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

95.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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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泽修了许多年的道, 读过很多年的书, 他并不羡慕高高在上的宗师真仙,对载入各类道典的神仙佳话也兴致缺缺。如今的道门弟子为了一点机缘、修为、名声算计来算计去, 或是像一些所谓的老散修,皓首穷经死咬着几本旧经书, 一辈子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天地。在陶泽看来,这些都不算道。
    道是什么?道门真仙翱翔天地之间,放浪江湖之中,朝游北海暮苍梧, 孤身一人敢向天道拍案叫板, 那才是道。
    所以曾经陶泽觉得,这世上无不成之事,无不毕之功。移山填海,颠倒乾坤, 只要能够豁得出去,全都不在话下。对于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复活邪术”,他不仅大逆不道地想了,更是去做了。他找到了天下阴气齐聚的太白城, 又拿自己的寿数做酬劳, 请有愚一族搬山太白, 揣摩研究清阳观的邪典, 耗尽所有的心血, 布下了招魂阵, 只为复活清阳观的修士。
    这些事情放在道门, 那些老修士想都不敢想,可陶泽却去做了,也付出了别人不敢想象的代价。
    他并没有看上去那般的强大,他心中害怕,他这几个月几乎没有合过眼,他是真的害怕,怕这一切真的是因为他当初失手打碎的那盏魂灯所起。
    于是他招魂太白,他只求一个明白,不管是活得明白还是死得明白。
    只有清阳观修士才知道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要复活他们,得知当日的真相,若一切祸端的确是他打碎的那盏魂灯引起,这罪他认了。他但求死个明白。
    观沧海说他搜集的那不是魂魄,陶泽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是人走一条路走到了这个份上,但凡抓着根救命的稻草就不肯放了,他怎么会辨不出来魂魄和灵识?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不相信那些人真的活不回来了,不相信自己也不过芸芸众生中一个碌碌之辈,不相信原来这世上也有他做不成的事。
    他觉得自己置身于火海之中,四周八方都是火。
    观沧海捏碎了那枚玉石,在那些灵识散开的时候,陶泽忽然用力地捂住了嘴,大口的血呕了出来,他没有说话,低着头拼命地忍着咳嗽。在他身后的小鬼用力地抓紧了他的胳膊,拼命而急促地说着些什么,像是安慰。
    观沧海看着陶泽,终于低声道:“无论生前如何,阖眼那一刻便是安息了,余下的都是生者的事。”
    陶泽只是更用力地捂着嘴避免让血涌出来。那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小鬼一直靠着陶泽,他很怕观沧海,一直不敢看过去,只用胳膊紧紧地抱着陶泽。
    陶泽缓过来后,抬头看那迅速流散的灵识,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许久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他像是失去了支柱似的,一下子塌了,浑身的魂魄散开,一阵柳絮似的飘了出去。
    观沧海看着他。
    逆天行事,要付出逆天行事的代价。
    孟长青一行人赶到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孟长青是最先认出陶泽的,直接朝他吼了一声,“陶泽!”他收了大雪剑,走到了陶泽的身边一下子蹲下抓紧了他的肩,“陶泽!?”
    孟长青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陶泽,太瘦了,浑身都盘旋着浓烈的阴郁之气,“陶泽,你怎么了?”
    陶泽坐在雪中,黑色的袍子埋了半边在雪中,看样子已经枯坐了许久了,魂魄和雪齐飞。那是修士道消兵解之相。
    “陶泽?”
    陶泽终于看了孟长青一眼,像是终于恢复了些意识,反应却很慢,过了很久,他才抬手轻轻地抓住了孟长青的胳膊,一个字都没有说。
    孟长青满脸的惊诧,一把用力地抓过陶泽的手帮他渡灵力,他觉得陶泽快死了,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只知道将灵力渡入陶泽体内,“撑着点,陶泽,撑着点。”他不停地说着话。
    周围已经有修士看出那浓烈的邪气,刷一下抽剑出鞘,“是那邪修!”
    孟长青闻声直接抽出了大雪剑反手插在了金碑阵中,眼中金色雾气暴涨,所有人的剑都被压了回去,连吴聆的降魔剑都被刷一声压了回去。孟长青另一只手用力地抓着陶泽,一点点给他渡着灵力,护着他的心脉,他的手有些抖,大雪剑却是纹丝不动地立着,穗子哗啦啦地在风中响。
    周围一片哗然,孟长青只是盯着陶泽,不顾一切地给他渡着灵力。
    陶泽意识有些模糊,像是终于认出了孟长青,“你怎么来了?”
