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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里的暖阳》
我蹲在地上埋着头剥蒜,心里盘算着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头,母亲有自杀的念头已经许久了,每天离别的噩耗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悬在我的心中。
我默念着那首倒背如流无名氏的《孤儿行》。
孤儿生,孤儿遇生,命独当苦。父母在时,承坚车,驾驷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腊月归来,不敢自言苦.........。越念心中越觉的委屈,把头缩的越深,闪着的泪光怕被被人看见。这样没有骨气的活着,恨不得钻进十八层地狱。
我的命运像戏剧一样,要多荒唐,有多荒唐。
母亲怀着身孕时,父亲和爷爷就先后得病去世,祸不单行,五岁那年奶奶也发生了车祸,也一命呜呼了。
在我的记忆里就不得父亲和爷爷的样子,每每看到别人的父亲,看到那双布满老茧宽厚的手掌,看到那一个可以坐在肩头的宽广的肩膀,都十分的羡慕和渴望。
开车的司机是个穷跛子,穷的叮当响,拿不出什么钱来,两万块钱便把一条人命打发了。我尚未记事,这些爱我的可爱的人儿便都不在了,只有母亲一个一人陪在我身边。
经历了这些事情,母亲也是备受打击,很久都不能接受这些事实,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才会得了重度抑郁。
2000年,那年我十周岁,叶利钦宣布辞去俄罗斯总统职务,并将权力移交给总理普京。中国政府首次派出民事警察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东京地铁日比谷线事件发生。台湾大选,由民进党陈水扁一39.3%的得票率当选,中国签署儿童权利公约议定书。不过这些大事件和我没有任何关联。
和我有关联的大事件是抑郁症—这三个字突然闯入我的生命,闻所未闻的三个字,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面对它。
说起母亲的婚事,当年姥姥是万万不得同意的,因为姥爷当年是区政府的一位领导,姥姥是电视台的一名财务人员,在历城市也算是一户有头有脸的人家,家境丰厚且殷实。
他们住在历城市地段最好的别墅区,也是讲“人情”和“面子”的人物,和这座城市里与所谓的“上等人”打交道。又怎会允许自己的长女下嫁到农村一个无业游民的家庭里去呢。但母亲执意要嫁,擅自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了嫁妆嫁了去,娘家无一人参加她的婚礼。
我的家里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情,姥姥出于悲愤越发坚定她当初的眼光是对的,而母亲却不曾低头,也不曾示弱,一再向姥姥表态自己并不后悔嫁给父亲,生下我,独自抚养我。
她像一个坚硬的磐石,坐落在无人理解的冰山一角,歌唱永恒,没有悲欢,也不曾哀叹离别。
可是她终究是单薄一个女人啊。
用《抽思》的前两句形容她最合适不过,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
在我六岁之前母亲都未曾和姥姥、姥爷来往过,只有小姨和小姨夫会带着小表妹,每年拿一些我没见过、没吃过的稀罕玩意来看我们一次,有的时候还会给我买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带过来。
一年当中我最盼望的日子除了过年就是小姨和小姨夫去我们家的时候了,我欣喜万分,小心翼翼、爱不释手的端着礼物,手舞足蹈。
只有那一刻,我才感觉自己不那么卑微,下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快乐的孩童。
虽然贫穷,但我依然快乐,整个村子都是我一展歌喉大放异彩的舞台,家里的院子任由我摆布,没有人鄙视我,也没有人欺负我,村里的小朋友和我是一样的,大家都吃不饱,穿不暖,一样穿着打着补丁,露着脚趾头的鞋子,一样布满泥巴的脸和手掌,有的比我好也只是好了那么一点点。
