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千光道:“为何不能用?”
系统气急败坏:“你想死吗?”
“你现在身体残废,气脉全都不通!拿一张符纸借来点灵力你都承受不住,还要这全部的修为,牧千光!”
“——你不贪吗?!”
牧千光问得迅速:“为什么不能贪。”
“这世间有人贪财,贪色,贪权贪势,贪功名,贪地位!人人都有野心,我贪一个剑意横扫天下,又怎么了?”
系统静了半晌,怒吼道:“可你是在拿命去贪啊!”
牧千光也静了片刻,才慢慢说道:“我在祝家村活了十七年,衣食无忧,混吃等死,人人体恤我,照顾我。我在那儿过的很好,非常好。可我一点也不快乐。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用的,改不了的。
红日明霞映亮他乌黑的发、澄澈的眼,“拿剑最快乐。”
系统无言。半晌才低声道:“随便你。”
牧千光安慰他道:“怕我出事你丢饭碗,是不是?不怕,两成对八成,又不是毫无希望。没准我会回来继续祸害你。”
系统很低落,说了个滚字就一言不发,避世疗伤去了。
雨落了一夜,晨起还未停。牧千光和平时一样,醒来后便去石鼓八景走了一圈。
时而会碰到一些未去分花会的弟子,他们捧卷做读,书声琅琅,牧千光在旁看得乏味至极,酣睡过去,醒来时已被人推到了角落处——想也知道,估计是嫌他鼾声扰人。
一日又这样过去了。
黄昏残阳洒落石径,牧千光在树下睡了一会,忽然呼吸困难,脸上像糊了什么东西。
艰难睁开一条缝,牧千光刚张开口,就吃了一嘴的猫毛。
牧千光将坐在他脸上的白猫抓下来,连声呸呸:“摇光,你怎么来了?”
他似乎有些高兴,“你来了,那小徒弟是不是也来了?”
然而四处看去,又没有别人,不觉有些失意。
他将摇光放到地上,“行了,你先玩去,我还有正事去办。”
然而摇光却死死抱着他的手不撒开,牧千光甩了几下,这猫吸盘怎么都拿不下来,气死他也:“绝世凶兽,名不虚传,真是个无赖!”
他不跟猫一般见识,索性不理,调转木轮,朝着一个陌生方向走去。
这条路很少有人涉足,都到五月下旬,还留有三月初的残花铺路。石径两侧修竹一片,风动之后响起竹浪叶声。
但牧千光知道,这条路其实凶险万分。地上的残花分辨不清哪片才是陷阱,竹浪之音听着动听,其实内里包含万千剑意,只一片叶,便可伤至全身。
但此时此刻他走在路上,只是一个赏赏好景的普通人。
因为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他无半点内力,气海空空,根本勾不成威胁。
对于残花修竹而言,他不过只是一截夭折的竹、一片残败的叶、一只随随便便即可碾死的蝼蚁,实在无须惊动高深剑阵。
他无惊无险经过了这条长路,来到了尽头。
一座黑色楼阁耸入云霄,指向苍天,带着肃然凛意低头俯视着牧千光。它浑似天外奇兵,吞云断玉的势头一路狂啸,劈入地下时还震得四海皆荡。如今,牧千光轮椅之下,还有张牙舞爪爬于石板上的裂纹痕迹。
楼阁之壁如黑铁般坚硬,无一缝隙可漏去光亮。
剑阁。
无门无窗的剑阁。
绝非凡夫俗子可以轻易进入,一来你凿不开,二来你斩不断,三来就算你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看着这座高高剑阁,望洋兴叹。
剑阁之中藏有天下名剑,每一把都有传奇历史,跟随主人冲锋陷阵恋战一生。有些已通情达理,拥有性情。这些剑,是主人身殒后回归剑阁的。
只有一把剑,从始至终没走出过这剑阁。
因为他没有主人。
无人堪其主,妄想拿起他的人还未能仗剑厮杀,就已被它嚣张惩罚。
这把剑也没有历史。
他的历史与此剑阁同在。
这柄极具野性和勇猛的凶剑,尚未被人使用和驯化,在剑阁中成为了万剑统帅。
要想叩开剑阁之门,只有得到此剑的承认。然而此剑脾性怪异,多年来得它青睐之人双手数得出来。往前拨上二十多年,牧千光就是其中一个。
当年他剑指四方,今天他是一个废人。
今时今日站在剑阁门口,已经想不起多年前是何心情。死过一次,活了两次,在祝家村混吃等死十余年,没有磨去一丝锐气,反而助长了他的放肆。
万千涌动,归于四字。
热血难凉。
牧千光缓缓拿起阴阳笔,笔头湿透,饱蘸天地雨水。
雨丝沿他面颊流淌,在他下颌汇聚,颤巍巍蓄起一滴饱满,像是已等了千万年才有一次的坠落,豆大雨滴猛然割断水线,猛然赴死般跳落。
牧千光提笔走势,正对剑阁,在虚空中写下了第一笔。
摇光机敏,跃到了离牧千光很远的地方。
直觉告诉猫,牧千光现在的情势,非常危险。
也的确如此,牧千光的脸色已然青了。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写出了第二笔、第三笔……第八笔。
牧千光手腕颤抖,嘴边血迹慢慢涌出,但他还是咬着牙写出了一个完整的字。
一个剑字!
