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几乎是踩着点被打开的。
林纵识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
他并没有立即进来,而是站在一边,引着一位手持拂尘的道人迈了进来:“请。”
道人身着大褂道袍,头戴黄冠,神色倨傲,他并不往里走,而且站在门口,满脸嫌弃地四下打量,那架势,像是屋里有什么脏东西会污了他的鞋子。
“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几处,统统都换了!”黄冠道人二话不说,举着拂尘一通乱指:“风水最讲究的就是格局,就是一枚铜钱,摆放位置都是有讲究的,像这个”他指了指门边花架上的一个花盆:“宋代紫釉花盆,林少爷把它摆放在红木花几上,这很好,可是这么名贵的东西,你在里面种颗蒲公英算怎么回事儿?上轻下重,前后不搭,这,就是大忌!”
林纵识一脸茫然:“ 可是道长...”
方才沏茶的伙计跟林纵识一起过来的,原本在旁边站着充当背景板,闻言,皱起眉头道:“少爷,这不是...”
“停,不要说了,无须解释。”黄冠道人比了个停止的手势,打断他们,道:“林少爷不必为难,贫道也看得出来,虽然这颗蒲公英虽然平凡,却是与林少爷有些渊源,恐怕不舍得将其丢弃,但是任由其继续生长,这里就相当于是个煞气的突破口,时间一长,败财不说,还容易招惹邪祟,连同住在这里的人也会跟着受牵连,实在百害无一利。这样吧,贫道观着林少爷面善,应是你我有缘,贫道这里刚巧有一法,可避其灾祸,今日便送给林少爷,如何?”
就在方才,林纵识打发了李家的草包公子,正待进屋,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这么个道士,张口就是他面堂发黑,店铺黑气冲天,家里有恶煞,容易引来恶人觊觎迫害,林纵识本想打发他走,可是他一抬头,看到了屁颠屁颠离去的李家草包……可不是遭人迫害么,自己老婆当着自己的面都被人调戏了呀,让人看看也不错。
于是这黄冠道士就堂而皇之地被请进了铺子。
对着认识不到一刻钟,实在不知道哪里有缘的道士,林纵识道:“……如此最好不过了,道长请说来听听吧。”
“这个方法么,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关键看林少爷信不信得过贫道了。”
林纵识道:“怎么个信得过法?”
“只要用特定的符咒烧成灰,和上清泉水,将这紫釉盆从头尾擦拭一遍,便可除其秽气,化了这还为成气候的大煞,只是那符咒是我师门不二秘传,需要师门一脉相传的朱砂,方可绘制,林少爷若是信得过贫道,这花盆贫道且带走一晚,明日午时,必将奉还。”
“......”林纵识不知道说什么好,实在是没听过道士看风水还要拿人东西的。
见没有人说话,黄冠道人又道:“林公子,贫道不可久待,念在你我二人有缘,多留一日便算作是破了例,这邪祟之事非同小可,杀人于无形,除与不除,林少爷三思。”
林纵识轻咳一声,道:“......道长费心了,不满道长说,这蒲公英确实与我有特殊涵义,若是拔了我还真舍不得,只是今日道长说的,难道只是因为几处摆具,和这一盆蒲公英?”
“哦,那倒不是。”道人摆手道。
江浸月有些听不下去,这人明显是骗子,林纵识还一副乐得被骗的样子:“这位是?”
“月月,这位是...”
“等等!”道人仿佛这才注意到江浸月似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像发现了极度恶意的东西,拂尘柄指着江浸月,边说话边向她走过去:“你,就是你!我就说一路过来,别的地方都没事,就这间屋子怨气冲天,原来是你在这里!”
这行为就有些冒犯了。
“我?我怎么了?”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苗头被被引到了自己身上,江浸月也不着急,她身体微微向后倾斜,背靠在画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道士,唇边泛起若有若无的笑。
段翎絮还是在外人面前统一的鹌鹑样,低垂着头,刘海挡住大半张脸,畏手畏脚地杵在江浸月身边,像个怕见人的丫鬟。此时此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唇角抿了抿。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是江浸月要开始生气的征兆。
道人这般举动,也惹起了林纵识的不满,他快步走过来,手臂一横,拦在道人与江浸月之间,微蹙着眉,不悦道:“这是我娘子,道长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说。”
道人看了看林纵识,收回拂尘,退了一步,道:“原来是林夫人,林夫人,你最近可是睡不好觉,晚上多梦,白日也没有精神?”
江浸月一听,乐了,感情这年头道士不忙着修行捉鬼,改行做大夫了?