    孟长青低声道:“我带你回玄武,我们马上回玄武。”
    陶泽闻声一下子没了声音,竟是半天哑然。
    他知道,回不去了。
    可是孟长青死死地抓着他,在他要说话的那一刻,孟长青猛地打断了他,“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先回玄武,有什么事以后再说!陶泽,你撑着点。”话音刚落,孟长青愣住了,低头看去,掌中源源不断的灵力渡入陶泽的身体,却又像是穿过陶泽的身体飘散在空中。
    跟萤火似的,将那件黑色的袍子鼓了起来。
    孟长青没有去问陶泽怎么了,做了什么,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将更多的灵力渡了进去,然后低声说:“你撑着点,陶泽,不至于的,有什么事回玄武再说,不至于的。”
    陶泽看着声音有些颤抖的孟长青,他知道没用了,招魂阵法必须摆在阴气齐聚的太白城,为此他付出了许多代价,包括寿数。当时想的是不管如何,要把清阳观众人救回来,结果就差一夜,那阵法毁于谢怀风之手。陶泽觉得,这些都是命。哪怕是灵识,能够重见一面,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好啊。
    说到底,都是命,放在道门中,这叫造化。
    陶泽看着给他渡着灵力的孟长青,他浑身的魂魄已经如雾气一般溃散,终于他对着孟长青道:“回去转告我师父,我对不住他。我这性子不怎么讨人喜欢,二十多年来,给他添麻烦了。”
    孟长青一把抓紧了陶泽,“你撑着点。”他眼中的金色雾气已经全部失控了,渡入陶泽体内的灵力将陶泽浑身的阴气都给覆盖了过去,他说:“我带你回去,陶泽,你撑着,我带你回去!”
    陶泽看着孟长青,他本来是不觉得有什么的,修道之人,又是个药师,无父无母,也无妻儿,他并不如何怕死,可见孟长青死死地拉着他,他竟是难得生出一种悲酸的心境来。而今想想,两人也是同门十年了。许久,他问他,“你专程来带我回去啊?”
    孟长青点头,“对!”说这个字的时候,金色灵力已经如雾般笼罩了整个金碑阵,磅礴翻涌,他半蹲在陶泽面前哑着嗓子对着他道:“我专程过来带你回去的,我和我师父差点没闹翻,我把他气成那样,不把你带回去,我都没法跟他交代,所以你撑着点。陶泽,你撑着。”
    孟长青用力地抓住了陶泽,他完全不顾自己也与之溃败的灵力,只是一味地往陶泽体内渡灵力,他已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陶泽闻声倒是有些微微痴愣,还未有所反应,眉心一凉。
    一直默然看着的观沧海终于伸出手,两指点在了陶泽的眉心,在孟长青手中完全刹不住的魂魄崩溃之势一下子止住了,观沧海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孟长青周身全是翻涌的金色灵力,吹得他道服簌簌作响。
    所有人都看向观沧海,连压着浑身颤抖的孟长青都回头看去,观沧海只是看着陶泽,两指间有真气回转,化作十多缕缓缓地渡入了陶泽的体内。
    没有一人认识那是哪一路的术法,只能看得出来是续命所用。
    在真气的牵引下,陶泽原本的魂魄竟是在渐渐地聚拢,他闷哼了一声,似乎压着极大的痛苦,却没有再吭声。孟长青诧异地抬头看了眼观沧海,一下子抓紧了陶泽的胳膊,发现陶泽的命火一点点升起来的时候,孟长青眼中终于慢慢地生出光亮,渐渐露出狂喜来,“陶泽……”
    陶泽控制不住似的哗的吐出一口血,是鲜红的,命火一瞬间稳住。孟长青猛地扶住了他,“陶泽!陶泽?”
    观沧海卷了下两指,慢慢地收回了手。他望向孟长青,正好对上孟长青回头看他的视线,他没有说话。
    陶泽脸上终于渐渐恢复血色,他看向观沧海,他知道观沧海是谁,所以才震惊。
    周围的修士原本看见那邪修必死无疑,对孟长青的出手有些轻微的不解,此时见那修士的命火竟然稳住了,一下子哗然更大,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状况,唯有吴聆看着观沧海皱了下眉,在所有人都注意着陶泽与观沧海的时候,吴聆的视线却是转开了,望向空中那些流散的灵识。
    过了这么久,灵识已经流散得差不多了。在无人注意的地方,原本流散的灵识有几缕没有散开,而是反向朝着陶泽拂了过去,慢慢的,竟是有聚拢的趋势,吴聆的视线一下子有些幽深。
    那原本躲在陶泽身后的无名小鬼忽然喊了一声,“啊!啊!飘回来了!”
    大半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引了过去,那小鬼蹭一下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似乎很激动,“看!看!”
