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末口令

    
    话虽如此，虞晓桐还是委实刻苦了一把，抱抱佛脚总比不抱要好，自己定位尚不明确，万一真做了凤尾，尴尬的也只有自己。
    李锋最近是消停了不少，不太闹事，不管上课下课都专心睡觉，作业是一百个不写，空白的练习卷塞满了他的书桌。自从上次的那句“你管我”之后，虞晓桐也懒得再规劝，只是偶尔想到自己还在上着李锋白赠的补习课，过意不去之下给他带了几次早饭。
    月考如期而至，像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最后一门考完之后，虞晓桐走出教室伸直懒腰，感觉后背湿透。补习课是有用的，临时抱佛脚也是有用的，数学和物理竟然都答到了最后一道题，一时神清气爽。
    走廊里来去的男女生在热烈地对着答案，碰上大家答案一致的便欢呼雀跃，碰上答案不同的免不了争论一番。虞晓桐看着疲惫，便上楼找齐霁，刚在楼梯口转弯，就被个可乐瓶子砸得眼冒金星。
    抬头一看，是林渊不知所措的脸。为什么每次撞上林渊他都是这个表情，为什么每次他有这个表情的时候都是自己倒霉？
    我看不要叫林渊了，叫林冤吧！虞晓桐忿忿然。
    “抱歉抱歉，又撞上你了。”林渊道歉。
    这是什么话，抱歉的内容不该是你的可乐瓶子砸痛我了吗？什么叫又撞上你了，我才是谢谢姑奶奶又碰见你了。
    “谁准你乱丢垃圾的？”虞晓桐捂着脑袋，内心戏再足，一开口就是正经话。
    “不是我的瓶子，我不小心踢的。”林渊老老实实。
    概率这么小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只要前后相差一秒，就不会遭此“横祸”，虞晓桐猜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的钱，这辈子被上天在自己和他之间打了个死结。
    “算了算了，算我倒霉。”虞晓桐有些不耐烦，懒得和冤大头??隆
    “虞，你在这里。”回头一看，是欧阳娘炮好死不死地叫她，让人头皮发麻。欧阳长宇扭着腰肢走过来，一只手搭在林渊的肩上，一只手撑着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虞晓桐，“你跟我们的渊在聊什么呢？”
    渊？虞晓桐差点就吐了出来，正欲还击，欧阳长宇竖起一根手指贴近虞晓桐示意她禁声：“你同桌作弊了。”
    我同桌，李锋？怎么可能。虞晓桐不信，要说这位李锋，他压根就没在乎过自己的成绩，整日无所事事，睡得东倒西歪的，费作弊那个心思？还要被人发现？想不出来。
    虞晓桐不由自主地摇摇头，欧阳长宇眉毛一挑：“二班的路颖红亲自抓包的。”
    路颖红是二班的班主任，四中出了名的更年期变态狂魔，她带过的学生一个个跟兔子一样乖，全被吓破了胆，江湖送名“路淫魔”。被她抓了包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虞晓桐不找齐霁了，她扭头回了班。
    七班的氛围很差，虞晓桐就是这个时刻感受出来的。月考过后按例要进行班级大扫除，但是整个教室座位还没排回原位（考试要保证一人一座，都会将桌距拉开），堆在讲台上的教辅资料倒成一片，地上的演算稿纸、空白试卷丢得到处都是，而这么混乱的场面里面，大家还三五一堆地围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考试答案。至于班上的同学李锋作弊被抓，更别提有人问津了。
    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只有成绩才是重要的，其他的都不管吗？这样的人格真的健全吗？虞晓桐站在教室门口，心中不仅是愤然，更多的是失望。
    李锋的事很快传遍了年级，邵冬华也被教务处主任叫去谈话，教不严，师之过，她太年轻，在班级管理上没有经验，也被训得跟孙子一样。李锋回到座位上低着头，本来也没什么人理睬他，这会儿更是连吃几个白眼。
    “咱班中考成绩平均分是年级第一，是优班，居然有人作弊，真是老鼠屎！”
