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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当年冉闵灭胡,邺城大乱,邺宫村逃的逃,死的死。虽没打听到一户姓杞的人家,但怕是凶多吉少。”
“陛下,当年孙老爷丧女,沿着河两岸找了足足半月,才捞到女儿的尸体。密探沿着雍水一路打探,有个下游的樵夫说了件蹊跷事,在孙老爷寻来之前,他见过一个铁面人捞过一具尸体埋在了荒山上,远远瞧着。那应该是个孩童。”
“陛下。”
耳畔萦绕的碎片已然拼成了一副清晰的画面。她是某个黑手处心积虑养了数年的棋子。她冒名顶替韵韵,混进轩国,接近自己,不过受命于人罢了。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不,她是个细作。还是个愚不可及的细作,菩提、避孕、张宛凝。留下这么多蛛丝马迹。他竟有几分怨她,为何不瞒天过海得更彻底一些?要瞒,为何不瞒他一世?
轩辕远毅腾下软榻,似喘不过气般大步迈向窗棂。哐嘡。他一把推开窗,任微凉的秋风拂过脸庞。他以为,清醒了他便不会再犹疑。可,事与愿违,他死死揪紧千千结,心亦随之结作了一团。他想他称得上心狠手辣,母亲先斩后奏地赐死张宛凝,他事后未过问半句,静默便是他的默许。张宛凝之错,不过。贞节二字。而她,细作远比战场上的仇敌更可恨,万万不得心慈手软。然,他狠得下心吗?离了她的半年,那度日如年的滋味。他微仰着头,凝着漫天繁星,眼神迷离,心智迷乱。
“陛下,”方平怯生生地猫了进来,“蔽月居的马车已出了雍州,可要设。关。卡拦截?”
轩辕远毅顿了顿,半晌无语,垂眸瞥一眼红线缠绕的菩提。他长舒一气:“放行。”
方平着实一惊。
“继续跟着,若是出关,不必阻拦。”
方平猫出去没多久,又黑着脸进了来:“陛下,贵妃娘娘求见,奴才有打发她走,可。”
“宣。”
夜深人静时,韵儿曾痴想过许多回当下的情境,却从不曾料想竟会如此平静,又如此难熬。他慵懒地倚坐榻上,她温婉地替他揉肩。看似再恩爱不过,再温馨不过,唯独当事的人心底明了,他们竟有多心猿意马。
“芸儿还好吧?”沉默许久,轩辕远毅不痛不痒地扯了这么一句。分明知晓她今日没入过公主府,却。幽幽有些心虚,他温润浅笑。
“我今日没去看嫂嫂。”瞥见他拢在掌心的千千结,心没来由地一揪,韵儿不由紧了紧掌心力道,“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取名是大事,还是。你来吧。”
轩辕远毅没有推辞,唯是偏着头靠上了她的腰,双眸尽是眷恋。可须臾间,他便直起了身,缓缓递了递千千结:“菩提当真能保平安。孤在汾水,多亏了她。”
“孤”?这字眼似一柄利锥插进了心口,果不其然,竟被她料中了,韵儿差点把持不住,便连玄青肩头的手都止不住地颤了颤。
“念珠一百零八颗,如何能独独少了她?这个。”轩辕远毅抑了抑些许紧绷的面色,木然地递了递,语气倒万分平静,“孤用不上了,拿去穿进念珠吧。”
啪嗒。一滴秋雨落在了玄青肩头,顷刻便渗入了严密的丝线,消逝无踪。
这便是他的道别?韵儿颤颤地缩回了手,连带着退了一细步。她并未伸手去接千千结,反而覆上了自己的腕子。抚了抚缠绕手腕的念珠,她轻轻地绕了下来,缓缓递过去,塞在了捏着千千结的掌心里:“念珠送你,如此,一百零八颗,也是。完好无缺。”
轩辕远毅微怔,摊开的手掌略显僵硬。他微微偏着头,却到底没扭头看她,唯是顺手把念珠一圈一圈缠在了腕上:“孤与这念珠有缘。”似犹豫一二,他落寞垂眸:“十年前,孤捡过一条一模一样的,是一个。”他停了手,总算偏着头抬了眸,这眼何其缱绻又何其凄冷?“小姑娘的,她的姓很奇怪,杞。桑,孤如今都还记得。”他直勾勾地看着她,那眸光是直戳心底的犀利。
韵儿只觉眸在抖,手在抖,心在抖,浑身都在抖。记忆啊,如十年前的雪花飘回了而今的天际,她既觉惊,更觉冷。她定定地看着他,邺宫村的那个小哥哥,若不提起,她绝对记不得,可偏这一提,顷刻变得模糊又清晰起来。十年前,他们就相见了?那种下的缘啊,竟酿作了今日的孽。她是不是早该把这菩提扔进火炉?菩提才是孽根。如此,菩提下的丝线便不会化作今日的追魂索,累她丢了唯一的情缘、唯一的他。
转瞬,她却又觉解脱,担惊受怕了许久,真到了落幕的这天,如何不是解脱?纵是没有菩提,纸包不住火,终一日他还是会看穿她。原来,他们的红线并非村口的顽童,而是这串菩提。十年前,她便注定是他的新娘,如此,可道是亡魂落魄之际的欣慰?