    众人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刚刚稳住命火的陶泽也抬头看去。
    有几缕灵识竟是在风中不散,主动朝着他掠了过来,也不知道是谁的灵识。陶泽的眼睛缓缓地睁大,鬼使神差似的,他抬手去拢那灵识,大约七八缕灵识吧,悬停在了他手中,像是昏暗的烛火似的。
    陶泽也很是震惊,他以为这些灵识必散无疑,却没有想到没有任何的道术辅助下,竟然有灵识凝聚不散,他忽然看向观沧海,问道:“这……”
    观沧海望着他手心的灵识一会儿,低声道:“招魂术,若是招的是灵识,多数是生前最后的意识。”他轻微停顿了下,“她生前最后一念是你,心中有憾,所以一念在你周身盘旋不散。”
    这不是招魂术留下的,而是她自己选择留下的。世上道术变化无穷,但许多时候,真正撼动山海又不可磨灭的,往往是道术之外的东西。
    这也是玄武的道本,玄武修道先修心。
    陶泽闻声更是迷惑与震惊,“对我有念?”他一下子看向手中,火一般绵软的灵识,他几乎不敢动一下手指,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观沧海看着陶泽,他其实也有些不明白为何清阳观中会有人对陶泽有所留念,打量了那灵识一会儿,低声道:“破碎成这样,不一定能聚起来,若是聚起来,可以知道她死前所见,或许还能得知她所想对你说的。”
    陶泽一下子看向观沧海,刚刚命火稳住的那一刻,他没有太大的反应,此刻却仿佛终于活了过来似的,“能聚吗?!”
    孟长青半蹲在地上扶着陶泽,他现在脑子其实有些懵,他也下意识随着陶泽看向观沧海。
    观沧海在两人的注视下,终于低声道:“不容易。”
    他说的是“不容易”,而不是“不能”。
    陶泽像是终于有了活人的气息,一把拢住了那灵识,眼睛骤然放出光来,“好……”他似乎不会说话了,“那就行……好的……那真的是太好了……”他激动之下猛地又咳嗽起来,一把抓住了孟长青的胳膊。他抓的很用力,仿佛一下子变得惜命起来。
    孟长青忙扶住了他。
    金碑阵外,吴聆一直盯着陶泽手中的那团聚聚散散的光,当听到那灵识能聚的时候,他脸上没什么反应,降魔剑上系着的穗子却一下子抖开了,轻轻扑簌了两声,又歇了下去。他的眼神原先是有些幽深,又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
    那群修士本来是前来捉拿邪修,变成如今的局面,估计谁也没有想到,怎么那邪修怎么忽然和李道玄的弟子扯上了关系?更诡异的是,那邪修貌似还是个玄武弟子。吴聆与长白弟子率先站出来帮陶泽与孟长青解围,说是闹了个误会。那一日被观沧海所救的那一派弟子也站了出来,替金碑阵中的观沧海说了两句话,估计是把这三人当做一伙的了。
    吴聆自知解释不清楚,也不多说,表明此事玄武一定会彻查,他在外游历多年,在道门的声名与地位都很高,他一出面说话,语气肃然,众人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陶泽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似乎浑不在乎,他只是握着那团灵识。他看向观沧海。
    观沧海也望着他,许多事心照不宣。这孩子不容易。
    陶泽并不失落,反倒是渐渐地狂喜起来,足够了,真的足够了,他压着喉咙里翻涌的血气,护着手心的那团微弱的灵识。
    道门推崇道法自然,一直以来都主张限制弟子滥用聚魂术法,许多招魂术都是禁术,乃至于如今有个说法,用招魂聚魂道术的都是邪修。这灵识只是清阳观弟子生前留下的一点意识,打个比方,人去世了,影子却留了下来,魂魄是本体,灵识便是影子,两者不可混为一谈,重聚灵识比聚魂还要难上许多,因为灵识往往比魂魄更脆弱。
    陶泽也不知道观沧海要如何做。他知道观沧海是谁,昨天交手便察觉出来了,那样磅礴强大的金仙灵力,他只认识一人,这世上也只有这一人,那人是玄武的问道碑。
    可即便是拥有再强大的修为的道门金仙,面对破碎的灵识,也只能束手。这灵识如今碎成这样,是真的一丁点灵力都承受不住了,更别提金仙灵力。
    陶泽之前用极大代价设下的阵法倒是真的有可能重聚这些灵识,并且让其短暂地附身尸体,造成“复活”的假象。可如今那法子行不行得通另说,那阵法邪气太重,已经被谢怀风误打误撞地毁了。
    陶泽没有办法了,观沧海却说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办法。
    此地是北地,北地苦寒,佛宗林立。
    “若是供入珈蓝寺庙,兴许能得到一线机缘。”他低低说了一句,雪落在了他的肩头。
    孟长青当时的全部心思都系在疯狂咳血的陶泽身上,若是他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观沧海望着自己的眼神非常熟悉,他一定能认出来,可是他没有来得及回头看。
    北地佛寺星罗棋布,有布衣僧人坐在院中,一下下敲着木鱼,袈裟上积了两三堆雪。
    梵音阵阵传开,“云何为贪?于有、有具染著为性。能障无贪、生苦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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