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潮湿阴暗,只有火把微亮。“龙阙君”与门下弟子的脸在红光映照之下,却显现出苍白僵硬之感。仔细看去,他们的眼珠没有光泽,举手投足充满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笨拙,脖颈转动也不流畅。倘若侧耳听上一听,夜风中还有着迟滞的咔咔之声。
只是这声音,到底是出自骨节,还是其他。牧千光已不得而知。
他不敢妄下结论。
因为青蚨那边,还有一个“龙阙君”石逊。
牧千光不动声色,笑着回道:“怎么会。这种鬼树林,别说让我大半夜里摸索,就是白天走,那也是走得非常吃力。龙阙君能来接我师徒二人,我自然是十分开心的。”
青蚨飞在一侧,将他的话字字句句传到另一边。石逊越听越茫然,最后青蚨有声有色还原出他的难以置信:“谁去接你们了?!”
下一刻,他却震惊到咆哮不出话来。
因为他从牧千光那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这就对了。
青蚨的收音范围有限,牧千光为了使他听到,还特意走近了些。青蚨在那假“龙阙君”的身侧飞上飞下,将他的话一字未动、原原本本传给了石逊,“牧弟说笑了。洛城是我玉焚宫的护地,如今你师徒二人来我护地,我石某岂会坐视不理?只是如今洛城事多,石某无法尽地主之谊,招待不周之处,还望牧弟见谅。”
真正的龙阙君在那头已然要吐,别说这辈子,他来生都不会和牧千光称兄道弟!
后方的萧飞玉已经跟了上来,见人都停在这里,诧异道:“出了什么事?”
牧千光哈哈大笑:“无妨,无妨,和龙阙君多日不见,叙了一些小小的久。继续走。继续。”
他似不经意问起,“为何不御剑?”
萧飞玉歉然:“此地树木丛生,地势险峻,御剑……其实不比走路来得方便。”她又补充道:“您二人和龙阙君当然没问题,只是其他弟子就不行了。”
那算命的也大声嚷嚷:“就是。我这眼瞎的人都看得出来,树都这么高,密实得都要连一块去了!这怎么好飞?你这人好生奇怪,看得出来的事,非要听别人说。”
牧千光简直要为他喝彩:说的好,再说大声点,再多说点!他生怕那边的石逊听不到。
一行人继续在潮湿阴暗的森林中行进,不时有黑鸦惊飞鸣叫,平添诡异。牧千光一边和算命的聊天,一边将周围讯息拆碎告知另一边的石逊。不多时,那边传来一句“我知道了”,便匆匆切断。青蚨也不再露出石逊式歇斯底里的表情,恢复悠哉和平静。
牧千光和独浔说话时特意压低了声音,但就算这样,还是怕被“龙阙君”察觉。毕竟修仙之人五感已不同常人。
牧千光低声道:“罢了。等到安全之地,你我再做打算。记住,别离为师太远。”
独浔应了一声。身处不明险境,敌人尚在暗处,他这一声还有一丝丝欣甜之味。
牧千光全神贯注走路,听见他小声道:“师父,师父。”
“怎么忽然吞吞吐吐了?”牧千光不解。
独浔的声音还是很小,“我有一个东西,想要送给师父。”
牧千光点头之后,脖颈忽然有了轻微坠感,捻起一看,是一枚珍珠大小的核果,中间镂空,漏出星星点点之光。牧千光饶是粗人一个,也能看得出这小玩意精致贵重,好奇道:“这是何物?”
独浔唇边浅浅笑出,并未开口,牧千光却听到了独浔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不从耳畔而入,却像是直接抵达了脑海,“一个看着漂亮的小东西罢了,不足为奇,也只有功效还能派上用场。”
牧千光尝试了一下,说了句话,看了眼独浔,后者无辜地看着自己。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看着。牧千光道:“不懂。教我。”
独浔噗嗤笑了出来:“难得极了,我竟也能教师父。”
听他语气,竟有一分得意,九分欢喜,“师父先默念三声我的名字。”
牧千光照做了。
那核中星光忽然由蓝转红,但并非猩红,而是淡淡绯红,像极桃花褪水,湿湿漉漉。
独浔又道:“师父再默念一句话,这样一来徒儿就能听到了。”
牧千光也照做了。
独浔不知在高兴什么,笑意扩散,不言不语地望着他。
牧千光道:“看我作甚,听得到吗?”
独浔笑道:“嗯。能听到。”
牧千光又捻起发光核果看了看,“这好东西哪来的,之前从没见过。”
独浔摇头道:“这不算好。”
牧千光知道他小时候在天机门内室长大,自然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不像他们这些清贫出身的散修,也就不和他多争什么。
之后路上,二人交谈都是通过这枚贴在牧千光心口的发光核果。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话自相矛盾。玉焚宫修业火长刀,阵当然以火自相阵、刀阵为主,可是此地阴冷潮湿,并非是操练秘阵的绝佳场所。那萧飞玉说话矛盾,师父在车上听她几句话,就那么信她,我看大大不妥。”
牧千光诧异看他,“你觉得她有问题?”他看出石逊不对劲,可没怀疑到萧飞玉身上。
独浔说的笃定:“十分有。”
这是怎么回事?欢喜冤家?相爱相杀?
牧千光看不明白这些年轻人。
不过仔细想来,这地方是她带他们来的,假“龙阙君”也是她领他们见的。萧家与玉焚宫来往密切,他都能发现此人有问题,萧飞玉就发现不了吗?
牧千光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独浔赞同道:“我觉也是。”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穿过深林,眼前豁然开朗,竹林掩盖着高墙砖瓦。这密林背后,竟然是一处深宅大院。
牧千光左看右看,也没见到那秘阵,“龙阙君——”
“龙阙君”道:“今日天色不早,两位先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看罢。”说话斩钉截铁,听得出不容置喙。单就这一点,模仿是出神入化了。
牧千光既来之,则安之,也不推辞:“困得要死。不送了。”
说完就进了指给他的房屋,啪一下将门关上了。
众人:“……”
*
月黑风高夜。
不做点什么着实说不过去。
牧千光跃上房檐,几片砖瓦在他脚底粉碎成流沙,白影穿梭于楼阁之间,迅疾如光如电。不到片刻,已经来到了最高的一处高塔。
站在塔尖,风渐大,吹得耳边呜咽不止。可他白衣垂顺动也未动,发丝亦是。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从内而外,强悍与疾风抗衡,竟也轻松取胜。
放眼望去,这深宅大院广阔得难以想象,前方是密不透风的深林,后方则是断崖峭壁,似乎还有一弯浅流,在月光下透出淡淡白光,映亮河边的芍药花田。
牧千光正盯着那花发呆,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听见西北角传来一声轻微爆裂。
抬头看去,黑布般的夜空中,升起一道光符,赫然是短剑形状,只是这把剑,缺了剑柄与剑穗,只有一截锋利光刃。
有刃无柄,如人手断指,意味遇到凶险。
这是天仙阁的求救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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