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末口令

    
    军训如火如荼地开展，并没有想象中的吓人。邵冬华也没有她第一堂课打鸡血时的神经质，相反陪着大家说说笑笑，一时班级气氛融洽。虞晓桐也逐渐认识了一些同学，但总体来说只能算有认没有识，比如那个林渊，传说是实验初中的二草，但看起来整天都是迷迷瞪瞪的没精神，不知道“草”在哪里，二倒是有点。比如钟璐璐原本可以从九中初中部直升高中，但是她放弃九中的直升名额一心想考实验，结果中考失利千里迢迢来了四中。比如欧阳长宇的入学成绩是全班第一。比如自己的前座程??是个集才学与财富于一身的神秘女子，她爷爷是学校的投资人之一。比如并不是所有来四中的学生都是优等生，也有像童鑫那样的体育特招生和李锋这样的选招生，大约占这届学生的四分之一。选招生即是通过提供赞助费入校，一般都是既有钱又有种，在一堆天天向上的向日葵当中成为一朵朵娇丽的奇葩。
    但是这么多的比如只是为了衬托自己的比较普通，不仅没有存在感，而且没有竞争力。虞晓桐设想，如果自己祖坟没有着大火，安稳地留在莲花念高中，是不是会更快乐一点？而且离家近。
    可惜现实不会给你答案，也许时间会给。
    李锋桌上的“于小彤”三个字擦不掉，他用的油性笔。虞晓桐一边耻笑他蠢一边庆幸还好把名字写错了，她可不想在这张桌上千古留名。
    “后人会知道这是我对我同桌的真情。”李锋嘻皮笑脸。
    “后人只会认为于小彤到此一游。”虞晓桐一点没给面子。
    李锋不爱学习，喜欢捣蛋，经常和校外穿着诡异的男生聊天抽烟，像个小流氓。这四分之一的几率砸在了虞晓桐头上，她不由得为自己鼓掌。不过李锋并不难相处，或者说他对自己的同学都很友善，虞晓桐虽然仍有些忌惮他，但也敢和他插科打诨起来。
    程??得知座位在第一次月考结束才会重新调整后，就将自己的桌子使劲往前挪，像逃避病毒一样地逃避李锋，还时常劝诫虞晓桐注意保持距离，千万不能近墨者黑。
    可以想像，钟璐璐在自己睡觉的当时，一定也是避之不及，不加思索地把座位扔给了嘻皮笑脸的李锋。
    好像从小到大，老师与家长的教育都把学习不好等同于人品恶劣，对这样的同学须得敬而远之，否则就会被株连。虞晓桐不解，近墨者黑的主动权本身就掌握在靠近的人手里，却把所有责任都归于墨，这显然是一种偏见。
    好在李锋不在乎，他在乎的事情很少，每天都很开心，这让虞晓桐十分羡慕。
    高一的课程充实，文理兼顾，再加上计算机，一次得学10门。虞晓桐逐渐见识到了四中的教学节奏，所有的新课都当成复习课来上，书本原题几乎不讲，全靠自己预习，然后在黑板上出几道新型题练习，练习册更是挑几道大题和易错题讲讲，剩下的对一遍答案。虞晓桐上课手忙脚乱，一边记答案一边记笔记，还是一题没明白下一题又开始。神奇的是，周围的同学似乎都能吃透，演算纸上洋洋洒洒，一副副做惯了优等生的姿态。
    “唉，怎么办，智商不够用。”虞晓桐沮丧地趴在桌上。
    “你当然不够用，这些人暑假就把高一一学年的课都学完了，人家是二婚，你是头婚，肯定经验不足。”李锋说。
    “哪儿想的破比喻，你脑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啊？”
    “脑花，脑干，脑垂体，中枢神经，该有的都有。”李锋一本正经，耳朵上的耳钉闪闪发光。
    “懒得跟你贫。”虞晓桐扭过头想想，“他们都在哪补课？”
    李锋脸上表现出连这也不懂你是怎么凭实力考上四中的神情，但停留不过一秒，突然眼睛和耳钉一样发光：“你想补课吗？”
    虞晓桐有些犹豫，但是想想不久之后的月考，轻轻点了点头。
    李锋开始在书包里掏掏掏，掏了一大堆揉在一起的空白试卷，又掏出一件臭哄哄的篮球背心，然后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使劲抹平展开。
    “你看，这个报名表。”
    “你也补课了？你确定这不是学校统一组织的？不会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吧？”虞晓桐不可置信。
    “学校统一组织？我看也差不多了，咱班没报课后补习班的估计不超过三个，这是我妈给我报的，上回听欧阳妈说的，她妈那叫一个爱管闲事，我妈一听都跳起来了，立马花重金把我塞进去了。”
    虞晓桐有些羡慕：“你妈妈对你多好。”
    “谢谢谢谢，她可别对我太好，辜负别人的盛情我良心难安。”李锋没个正形，但很快说上了重点，“你想去，你就帮我去，反正我不想去，我放了学还要打球呢！”
    “我怎么帮你去？还有，你妈发现了怎么办？还有，我凭什么花了你的钱去上课？”
    “这有什么，你是我同桌呀，你成了学霸，我不会的都可以问你，这钱也算是花在自己身上了，再说，补习班的人哪知道谁叫李锋，你说你是李锋，难不成查你户口吗？”
    “可是……”
    “别可是了。”李锋不容分说，“就当是帮我的忙了行不行，你现在想报名也报不了了，早不收人了，我真不想去，总不能缺课吧，那我妈知道真就把我往死里揍了。”