在村子里的日子我做着蝴蝶的美梦,逍遥快活,和小伙伴们结伴粗矿的玩耍,没有玩具我们就自己制造玩具。摔泥巴做的瓦屋,把木头削成两头尖,用木棍打着玩,妈妈用布缝制的迷你小布包假装成石子抓来抓去,不硌手,丢沙包跳大绳捉迷藏,不亦乐乎。
六年的光阴一晃而过,转眼我就到了上学的年纪,既满怀期待又惴惴不安。每每见到大哥哥大姐姐在老旧的围墙里面跑步嬉戏打闹的样子,我都情不自禁的多看一会,好生羡慕他们脸上那种带着光辉青春洋溢的笑容,可是我又不安,担心自己成绩不够好,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在一个周末的晌午,我正蹲在大门口帮妈妈挑煤炭,把烧过的但是还能继续使用的煤炭挑拣出来,以便二次使用。
忽的二舅匆匆忙忙的到访,不知所为何事。我心里分外好奇,索性怯生生的躲在窗户外去偷听,一探究竟。
二舅厉声质问母亲。
“你打算让这个孩子在这上学吗?我刚才路过特意去看了一下,学校的老师都是些读过几天夜校,识几个大字的小老头,孩子们没有像样的黑板和课本,落后的教学环境里面破旧不堪,没有暖气没有电扇也没有读书馆。你的人生已经这样了,还要你女儿比你过的更惨吗?姐,你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去和爸妈和好吧,哪怕只是为了孩子。”
“方运,那我能怎么办,命运已经这样安排了,你让你姐怎么办”母亲嘴巴微微颤抖,嗓音枯竭的咬牙说着。她坐在一个长凳上,用一只手掩住了半张脸,可还是没能遮住那滚烫的泪水如泉涌,一泻而下,倾出半生委屈。
妈妈和曹雪芹笔下的黛玉妹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弯似蹙非蹙卷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玻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自古红颜多薄病,我不禁感叹母亲定是这样的红颜,若不是,奈何像今日这般凄惨。
母亲的基因是极其强大的,我像极了她的容貌,但也还好,只是脸蛋像。我体型虽瘦小却健康,骨架极小肉多,软软绵绵的,遗憾的是这堆肉却长错了地方,该突出的位置却没有几两肉。
很多没见过我母亲的同学都说我神似红楼梦里的黛玉,眉目清秀,给我起了绰号“颦儿”。
我低下头双手合十:“求求老天保佑,我出身贫贱,望老天保佑我能越过越好,不要像母亲这样清苦,也不要再让我的母亲再受苦了”我带着哭腔祈求到,为了心诚则灵,我又多拜了几下。
房间内的对话还在继续,小舅舅冷冷的说:“我已经找方康的那所学校了,是全市最好的实验小学,拥有全市最好的师资力量和教学环境。校长已经同意让行星过去了,你考虑好就带着孩子去吧,暂时住在爸妈别墅的阁楼里,我没有方鲁有本事,面子大,他说什么爸妈听什么。况且二楼房间还有他一家未搬净的东西,方康那个孩子你也知道是什么样的,咱们...”
“咱们,咱们尽量躲着他,不招惹他。”二舅的声音里夹杂着特别复杂的感情,听起来又气愤又无奈。”
“对了”他接着说。
“孩子的借读费我会交清的,学费不多,你只管每年的学费就好了,吃住上,你和爸妈说两句好话,也用不着你花什么钱。毕竟亲情大于天,他们看你吃尽苦头,心里还是不落忍的。”
母亲一直有气无力若有所思的托着腮,缄默不语。
二舅是一家银行普通的柜台职员,因为没有大舅的好运气,一工作便进了法院,仗着姥爷的势力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三十出头当上院长,不过也成了他事业的顶峰,姥爷年纪大了,和那些达官显贵不走动后,大舅的事业也再没有了什么进展。大舅妈在一个事业单位专门奉养官太太的科室,三天大打鱼两天晒网的去上班,收入却待遇却颇为丰厚。
二舅也是姥爷的老来得子,比大舅小十岁,工作的时候,姥爷已经快退休了,几乎没什么势力,能把他安排到银行已经是锦上添花了,小舅妈在银行当打字员,没有正式的工作。
