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

171.地牢

    
    距离锁儿独自前往康城的那夜, 已过去了近半个月, 回想起被迦罗擒住的过程, 她倚在牢柱上, 不自觉叹了口气。
    那夜,她原本只想去兵营去见迦罗, 弄清他造反的缘由, 然后再折返回去, 谁成想计划不如变化快, 潜入军帐中时, 他并不在里面, 但帐内并不是空无一人, 还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正在帮他整理桌上的书册。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惊恐地抬起头, 锁儿抱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她穿着浅灰的衣裙, 麦色肌肤,五官深邃, 脸上自带两团嫣红的面脂, 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细细编成了无数根辫子垂在脑后, 一看便是标准西蕃女子的长相。
    某些时候, 女人的直觉准得吓人,锁儿试探着唤了一声:“珠牡?”果不其然, 那女子讶然道:“你是谁?”
    有陌生人闯入军帐, 不先叫人进来, 反倒问陌生人是谁,若人人都像珠牡似的这么蠢,那全西蕃的刺客恐怕都要高兴死了。
    不过,迦罗能随军带着她,又允她随意出入他的军帐,他们二人的关系必定非同寻常,锁儿正欲套她的话,看看他们已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不想这时迦罗突然回来了。
    想到他已另觅喜欢,开始了新的人生,而南卡却还在地狱里煎熬,为了那份“高尚”的爱情,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锁儿心底顿时腾起怒火,未等他开口便抬起胳膊,朝他挥手道:“别来无恙啊,白眼狼!”言罢,明知打不过他,她仍举剑冲了过去。
    说实在的,迦罗不知真相,在数年后有了别的女人,与锁儿没有多大关系,即使有关系,她也不会蛮不讲理的怪他,她冲过去只是单纯地想杀了他而已。
    世间无绝对的公平,却有相对的公平,他既能完全放下南卡,那南卡亦可除掉他这个命劫,结束被痛苦折磨的日子,锁儿深知南卡狠不下心,因此,此事只能由她代劳。
    “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初拉住小姐,告诉她有人倒在了雪地里,让她救下了你这头白眼狼!”
    锁儿挥出的每一剑都直逼迦罗要害,他虽迅捷拔刀,但不知何故一直只守不攻,珠牡见状惊慌失措地跑出去叫人,没出营帐就被他点住。
    他反身击落锁儿手中的剑,望着这个许久不见,一上来就把剑对准了他的老熟人,神色复杂的沉声道:“你是真的想杀了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输了赌局心情不好,想杀你出出气。”她答得干脆,随即蓄力一掌过去,被他闪身避开。
    他收了刀,面上毫无血色:“是南卡派你来的?”
    她闻言,不禁嗤笑出声:“我家小姐可没有闲心叫我来杀你,若非你举兵造反,她都快忘了世上还有你这么个人。”
    迦罗身形一僵,半晌才抬眸看向锁儿,薄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似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锁儿原想趁他不备拾起地上的剑,不料,他反应极快,疾步过来封住了她的穴道。
    那之后,他将她捆起来,安置在了兵营内的某座营帐中,再后来,大军进了日光城,她就被关进了地牢。
    不论在兵营还是地牢,迦罗都只将锁儿关着,好吃好喝的待着她,似乎并不打算处置她,他命人将一日三餐外加夜宵,准时准点送到她面前,菜量之多,菜色之丰富,令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想把她养肥之后宰了吃。
    锁儿吃得虽好,但日子过得十分无聊,到了暗无天日的地牢后更是如此,每日除了吃吃喝喝,能做的事就只有那么两件:唱那首专门编出来骂迦罗的《白眼狼之歌》,以及同隔壁的却吉聊天。
    说到却吉这家伙她就来气,大军进城当夜,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跑去行刺迦罗,许是迦罗当时心情不错懒得跟他计较,所以仅命人将他押入地牢。
    当他发现隔壁的牢友就是锁儿时,瞬间热泪盈眶,扒着牢柱连声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他抓了你!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面对激动不已的他,锁儿报以一记白眼,她不明白在地牢这种破地方相遇有什么可激动的。
    因着迦罗只给了锁儿一个餐餐吃美食的特殊待遇的缘故,每到饭点她都要分却吉一些食物,她一向不喜与人分食,但每每转眸看到他捧着一碗青稞面,傻乎乎地对她笑,她便会忍不住地提着食盒走过去。
    却吉饭量不小,起初还拘着不肯吃,后来饿得不行就不拘了,吃完了分给他的食物后,还会得寸进尺的要求加餐,说什么本不想多吃,可一看到她,不知怎么就胃口大增了。
    认为他这句话是在暗示她长得很好下饭,那一整日她都没有分任何食物给他。
    被关进地牢期间,迦罗一共来看过锁儿两次,一次是告诉她白无络带走了南卡,问她是否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她一听心下大喜,情不自禁当着他的面将《白眼狼之歌》唱了四遍,另一次他一语不发在牢房外站了约莫半个时辰便走了,此后再没有出现在地牢。
    对南卡来说,整个西蕃没有比白无络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不必担心自家小姐的安危,锁儿放宽了心,此后便专心琢磨起如何在牢里打发时间。
    她有时数自己的头发玩,有时在地上左手画圈右手画叉锻炼脑力,怕她闷出病来,多才多艺的却吉就给她讲起了藏戏《苏吉尼玛》里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仙女苏吉尼玛救了某个藏王手下的猎人,被藏王迎娶回宫。后来,几个嫉妒她受宠的嫔妃合伙请来巫女,偷偷换掉她的法器,将她毒晕,并杀掉藏王的弟弟与坐骑嫁祸于她,藏王一怒之下把她流放了到沸血海……”