    “自己不愿意努力，还要扯我们的后腿，作弊必定取消成绩，这下怎么保证我们优班的平均分！”
    “真是没有集体荣誉感！我们优班怎么会分到这样的同学！”
    “就是！”
    张口闭口“优班”“分数”，虞晓桐再也忍不了了，她“嚯”地站起来：“了不起吗？都是优等生头抬得比别人高吗？这样说自己班上的同学还有脸提集体荣誉感，我都替你们难为情！”
    “你凭什么替我们难为情，谁给你的本事！”为首的女生不甘示弱，也站起身。自己为李锋抱不平，却得罪了一帮人，虞晓桐面对这么多双敌视的眼睛，并不是不心虚。
    “砰——”教室前方传来一声巨响，大家纷纷侧目，钟璐璐拿《英汉大辞典》砸向桌子，声音低沉有力：“月考第一名了吗？保送清华北大了？有脸吵？”
    “第一名”这个词好像戳中了那片女生的心，为首的嘴一撅，大力地拉过凳子坐了下来。虞晓桐还有点尴尬，这么冲动的行为好像是生平第一次，不管怎么说，钟璐璐一针见血，总算让这个场面交代了过去。
    “嘿，你激动什么？”李锋转过头嘻皮笑脸。
    “你怎么还笑，她们那么说你！”
    “有什么关系，说呗，我还不能让她们长嘴了？”
    “李锋，你真的作弊了吗？教务处要怎么处理你？”虞晓桐小心翼翼地问。
    “我说没有，你信吗？”李锋歪了歪头，嘴角带笑。
    “你说没有我就信。”虞晓桐不知为何地生出一股犟气，好像相信了李锋就是赢了那帮嘴碎刻薄的女生。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同桌呀！”虞晓桐也说不准李锋会不会作弊，他绝对有作弊的道理，但实在不像有作弊的风格。
    “谢谢你晓桐。”李锋收起了笑，眼珠子黑漆漆，他难得有认真的表情，其实他不嘻皮笑脸的时候，是个眼神非常纯澈的男孩子，“不是我作的弊。”
    “我没有作弊”和“不是我作的弊”这两句话有很大的差别，前者是否定，后者是否定之下另有其人。
    “那是谁？”虞晓桐脱口就问。
    李锋扭过头不再理会，也没有回答。
    两天之后，邵冬华略显疲惫地走进教室宣布月考成绩，这几天年级组老师加班加点批改试卷，计分，排名，她还为李锋作弊的事跟教务处周旋，费了不少心力。但结果并不如意，李锋对作弊一事供认不讳，取消月考成绩，吃记过处分一次。
    虞晓桐总分排第14名，这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本能地，她想跟自己的同桌好好庆祝一番，但李锋给了一个昏睡的背影，想到李锋的记过处分，同他庆祝只会打击人，虞晓桐悻悻地作罢。班级第一是欧阳长宇，似乎没有什么悬念，他看起来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下课就喊童鑫去操场打球。第二名是钟璐璐，第三名程??。钟璐璐是个永不松懈的人，月考刚结束也不见她休息，下了课就在座位上做习题，而程??的第三名就像是随便考考，一脸风清云淡。只有自己，考了14名，还沾沾自喜，觉得天上掉了大饼。
    各班成绩渐次排出后，年级大榜随之也在宣传栏召告天下，大榜人性化的地方在于，只公布年级前一百名的学生排名，名约“百优生”，这是四中的优良传统，但学生间流传的真相是，一个年级一千多名学生，全摆出来宣传栏放不下。虞晓桐忍俊，但格外赞同。
    去关注“百优生”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年级前十的，一种是徘徊在一百名左右的，各班的排名表都会在班级排名后附上年级排名，所以只有格外关注自己竞争优劣的人才会去看大榜。虞晓桐路过宣传栏时正巧没什么人，她考了全年级206名，上不了榜，但突然地想看看欧阳娘炮的竞争对手都有谁。她踮脚扒窗，拿手指一个个数：年级第一是三班的宋楚楠，第二名是二班的姜睿??，第三名是九班的萧楼，第四名才是欧阳长宇，前四名分数都咬得特别紧，基本上总分只在五分上下相差，而第五名开始就甩开了距离，到了钟璐璐只排了年级12名，程??19名。
    班级第二却连年级前十都排不上，难怪钟璐璐丝毫不敢懈怠。虞晓桐感慨四中可怕的竞争，不过是升入高一后第一次月考，人杰人熊就拉开了差距，自己的这个14名恐怕只要小小地透一口气就会被掰倒了。
