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虽遍布骸骨, 却因干燥阴凉而少了原有的腐臭之气,唯一的腥臭来源仅是薛怀南脚下两具狼尸, 一大一小,提醒着老将军先前所发生的事。
若非危急之时领悟了化形之法, 现在恐怕已回地府受扶绫波嘲笑。
可惜眼下得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如今他变作似男非男, 似女非女的样子, 既无衣物遮体,也无吃食果脯,即便解决眼下的困境,如何替兔子精完成心愿, 又是一桩棘手的难事。
“罢了,咱们出去再说。“ 薛怀南将手搭在肚子上, 那里头似有个哪吒在作乱, 闹得里头胃饥肠鸣, 他俯下身寻了根胫骨, 用以作挖掘的铲与锹。
若要出这洞穴, 将通道挖开则首当其冲。
听着声响不对,3028睁开眼欲瞧瞧薛怀南在做些什么,结果便瞧见老将军撅着屁股在那挖洞。
有这么一刻,它十分想自戳双目。
球生可以说是很艰难了。
“将军,你可以先变作兔子, 出去再化成人形。“ 3028自打遇到将军, 自身修为没长, 倒是年纪飞一般疯涨,毕竟操心使球老。
如今它觉得自己老的实在是太快了些。
“变不回去。“ 薛怀南丝毫没有意思到自个究竟对一个球造成了多大心理阴影,依旧以骨为器具,朝着洞口挖掘。
这段通道的泥土不似墙壁那般厚实,虽不会因过于松软而坍塌,但若是稍稍用力一些,便能轻易将其挖开。
薛怀南虽疑惑,但念及圆球所说,眼下之事并非执着于此,便也未细加思索。
这头3028听闻薛怀南连化形之术也无法自由掌控,心里头刚对老将军升起的那么一点点希望也随之烟消云散,悲痛欲绝间不住重操旧业,以头抢地,好似一人一球初遇时那般,撞在地上那些白骨上哐哐直响。
连地上干净与否也顾及不上,3028此时的心情十分悲痛。
大概就和离一统天下只有一步,却意外被天外来客一脚踹死的宣王那样悲痛。
自己主子严重偏科,当真愁死个球。
就在3028自我放弃期间,薛怀南已经成功挖开通道,距离洞口仅剩下一步之遥。老将军丢下骸骨转动手腕,略微活动完筋骨,便扒开虚掩住入口的枯木,欲往外走。
此时日正当中,即使此地林深树高,能遮天蔽日,依旧有着光自碎叶枝木间落下,虽被层层阻碍剔去灼热,落上身时仍能感受到那份暖意。
薛怀南眯起眼,看清了这片山林。
以及山林间那个目瞪口呆,似个傻狍子一般的书生。
老将军没有想到洞外头居然会立着个人,准确来说,应当是方才立着个人。此时这人已瘫倒在地,又手脚并用的往后爬了几步,好似被狼盯上的兔子,慌不择路。
书生也未料到这地方居然会爬出个人。
又或是个青面獠牙的夺命夜叉?
他早听闻山中多精怪,只是未料到这么快就让自个遇上。
“将军我想到了!你虽不会变化之术,但人类城中应有道士会,到时候你请他们帮忙就能顺利去找……”
“……方行舟?!!” 3028一声惨叫,好似一只被丢尽开水里的鸡,即将被人拔毛扒皮。
它呆滞的飘在空中,仿佛已经成了一个废球。
小兔子先前并没有想过人形的自己会如何与书生相遇。
此时薛怀南半个身子探出洞外,两只手支着地,头上还顶着洞口的枯叶,脸上粘着些泥与土,老将军抬手本想将脏污擦去,却忘了手上剥狼皮时留下的血迹,这一巴掌只将他擦得更加面目狰狞。
方行舟又哆嗦着往后爬了两步。
无论身在地府的兔子精如何幻想着袒露心意的那一刻,但绝对不会,没有一丁点可能性会是眼下这种情形。
3028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为什么他妈的方行舟会在这里?”
原想着借道士变幻之符来替薛怀南圆场子,却未料到薛怀南出门便遇上了傻书生,敢问世上可还有比这更凄惨的事情?
“小……小生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方行舟颤颤巍巍的开了口,语调飘忽不定,好似有谁按着他的脑门往上头刻了一个怂字。
还真他妈有比这更凄惨的事情!
“你看得到我?” 3028惊了,作为一个地府球,这是它第一次被三千世界的人发现真身。
“为何小生会看不到你?” 方行舟自怀里摸出几张符咒,挨个抖开,“小……小生也是修行之人,自然是能看见法器的。”
妈的失策!修为被封就是屁事多。
3028往地上假唾一口,未料到一球一人出了末等世界后,就成了食物链底层,随便一个二愣子书生都能瞧见自己。
薛怀南看此时很懵逼。
兔子精喜欢方行舟,他知晓;他附了兔子精的身便要替它将这份心意告知对方,这是他也知晓……
但眼下两人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方行舟又被吓得在几步开外的地方直哆嗦,这种场合适不适合将兔子精那点小女儿心思往外说,薛怀南就不知晓了。
“我……”
“你闭嘴!”
