嘿傻乐,要多蠢有多蠢的模样,油然而生出一种把她扔出去的冲动。
    而且扔的越好越好!最好扔到天边去,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眼不见心不烦!
    “快点呀,林纵识要过来了,还跟着好几个人呢!”段翎絮开始催促。
    这话倒是不假,江浸月也感觉到了。
    她瞪了一眼段翎絮,接过脑袋,那具无头身子就磨蹭到了自己身前,调整好姿/势,背对着她——连地方都不用挪,伸手就可以完成了。
    段翎絮选的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姑娘,气相极好,江浸月指端接触到脸部的肌肤,凝脂白玉般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摩挲了下。
    心里嘀咕道:“傻啦吧唧的,皮相倒是选的不错。”
    装好后,她拍了拍段翎絮的后脑勺:“好好保存,这幅皮相若是坏了,我就把你吊起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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