    “想上榜？”李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虞晓桐回头就看见了李锋嘻皮笑脸的样子。
    “谁想上榜了。”虞晓桐慌忙解释。有时候很奇怪，明明心里并不是不羡慕，也并不是不渴望，却总是羞于承认，人人都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个宏大的目标既勇且荣，却偏偏别别扭扭地加以掩饰，仿佛向往和努力是件丢人的事情。
    “你努努力，先保证个两百优，再当个一百优。”李锋摇头晃脑地调侃，口气倒没有笑话的意思。
    “你怎么也关注大榜？”虞晓桐疑惑。
    “干嘛，倒数第一也是第一啊，底层人民也要派个代表关心关心祖国形势呀。”李锋还是没正经。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你的处分消了吧。”虞晓桐撇嘴。
    “得了吧，我才懒得想这种事，处分不处分的，都是校长主任的片面之词，我是危害社会了还是作奸犯科了？”李锋不屑。
    “那天到底是谁作的弊？”
    “想知道？这么想知道？”李锋狡黠地一笑，“晚上帮我逃晚自习，我就告诉你。”
    月考过后，学校统一定下了晚自习的规矩，寄校生和走读生周一到周五每天都要晚自习，周六周日走读生可以申请不参加。学校的风向一变，校外的补习班就倒了霉，学生没时间上补习，自然就经营不下去。虞晓桐也暗自担忧，这个14名补习班立了大功劳，如今上不了，下个月考，等着向后倒退五百名吧！
    李锋也不高兴，他不爱学习，天天被锁在教室里，十分不痛快，今天邵冬华请了假，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要脚底抹油——开溜。虞晓桐清楚地知道，帮了李锋逃课，就是坐实了“近墨者黑”，但是抵不过追寻真相的好奇心，更重要的是，她的内心想要有一个公道。
    李锋的计划很简单，操场东头靠河，东头的围墙修得不长，扒开绿化带有一条很宽的缝，钻出去就是河岸，趟过河岸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而虞晓桐，只需要在绿化带旁边“埋伏”着，替李锋放个风，回头回教室值班老师问起来，就说去了厕所还没回来，如此就算帮上了忙。
    “你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晚上如约来到操场，虞晓桐紧张得不行，瞪大眼睛东张西望，生怕从地里长出个教务处主任，割了他俩的双脚。
    “别怕，没人看见，我保证晚自习结束前肯定回班。”李锋信誓旦旦，准备钻墙缝。
    “你还没告诉我是谁呢。”虞晓桐拉住李锋。
    “那边是谁！？”校内的巡岗保安开着小电瓶车喊到。虞晓桐一口凉气没吸得完，就被李锋一下拽进了绿化带里。
    “别出声！”李锋轻轻一唬。
    虞晓桐自然不敢出声，闷头埋在冬青树下，连呼吸都快缓了频率。手电筒的光在绿化带里划来划去，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李锋比了个手势表示先走为上，虞晓桐摇了摇头，李锋还是想走，虞晓桐拉住他不放，李锋想了想，叹了口气，捡了块碎红砖在围墙上写了四个字：
    ——“是姜睿??。”
    写完他拿手指放在虞晓桐的嘴唇前“嘘”了一下，就钻出墙外，消失在黑夜中。
    姜睿??，姜副校长的女儿，漂亮，优秀，万众瞩目，本次月考成绩居二班班级第一，年级大榜第二。虞晓桐不知道在绿化带里蹲了多久，蹲得两腿发麻万籁俱寂才爬出来回了班。得知了真相后她的心中充满了更大的疑惑，一个比李锋更不需要作弊也不能作弊的人，为什么会做此选择？难道大榜上锃锃发亮的名字都是一片虚假繁荣吗？李锋又为什么愿意背锅白白吃个处分？
    那些生来发光背负盛名的人，难道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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