随着字慢慢成型,修为也从笔身缓缓流至笔尖,继而走一个来回,源源不断涌入了牧千光的九脉深处。打通已废的经脉,无疑是火山岩浆倒流,体内雪山气海纷纷震颤。
牧千光似浑身绞碎,不断吐血。
摇光在远处着急乱跑,浑身炸毛,冲着他叫个不停。
更为痛苦的是,剑阁不为所动,在雨中冷冷注视着他。
一切已与数年前不同了。
这剑阁,不认他。
牧千光擦去嘴边鲜血,一字不成,他便再写,十字、百字,就算万万字,他也写得!
一个又一个字从笔尖飘落,摇光只得躲避到更远处,它可以一爪子将牧千光拍进墙壁,可他却无法面对如此凶猛凛冽山雨欲来的剑势。
四周狂风大作,树木凋零入秋。
不远处的修竹残花剑阵终于察觉到了危险,万千竹叶花瓣携卷剑意凛然而至,却在牧千光十步外的地方枯萎凋蔽了。
被数十个剑字包围着的牧千光,已然成为风暴中心。十步外如此,何况是他所在的中央?
他只觉得浑身的经脉碎了再碎,没了形状。而腹中丹田更是灼热至痛,像是要活生生将他撕裂开来。但他手中的笔,从始至终都没有停过。
不知过了多久。
牧千光忽然听到一声剑鸣,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随着这声剑鸣,原先密不可分的墙壁上忽然出现了一道巨门,只允许他慢慢进入,铁面无私地拦下了后随的摇光。
牧千光沉入一片黑暗,而他身上的痛苦还未完全消失。
他好似进入了自己的雪山气海,他毕生功力所凝结出的领域被一面穹顶盖住了。此刻因为九脉畅通,穹顶碎片不断塌落,而他就随着这些碎片不住下落。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气海有多么宽广,有多么深邃,他一直下落,都没有看到象征极限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落到实处。
他来到了尽头。
在这里,他看见了一条干涸的断川,很宽,很长,很深。
像一条扭曲的巨型伤疤盘踞在地。
*
剑阁开了!
数年都没有声响的剑阁,忽然又开了!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迅速传开。
天机门、药王谷、玉焚宫......所有的弟子都在谈论此事。
分花大会的弟子们刚从妖祸之城归来,最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前列的弟子出自药王谷,似乎继承了燕谷主不察眼色的本领,正在细细八卦剑阁重开的事,却未发现他说一句,身后有人的脸色就要难看一分。
“被剑阁承认,这也不是一件稀奇事,毕竟桃止四仙中就有两个去过剑阁。但这次可不一样,听说进去的人啊,他是个瘸子!哎呦——谁打我!”
药谷弟子回过头正欲发作,却看见了一个人。
这人抱臂冷然,明明看着比他小许多岁,却一点也不知道内藏锋利,一路上频频和他们叫板。可是有什么办法,他是挺想叫板回去,可能力不够啊。
这次城中的祸乱,也是他出大力平定的,带有他名字的黑牌之下分花最多便是最好的证明。因此药谷弟子只得低骂两声,忿忿转过头去了。
独浔转过头,遥遥看着青山云线,似乎要穿过这些看到更远的地方。
所有人关注的剑阁,此刻却是风平浪静,只有一地的狼藉能说明之前局势有多凶残。星辰主得知剑阁开启后,便传下命令,不许内室弟子靠近剑阁。
因此这里没有一个人。
只有轮椅,笔和一只猫。
摇光蔫巴巴卧在轮椅上,两只葡萄眼珠盯着剑阁黑墙,几天前这墙上无门也无窗,此刻却多了一扇宽阔巨门。
摇光跳下轮椅,不死心地走到了门边,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推动这扇巨门。
它抬起头,像是被抛弃一般,可怜兮兮地喵叫几声。可在下一秒,它转过头来,用咧开的凶狠尖牙迎接了天机门众人。
以南无慈为首,燕声声与石逊各在两侧,放眼望去,如今天下略有薄名的人物,竟是都来到了剑阁门前。
南无慈手中星盘忽明忽暗,他抬头看向剑阁:“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只听剑阁之门缓缓打开。
只见门后一片黑暗,深不见底,却因悬着无数银灯光芒大作,但仔细一看,便可以看出这并非银灯,而是一个个字。
一个个剑字。
石逊微微变色:“......万剑光海。”
万剑光海中央,站着一个白衣人,他发间腰间皆有一条长长红带,此刻正绕光翻飞,与光同舞。
他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
好像已站了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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