    虞晓桐糊里糊涂地答应了，突然受了李锋一个大人情，还被李锋千恩万谢，连用什么表情都不会了。
    “明天早上我请你吃早饭吧。”虞晓桐为了表达感激，许下郑重的承诺。
    “好啊，我要蛋烘糕，小笼包，再加土家酱香饼。”李锋毫不客气。
    “你吃这么多啊？”虞晓桐惊讶。
    “这哪算多，我还没说葱花鸡丝粥呢，卖这的有点远，怕你来不及。”
    “真是感人肺腑。”虞晓桐撇嘴，吃个早饭这么多花样，不像自己一向一穷二白，有豆浆油条就不错了。
    虽说答应了请早饭能让自己心里踏实一点，但放学铃响后，虞晓桐心里还是有一丝忐忑，仿佛今天抽出额外的时间去学习反而是在作奸犯科。
    补习班开在离四中不远的一家纺织厂的工会教室里，隔了两条街，再拐进一个小弄堂，门口来往逗留着许多家长和学生，自行车电瓶车排了一溜。虞晓桐拿着李锋皱巴巴的报名表找教室，像赶一场生死赴约，踏进教室的时候，脊背一阵酥麻。
    “进来的那个女生，你叫什么？”
    虞晓桐一惊，背上冒出一排细汗。教课的老师坐在门口第一排点人数，看见虞晓桐露出了狐疑神色。
    “我叫李，李锋。”强装镇定，但脸还是止不住发白。
    女老师拿笔尖在名单表上上下一滑，点点头：“进去吧，起个男孩的名字啊，下回早点到。”
    虞晓桐连忙低着头溜到教室最后面。事实上也只能是最后面，因为前排都已经坐满了人，大家的学习劲头这么高，难怪自己上课听不懂。
    “你也是四中的？”同桌的女生问道。她的声音温柔，但还是吓了虞晓桐一跳。
    “这里不全是四中的？”照李锋的说法，还得都是七班的。
    “有我们四中的，也有莲花、冠军的，前两天看校服还见到城西九中的同学，不过这两天又没见了，估计实在是太远了。”同桌耐心地介绍，“你前几天怎么没来啊？”
    “哦，我生病了。”虞晓桐随口扯谎。
    “你是几班的？我是四班的，我叫齐霁。”齐霁同学温柔地一笑，露出两个梨涡。
    “我是七班的，我叫虞……李锋。”差点说漏嘴。
    “你不叫李锋。”齐霁狡猾地一笑，“你肯定是帮别人点到。”
    虞晓桐紧张兮兮地盯着齐霁温柔无害的脸，脑子里迅速分析她突然告密的可能性。齐霁扑哧一笑：“别担心，我不会举报你的。”
    “后面两个女生！不听课就出去！”讲台上的老师疾言厉色，“我重申一遍，这里是补习班，不是你们的学校，不谈有教无类，只接收要求进步的学生！”
    齐霁吐了吐舌头和虞晓桐一起埋下头去。
    “看黑板！”再次疾言厉色。
    补习班的课讲得细，老师也凶，不过效果还是好的，虞晓桐感叹自己的脑子大概只适合传统的填鸭式教学，像四中这样的拓展式教学只能变成听听大概明白，做做全部都错。
    但要是人人都适应这种节奏的话，补习班为什么会人满为患？所以应该怀疑的不是自己，而是四中。虞晓桐自我安慰了一遍，顿时心中松快不少，然后抬头看见了正在推车准备离开的欧阳长宇。
    沮丧感再次袭来，像欧阳长宇这样的万年优等生都不放弃任何一次学习机会，那么自己听不明白四中的课就只能归结为不够勤奋和脑子笨了。
    隔天晨读课，虞晓桐如约买了李锋点名的蛋烘糕、小笼包和土家酱香饼，花了25块钱巨资。
    “你的恩情我记在心上了！”李锋一边吃一边拍着胸膊，“以后你早上想吃什么，我都路上给你带。”
    虞晓桐摇摇头：“我都在家吃。”
    “别搁心上，上补习班你情我愿，你不亏欠我。”李锋注意到虞晓桐脸上的不安，嘴含含糊糊地安慰道。
    李锋只注意到虞晓桐的不安，却误解了她的不安，虞晓桐无奈，不过这是一份好意，她是明白的。
    “李锋，昨天补习我看见很多穿四中校服的同学，欧阳长宇也在。”虞晓桐趴在桌上。
    “这有什么奇怪，他的第一名总不能第一次月考就让给别人。”
    李锋说得有道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压力。
    虞晓桐并不知道自己入学时在七班的排名，想来也不会太好，但是比起欧阳长宇显眼的第一名，至少不会在别人窥视的范围里，所以不优秀也是一种幸运，因为没有关注度。
    但这是自我开脱，虞晓桐的纠结点在于，不是擅长争名夺次的学霸，但也不甘堕落成末等生，鸡头与凤头可以不要，但鸡尾与凤尾都不可以当，总而言之，不能死得太难看。
    可是从昨晚目测的情况来说，自己这点讨来的努力在补习军队面前杯水车薪，甚至有些东施效颦的丑态。
    “你知道什么叫东施效颦吗？”虞晓桐无力地指指自己的脑袋，“我就是。”
    “就是说你是个丑姑娘呗。”李锋油腻腻的手拿笔写字，“东施笑……笑，ping怎么写？哦这个。”
    东施笑贫。
    虞晓桐两眼一翻，说得不错，换我肯定是不舍得吃25块钱的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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