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美人儿叫秀珍

第七章 准许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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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珍又去队里干活了。
    秀珍弯腰耪着棒子苗地,腰疼得实在受不住了,就直起身子,暂停下手里活计,拄着锄头,愣神望着远处。
    文堂在前头跨过一垄地,悄没声地在秀珍的那行地上耪着。
    只要在同一块地里干活,文堂每每尽量靠近秀珍分活,常常帮着秀珍干。
    “看嘛啦?想嘛啦?东南大道来汉子啦?”不知队长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破口大骂秀珍。
    众人扭头看着。
    文堂气不过,从前边奔过来,冲着队长说:“大叔,你怎么骂人呢!”
    “骂人怎么啦?有你嘛事?你二齿挠(两个齿的农具)划横算哪一道儿!”
    文堂被噎了一口气:“你……”
    队长接着吼:“滚开!你寻思我不知道你小子肚子里是嘛肠子呀?我明告诉你:甭想!”
    文堂恼怒地指着队长喊:“你霸道!”
    队长一步上前:“你小子找死是不?”说完就抡起胳膊,朝文堂铿铿一通打。
    文堂无招架之力,倒在地上,鼻子流出了血。
    队长的几个本家弟兄也过来,撸起了粗胳膊袖子,在一旁助阵。
    秀珍吓傻了,呆在一边不知所措。
    众人忙丢下手中活计,跑来劝阻。
    队长住了手,仍吼着:“你甭他娘的当记工员了(当记工员多加工分),明儿个给我甩圈粪(当时最脏最累的农活)去!”
    文堂脑袋发昏、眼前发黑,无力站起。
    文堂他老叔把他扶了起来。
    回到家,文堂娘心疼地哭着给文堂擦鼻血,骂队长道:“畜类,真是畜类!”
    瘦巴身板儿的文堂爸无奈地责怪着文堂:“惹他干嘛,不知道他霸道啊?”
    文堂说:“不行,我得想法子,反正我不能让他再欺负秀珍!”
    从此以后,队长分活再不把秀珍和文堂分在同一块地里了。
    明天真的揭不开锅了。吃完从地里砍的马子菜、碱蓬,秀珍娘儿仨用饼子蘸着盐水发愁。
    娘说:“明儿个我上你姥姥家去,找你舅再要点儿吃的。”
    秀珍和弟弟都没言语。
    第二天一大早,娘就从炕上爬起来,拎个小布袋儿,步行着去八九里外的姥姥家。
    秀珍和弟弟站在村东头路口高土台上,目送着娘远去的背影。
    背影由大到小,几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消失在小道的拐弯处。
    从娘的背影消失的那一刻起,秀珍和弟弟就盼望那个身影的再次出现。
    明知道娘先不能归来,可弟弟就是不愿回家。秀珍连哄带劝把弟弟拉回去,姐弟俩提着空肚囊子在家等着。
    一头晌儿,弟弟跑去村东头好几趟,没望见娘的影儿,回家就坐在锅台上发蔫儿。
    秀珍给弟弟舀了瓢凉水,弟弟摇头不喝。
    到后半晌儿了,姐弟俩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秀珍和弟弟来到村东头,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小道远端的拐弯处。
    有一个小黑点儿冒出头儿来,姐弟俩一阵兴奋,望着,盼着,小黑点儿越来越近,越变越大,大到能辨出身形了——姐弟俩失望了。
    再怀着希望盯下一个小黑点儿的出现——再一次失望。
    几次失望后,天已麻麻黑了,眼前的路模糊了,弟弟禁不住哭了起来。
    秀珍把弟弟揽在怀里,抚着他的头。
    天全暗下来了。姐弟俩仍盯着黑黑的前方。
    渐渐地,听到有急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姐弟俩异口同声地喊:“娘!”
    “哎——”娘终于回来了!走到了姐弟俩跟前儿!
    秀珍禁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娘心疼地给俩孩子抹着泪:“饿坏了吧?”
    娘忙从小筐子里摸出俩饼子,说是姥姥现贴的。
    弟弟狼吞虎咽起来。
    秀珍也咬了一口,哭得更厉害了。
    姐弟俩饼子就吃着咸咸的泪珠子,跟在还背着小半袋粮食的娘腚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秀珍一连上了十几天工,队长给她分的尽是累活,她最终累趴下了,发着烧,浑身无力,不愿再起炕。
    娘从舅家背回的小半袋粮食也咂吧净了,娘又开始抹泪了。
    晚上,“跑壳郎”又来了,又提起了队长弟弟四蔫儿。
    娘瞅秀珍,秀珍低着头。
    娘说:“四蔫儿那孩子倒是挺老实。”
    秀珍白了娘一眼,没言语。
    娘对“跑壳郎”说:“我再跟孩子商量商量,明儿个再给你个话儿。”
    “跑壳郎”说:“行。”
    “跑壳郎”走了,娘小心地问秀珍:“四蔫儿……”
    秀珍生气地打断娘:“他不是老实,是傻!”
    娘“唉”了一声:“我能不知道么。”
    “嫁给文堂就会饿死冻死咱们吗?”秀珍问娘,好像也在问自己。
    “饿不死也冻不死,有他家人吃的准会给咱一口,有他家人住的准会帮咱一间,可他家那一帮孩子哪年哪月才能拉扯到头儿啊!”
    秀珍答不上话来。
    秀珍说不出“我宁愿过苦日子也要嫁给意中人”的话来,她自知没这份勇气和信心。
    她怵吃高粱饼子,她怕下地干活,她不愿再背那死沉死沉的草筐,她想吃香喷喷的大白馒头,她想穿条绒袄条绒裤,她想住起脊挂瓦的大砖房……
    这些文堂都给不了她。
    可四蔫儿又着实让人“接纳”不了。
    秀珍怨:世上怎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第二天,全家人空了一天肚子。
    娘叹了一天的气,弟弟舔了一天的眼泪珠子和鼻涕,秀珍用被子蒙了一天的头。
    傍黑儿时,文堂来了,说有话要跟秀珍说。
    秀珍娘推托秀珍有病,把他拦在屋门外。
    秀珍也听见了文堂的说话声,心里翻着滚儿,但最终没吱声。
    文堂无奈地走了。
    到了晚上,秀珍终于起了炕,沉沉地对娘说:“娘看着行就行。”
    娘就禁不住抹起了眼泪:“我知道委屈俺闺女了,对不住俺闺女。”
    “娘,不怪你,是我自个儿拿的主意。”
    是啊,秀珍是个有文化、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姑娘,她不会屈从娘,她只能“屈从”自己的内心。
    她劝自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能舍“鱼”而取“熊掌”了。
    她麻醉着自己:既然不嫁给意中人,那么,嫁给什么人都是一回事了。
    “跑壳郎”得了秀珍娘的准话儿,颠颠儿地跑到队长家。
    队长一拍大腿,裂着笑嘴:“我就不信小羊儿不吃苜蓿!怎么样?”
    “跑壳郎”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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