薛怀南观那一球一人有问有答,犹豫几秒正欲开口,却被3028一口喝住。
“虽然不知道将军你要说什么,但是直觉告诉我你别开口比较好。” 此时的局面已经足够让球尥蹶子不干,但作为一个勤劳爱岗的地府公务圆,再苦再累,它也得上去顶着。
可这不代表它能忍受薛怀南再伸出爪子,把水搅得再浑一些。
除了需要嘲讽对面的情况下,大部分时候让老将军开口,都不会有好事发生。前有玄朔,后有丫丫,血泪教训已经积攒的够多了。
“你闭嘴,我来说。” 3028叹了一口气。
从薛怀南那处黑了五十年份功德,此时来看还是黑的太少了一些。
“再确认一下,你是方行舟?” 圆球打量着怂书生,发觉他的相貌确实与兔子精回忆中无异,方行舟生了一副好皮相,眉眼清秀,自面相间便可观出那份温文,确实是个能结庐于山林间潜心研读之士。
只是此时他被下破了胆,外貌依旧,儒雅不见。
“小……小生……” 方行舟目光游移,一下落在地上的枯枝上,一下又飘至周围的林木间,偶尔往3028那处看一眼,哪处都跑了遍,却是不见他敢往洞口处看一眼。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抽出一张符箓拍进自己胸口,接着一手撑着地面,自地上爬起。
“大家皆是修道之人,便不再打那些幌子。” 方行舟对着薛怀南与圆球的方向行了个礼,“在下方行舟,青玄派大弟子,师承掌门妙机真人。”
“此次前来太平山,便是奉师尊之命,前来捉难本门驱兽宗叛徒。”
3028目瞪口呆。
帝尊在上,这个剧本走向不对啊!
薛怀南上辈子到底是造了多少孽,才能让妖恋书生这种故事瞬间变成道士下山,这道士还是从稳坐修真界第一交椅的青玄派山门里走下来。
3028十分迷茫。
“以前有个兔子总到你家门口那块菜地偷菜,后来那个兔子修成了人,就想和你说一声……” 薛怀南看着地府法器陷入沉默,心当它已问完了该问的问题,于是张了张嘴,就将方才打好的腹稿往外说,“它喜欢你。”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小兔子不懂人间如何示情显爱,原本从扶绫波那处借了一句话,期望借着薛怀南口说与方行舟听,结果到了这大老粗嘴里,就成了四个字。
它喜欢你。
因你将门口那片菜地而喜,因在屋檐下留出一片避雨之地而喜,因那日日夜夜的诵读而喜,也因你推门而出时,那一眼惊鸿而喜。
兔子大多都愚笨,心眼里也容不下太多东西。
“那兔子死了,下了地府,也满心都是你。” 薛怀南不知道修行之人对这种情情爱爱有何感触,毕竟人妖殊途这句话即便是愚钝如他,也是自民间话本里听过不少,“我就负责帮它带个话,若你有什么要说的,我也能替你转告。”
第一眼见方行舟时,他怂的可以,待这书生给自个贴了张符,身上就好像多了一股气势,可待到老将军把话说完,这气势又像被扎了针的米袋,里头的东西全部顺着洞口,稀里哗啦往外流了一地。
方行舟瞧着又成了那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我……我知道啊。” 青玄派大弟子觉得自己真是命途多坎,流年不利,悲痛间既忘了在下也忘了小生,从怀里摸出个罗盘丢至薛怀南眼前,整个过程中,他如3028先前那般闭着眼,不敢多看薛怀南一眼。
“那兔子由我道侣残魂所成,我当然知道。”
方行舟与木清歌结为道侣百年有余,本是神仙眷侣,却因数十年前那场妖魔入侵人间而分离。木清歌肉身已毁,仅剩一缕残魂借着驱兽宗秘法化为白兔,而方行舟则是心神受损,时常回变为未修行前那副性子,全靠符箓暂时压制。
“驱兽宗叛徒岩鬣盗走秘宝,又掳走刚凝成实体的清歌逃离宗门,岩鬣将清歌气息隐藏丢至一处,并将消息告知于我,便是希望分散搜寻力度,方便自个逃出追捕。”
他苦苦追寻,总于太平山脚寻得道侣归来,方行舟结庐于山下,于屋内诵读替发妻寻回灵智,见清歌躲在瓜田菜地间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他却好似瞧见那年亭台楼阁下,撑伞而来的身影。
原以为相逢在即,却不曾想……
“这位……”方行舟犹豫几秒,斟酌着说辞。
“这位壮士,可否将清歌遇害详情告知于我?”
“我曾在清歌身上下过本门独有秘书,寻常精怪难伤其身,她身死之时若未触发秘法,必定是有人动过手脚。”
“你既替清歌传话,定会知晓一些缘由,还请行个方便,将其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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