难得有送上门的乐子,江浸月也不想拆穿,顺着他的话,立刻做出一副初见高人的惊奇表情:“是呀!道长您是如何得知的!”
只是表情太过夸张,假的明显。看的一旁的林纵识嘴角直抽抽。
如此,可以确定,他们今日这是遇到江湖骗子了。
江浸月用眼神示意林纵识不要声张。
“夫人啊,”道士重重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夫人你印堂发黑,怕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江浸月身为一只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鬼,在人世间游荡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被一个捉鬼的道士告知,她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江浸月连忍都没忍,直接‘噗嗤’笑出了声。
道人以为她在质疑自己,当即怒道:“林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不信贫道说的?贫道好心提醒,信与不信,都是夫人自己的事!”
瞅着人生气了,江浸月更开心了,开心之余,还不怎么走心的丢了个台阶给他下:“好吧好吧,我没有不信的意思,那道长,缠着我的那个‘不干净的东西’ 他是什么?”
道人看了眼林纵识,发觉对方也正在看自己,觉得不能放跑了金主,便气哼哼地道:“那东西现在就在这间屋子,为防止那东西逃跑,不便告知,一会儿夫人不要受到惊吓才好,把门关上!”
林纵识示意旁边的伙计:“让他们都进来,把门关上,关严实点。”
道士看着被关上的门,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拂尘一甩,‘唰’地祭出,在段翎絮门面前几寸的地方堪堪停住,紧接着一道黄符就贴上了她的脑门。
道人喝道:“何方妖孽藏头露尾!区区雕虫小技还想瞒得了我!还不速速显形!”
说完,他得意洋洋地看向四周。
他是今天刚来金陵的,早就听说金陵林家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便早早托人找来了林家一家子的画像备着,而且这种大户人家一般都比较迷信,早些时候也听过林家重金求算命先生、茅山道士一类的奇人异事,当时他就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只是被一些事情绊住了,今天过来,哪知刚进城不了,边在路边看到了林少爷,可把他高兴坏了——简直天助我也。
只要把林家这个宝贝疙瘩的独苗苗搞定,就可以捞一大笔钱,说不定后半辈子都可以说衣食无忧了。
哪家大户人家的姑娘出门身边不带个丫鬟的,既然这个是林夫人,那么她旁边这个上不了台面的,怎么看都应该是她的贴身丫鬟,而且她们这种人,人情比纸还薄,是万不可能为了个什么都不是的丫鬟给自己冒风险的,按照他多年的经验,这种时候,只要自己火添的到位,这个‘脏东西’的名头就能落实了。
至于丫鬟是不是冤枉的,只要大家都认为这是个是真像,那么就算原本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不过,考虑到原先他只在乡下的小村子里活动,那里的村民没见过世面,说什么就信什么,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权贵,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但是现在他发现,这些人,简直比那些乡野莽夫更加好骗!
出乎他意料的是,段翎絮并没有与之前的那些小姑娘一样,短暂的楞中之后,就大声哭喊自己冤枉,而是依旧在那里呆呆的站着,动也不动。
道人心里一喜:如果这丫头是个傻子,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然而人生的精彩之处就是事情总会有个出乎意料。
下一刻,道士总觉得肚子一痛,被人踹到在地,摔的人仰马翻。
还不等他起来,江浸月上去又踹了一脚,这次踢在肩膀上,道人发出一声惨叫。
“你是哪来的傻子,当全世界都跟你一样傻不成?”
这时,跟着的那几个伙计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上前把他摁住。
变故来的太突然,道士整个人都是懵的,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
林纵识看着他,冷冷一笑,道:“你们现在都这么不走心了,出来骗人之前功课都不做了?庆来,给他捆起来,送警察局!”
出于自身的原因,他对道士颇有好感,连带着那些粗懂皮毛,在大街上给人算命的先生都会客气几分,可谁想到这‘道士’居然如此没眼力价,他林纵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旁人对他屋里的人指手画脚。
庆来找来捆粗麻绳:“那是我们少爷的姨太太!记住了么?你这个不长眼的,还真是不怕死。”
道士被死死摁在地上抬不起头来,怒道:“你是被美色蒙了心!画皮鬼到处都是,你不信我,到时候被她吸干了阳气,后悔也来不及!”
段翎絮很给面子的瑟缩了下。
林纵识搬起那个据说非常破风水找邪祟的宋代紫釉花盆,掂了掂,弯腰轻轻将其放在了道士眼前。
“道长,你再仔细看看,给你个提示,看看盆底边缘的那一行字。”
“......”道人看了两眼,而后像被定住了似的,浑身僵硬,瞪着那行小字,刺目欲裂。
上面明明白白地标注了生产年份,时间正是去年元月。
“道长大概工作繁忙,整日忙着为民除害,很少注意到路边吧?”林纵识语调不紧不慢,却让人不寒而栗:“道长,不知道你吃过没有,这个也不是蒲公英,这是婆婆丁呀,可以化热,消肿,乌须发...”