在这个人人都带着虚伪面纱的城市,想要活出个人样来,想要在鱼龙混杂的伪善里混的如鱼得水,还得是大舅夫妇那样擅长曲意逢迎、上交不讪的人,何况人家运气还好。像二舅夫妇那样老实本分、踏实肯干的正经人反而不易咸鱼翻身。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好好考虑考虑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话音一落,二舅扬长而去。留下母亲一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开学前夕,母亲果然带着我去了那座城市。我第一洗坐大巴车,第一次探知村子以外的世界,很是兴奋。我眨着弯弯的眼睛,感眼神所及之处布满新奇,赞叹着外面世界里欣欣向荣的景象。我第一次见到城市,母亲没有立即把我带到姥姥家,而是领着我城市里东逛逛、西走走,转悠了一天。
“小星,今天我先带你熟悉一下这座城市,认一认你的学校,再去姥姥家也不迟。”妈妈慈眉善目的对我说。那个时候她只是黄干黑瘦,面容憔悴,表情僵硬,但并没有现在这样寻死觅活,一语不发。
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见高楼林立和如此宽广的马路,第一次走进商场和书店,这里的物品琳琅满目,第一次看见高层的教学楼,偌大的操场和篮球场,绛红色亮丽的塑胶跑道。羡慕的目光撒落在邂逅的城市少年身上,不过也窃喜自己将要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本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端,直到傍晚时分到了姥姥家,才把这一切的美梦打碎,化为泡影。
姥姥姥爷的住处令我瞠目结舌,我从没想过过苦日子的妈妈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每座别墅门口都有一个围栏搭建的小院子,比我家的小院子绚丽太多了,院子里种着各种各样我没见过的花,一缕淡淡的花香调情似的抚过我的鼻尖。
我问妈妈:“脚下这一个个小鸭蛋似的是什么,滑滑的。”我呲着牙傻傻的笑了。
母亲也噗嗤一声笑了,告诉我“是鹅卵石”我心想了,瞅了一眼,还好四下无人。
那天姥姥姥爷家的人都到齐了。除了二舅和小姨两夫妇打过照面其他都未见过,我怯生生的躲在妈妈屁股后面,脑袋绕在她的腰面上,排除法也能判断出分别哪位是姥姥姥爷和大舅大舅妈了,在妈妈的指令下我恭敬的打过招呼。
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虎视眈眈的,我感觉进了牢笼一般。气氛很是尴尬,只有二舅在打圆场,沙发里还窝着三个小孩,舒服的靠在沙发上,除了小姨的女儿周柠檬倍感亲切。
周柠檬比我和方康小一岁,清爽帅气的短发配着一张中性清秀俊朗的面容,浅色的发丝衬的玉色的肌肤白皙剔透,微微眯起的眼睛嵌着琥珀色的瞳孔,挺直的鼻子下是微微上扬的唇,既有女孩子的精致,又有男生明朗的线条,仿佛冬日和煦的暖阳。
我暗暗想前世修得多大的福气换来如此好皮囊,沉浸在她的高颜值中无法自拔。又瞅了瞅其他两个孩子,从未见过。
“别愣着了,到家了都坐吧!”
二舅尴尬不失礼貌的陪着笑招呼着。然后把一个两岁的小女孩推到我面前说:“这是你表妹,我闺女,大名叫方知,小名叫乐乐。小星,以后你没事常带着她玩”二舅年纪虽小,结婚却是甚早,十八岁就赶在姥爷离休前夕办了婚礼,第二年便有了这个可爱的宝宝。
我瞪着黑黢黢的大眼珠,没有吱声。直勾勾的打量小女孩,方方正正的脸型、炯炯有神的眼睛,婴儿肥的脸庞和舅妈很像,她扎着两束微微翘起的麻花辫,嘴里含着棒棒糖,穿了一身看上去很名贵的丝绸唐装,脚上裹着一双红缎子的绣花布鞋,像从民国穿越来的小美人,一看便知是被舅妈故意打扮成此状。
她调皮的挑逗我,冲我睁大眼睛又把眼睛眯起来,像只小猫。羞赧的笑了,分外可爱。
最后舅舅又指向了那个歪着身子斜眼看我并和我同岁的男孩。
那个后来我才知晓方能制造我梦魇的人。
那个虽有着血缘关系却分别以后彼此再也不见的人。
离开那以后,那个十年后不敢来参加我婚礼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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