    “你说苏吉尼玛是不是傻呀?人随便一娶,她就随便嫁了,放着好好的仙女不做,非要入宫去遭罪,碰上这么个既没良心又没脑子的藏王,她可真是倒了血霉……”
    听个故事听得心下发堵,锁儿摆手,有气无力道:“这故事不好听,我不听了。”她说完,连夜宵也没吃就去睡了。
    ……
    这夜,锁儿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她梦到南嘉带着满满一盒绿豆糕来地牢看她,她狼吞虎咽,一次塞下三块点心,险些呛到。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缓缓递出银壶让她喝水,语气温柔得叫人发怔。
    她含糊不清地解释道:“我打小就这样,吃东西不塞满整张嘴,就没有安全感。你想啊,这么好吃的东西以后若是吃不到了可怎么办?所以,能吃的时候当然要尽量多吃些了。”
    他微垂眼睫,迟疑着伸手擦掉她唇边碎屑:“锁儿,我不会让你吃不到好吃的,以后你喜欢吃什么,想吃多少,我都给你买。”
    梦醒之后,不知是口水还是别的什么,锁儿的枕头湿了一片,她起身摸了摸唇角,倏然间饿意涌了上来,看到放在桌上的夜宵,她立即走过去,用手抓起食物送入口中。
    一旁牢房中的却吉靠墙坐着,神情凝重,仿佛有什么心事,盯着锁儿的背影看了片刻,他忽然启唇道:“大总管,你……说梦话了。”
    锁儿愣了一愣,暂停进食,回眸看他:“我已不是大总管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吧,还有……”她转过头擦了擦嘴,不悦道:“我没嫌你睡觉打呼,你倒先嫌我说梦话了。”
    “南嘉少爷……”却吉刻意顿了顿,定眸望着锁儿:“你在睡梦中喊了好几声南嘉少爷,南嘉是赞普的兄长吧?我听说他在唐国做将军,你当初就是同他互通书信么?”
    她神色一滞,语气霎时冷了半截:“是他,怎么了?”
    却吉不怕死的追问道:“我知你是有苦衷,才不再与他书信往来……你现在还喜欢他么?”
    锁儿当即恼了,兀地转过身厉声道:“我喜不喜欢他,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若你仍喜欢他,我的压力就会很大。”
    “压力?”
    “我喜欢你,可你喜欢的却是赞普的兄长,我的压力能不大么?”
    以为却吉是在开玩笑,锁儿快步过去,冲他扬了扬拳头,恶狠狠道:“你皮痒了是不是?”
    “你就是揍死我,我也要说!”却吉陡蓦然起身,一改平日里见锁儿就怂的样子,颇有男子汉气概地拍着胸口说道:“锁儿,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做我的女人!”
    他拔高音调,语声坚定,周围值夜的狱卒十分识趣,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后,便匆匆走远了。
    若不是被封了穴道,又有牢柱隔着,锁儿早就扑过去,将人他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虽说没有人规定被关进地牢后,必须苦大仇深、心事重重,却也不至于乐观向上到在牢里示爱吧?
    目光扫过却吉清秀的脸庞,她一字一句道:“嗯,可我不喜欢你。”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人示爱的她,反应淡定得有些不像话。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的。”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却吉脸上一丝失落都无,他紧张地搓着手,低下头不敢看她:“忘了那个南嘉吧,你不会回唐国,他亦不会回西蕃,即使没有停止书信往来,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他与你相距千万里,你累的时候、生病的时候、想哭的时候,他都无法陪在你身边,安慰你照顾你,但是我可以,我……”
    锁儿不耐地打断却吉:“难道没有男人的安慰和照顾,我便活不下去了么?我是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感情这种事靠得是缘分不是勤奋,我困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说完,她回身朝那张迦罗叫人抬来的红木床边走去,却吉正要叫住她接着往下说,忽地,从地牢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若跑了,迦罗大人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待不起!”
    “嘭嘭嘭”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地牢内,锁儿迅即行至牢门边向外张望,视线尽头,约有二十来个将士迈着齐整的步子,浩浩荡荡往地牢东侧去了,看这架势,大概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被抓进来了。
    她皱眉,暗道不妙,隔壁的却吉也无心再想示爱失败的事,他眉宇间难掩担忧,下意识便道:“糟了,这回抓进来的该不会是赞普吧……”
    “乌鸦嘴!”锁儿狠狠剜了他一眼,尔后出声唤来狱卒,来的是个瘦高的狱卒,态度十分热情只可惜一问三不知,说这人是突然押进来的,并不清楚他的身份。
    她心急如焚,让狱卒过去打听情况,等了约一刻钟,才等到那狱卒回来,他一脸震惊之色,看上去就跟见了鬼似的。
    “锁儿姑娘,适才押进来的人是……是……”
    却吉急得哐哐用拳头捶牢柱,“是谁?你倒是快说呀!”
    “是国师……不对,是白巫师,迦罗大人果真厉害,能抓住白巫师不说,还敢将他押入地牢……看来日光城里要出大事了。”
    锁儿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原来是他啊,我还以为……”她顿了顿,一想不对,南卡不是和白无络在一起么?他被关进了地牢,那南卡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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