道人勉强笑道:“我,我平日哪有时间看这个,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只是你这摆放位置,是真的有问题...你先放了我...”
“道长,你可知道清河这个人?”林纵识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清河?清河道长?”道人脸色惨白:“你们,你们...”
江浸月在一旁接话:“不,我们不认识。”惹得段翎絮抬头看她。
剪水的眸子被藏在发丝后面,因为角度的问题,看起来像是带着几分嗔怒。
江浸月觉得有趣,平白冒出了几分逗弄她的心思,便抬起手,掌心捂上段翎絮的眼睛。
段翎絮扒拉开,她又捂上,如此几个来回,仗着段翎絮不敢招惹她,欺负地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像只河豚。
林纵识凉飕飕地声音飘过来:“你们感情很好啊。”
江浸月眨眨眼,视线一瞥,看到林纵识站在一边,浑身上下透着幽怨,段翎絮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理她。
江浸月只得不舍地收回了手,莫名有些可惜。
“啊,还好啊,家庭和睦啊哈哈...”她如此对林纵识道。
林纵识:“我怎么觉得是你俩和睦呢...”
道人瞅准了机会,继续道:“你看,此物以及开始离间你们夫妻了!若不除去,后患无穷啊!林少爷,实不相瞒,其实我是,我是清河道长的关门弟子!”
“哦,关门弟子啊。”林纵识正没处撒火:“那我也实不相瞒,这屋里的布局,就是清河道长亲自摆的。”
“你骗我!不可能!”道人大声道。
“是啊,在骗你,那么我再骗骗你,婆婆丁可不止一个名字,就像金银花也叫忍冬一样,它的另一个名字,叫蒲公英。”
“......” 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道人羞愤不已,面色通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音阶“你耍我!”
“是啊。”林纵识大大方方承认:“被你看出来了,带下去吧,交给警署。”
几个伙计带着五花大绑的假道人出去,正巧迎面过来抱着一摞账本的柳才世。
“少爷,出什么事了?”她好奇地频频往后看,而后才看到了屋子里另外的两人:“两位夫人好。”
“都拿过来了?放这里吧。”林纵识到书桌前坐下,又吩咐道:“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你带着月月和...”他卡了下壳:“小段去外面逛逛,不用陪着我,多带几个人出门。”
江浸月道:“不用了,小絮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被吓到了,我想带她回去。”
林纵识翻开一本账簿,想了想,点头道:“也行吧,你们三个都回去,我大概太阳落山之前回去。”
......
回到林宅,段翎絮跟着江浸月去了她的院子。
江浸月对此非常意外:“你跟着我做什么?”难道她不是应该离自己越远越好么?
“我有名字,你别叫我小絮,”段翎絮皱眉:“好难听。”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全名啊!”
江浸月耸肩:“段翎絮?”
段翎絮点头。
江浸月心道:这难道不是原本那姑娘的名字么?不过她没问出来,一个名字而已,段翎絮只要乖乖地不碍她事,怎么要都可以,与她没多大关系。
本以为这下对方就会回去了,走了两步后,发现她还跟着。
“怎么了?我的段大小姐。”
段翎絮看她一眼,嘟囔道:“我比她好看。”
“嗯?你说什么?”江浸月没太听清。
“我说,我比她好看。”段翎絮重复了一遍。
江浸月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人居然是还在纠结之前的事情,不禁有些好笑。
她像模像样地将段翎絮上下打量一翻,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段翎絮时候,对方小小的嘴巴肉嘟嘟的,婴儿肥的脸,眉眼清澈,即使吃的狼吞虎咽也没有感觉难看。
她由衷地道:“没什么差别呀。”
“怎么可能!”段翎絮瞪圆了眼,非常不可思议:“你认人不看脸的嘛!我明明皮肤比她白,眼比她大,鼻子也比她挺!她哪里会有我好看!”
“嗯哼,”江浸月不置可否:“死的也比她惨。”
“......”段翎絮卡了壳,半晌,她气呼呼地道:“那又怎么样,她死后有我厉害嘛?!”
“你指的是挑食把自己饿半死?”
“我没有!”段翎絮不承认。
江浸月对她明显的狡辩行为权当没听见,继续道:“那你确实最厉害,比我都厉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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