她移眸盯着黑黝黝的菩提,唇角竟勾起了一丝凄清笑意:“世上哪有人姓杞?‘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她没有姓,因为她。没有爹。”
水润的眸漾起一丝涟漪,尤是见那双星眸盈盈的尽是泪花儿,轩辕远毅逃也般移了眸,语气些许清冷:“孤应过你,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都护你。张宛凝临终。”他咽回了话,陡然起了身,疾迈几步:“孤应你的,办到的。可——”
韵儿似一尊木偶,一动不动的钉在了地上。听他说护她,她也只是眸子里的泪光颤了颤。她知晓,他起身要对她说的,怕是这世上最残忍的话。她不想听,可,这是她的宿命,她逃不掉了,如顾容月所料。
轩辕远毅哽住般顿了半晌,才低沉得近乎无声地说道:“五年,孤。”
她在等,心哽在嗓子眼,堵得满脸通红。
他缓缓地回了头,眉宇映着宫灯的烛光冷毅得近乎寒冬的冷山,那双眸子却是暗涛汹涌的深潭:“你可有话想说。”
话?她藏了一辈子的话,无处可诉。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她知,这怕是她唯一可以开口的机会,不,是乞怜的机会。她走投无路,如外婆所说,她除了服软,唯有服软,可对面的人,可还是她的夫君?
膝盖颤抖着,她默默地跪了下来。她微仰着头,脖颈哽咽着,却说不出话来。
他急急别过了脸,捂着额,脸色苍白。
泪就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微仰着头,硬生生地给倒了回去。半晌,她才缓缓地半张了嘴。
“说什么都别说你爱孤。”他的声在抖。他扭过头,直直地看着她,瞬息间,眉宇便涤得平静无波,连语气都平静无波,“谁是你的主子?”
泪轰地盈了眶,她方才开口,本想说,她纵然什么都是假的,唯独对他都是真的。她想说,她含着黄连出世,这一世的苦都等着他救赎。可,她闻声哑然。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任泪一滴滴滚落。临了,她垂眸,不置可否地苦涩一笑。
他仰头,微张着嘴,似有愠色,又似有话要说,却生生咽了回去。他撂下千千结,覆着膝盖紧了紧,顺了脸色:“顾容月?念邺寺?还是另有其人?”
她愕地抬眸,只见他活脱脱判官模样。他是有备而来,他这厢与她风花雪月,另厢却在暗暗查她。他既然查她,为何不查个水落石出?为何不查查她这十余年是如何踮着脚尖、踩着刀刃过活的?为何不查查她有多苦多难?他已然给她定了罪,她还有何好说?她哽了哽,顾不得拿帕子,捋着袖口抹了抹泪,摁着地砖起了身,近乎嘶哑地说:“命不由己,身不由己,我无话可说。”
她的身影堵着烛光,投映一抹黑影,正正笼住了他。他们就这么对视着,对峙着。
最终,她败下阵来,垂了睑,落寞道:“永玉,我知,这怕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这。”脸色阵红阵白,她咽了咽,吃力道:“也是我最后一次求你。我不求五载,我只求五日。给我五日,好吗?”
她的声音又细又轻,轩辕远毅听着,面色到底起了波澜。他起了身,踱近两步,缓缓伸手拭了拭她眼角的泪痕,静静道:“好。”
她愕然,抬眸看着他,却没有喜,唯有悲。
“孤给你两条路。”轩辕远毅缩回手,深吸一气,定定地看着她,“其一,孤给你五日,海阔任鸟飞,各路关卡均不设防。可。”话锋一转,他微敛眸光:“五日后,你我再无瓜葛,若是他日你再落在轩国之手,孤——”他稍稍别了目,眸光微颤:“不会再留情面。”
他的语气生冷,落在韵儿耳中却滚烫。生路,他予她生路,这可是爱?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甜蜜,她想笑,却哭了,泪潺潺滑了满面。
“其二。”他转了身,坐回了榻。唇角微嚅,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临了,终是凝着她开了口:“弃暗投明,换个主子。一字不落地把你的前世交代清楚,把今生一日不落地交给孤,寸步不离溪露宫。孤饶你不死。”
他的语气冰冷,决绝得掷地有声,听着更有几分狠戾。可,这无疑还是条生路。倘若这还不是爱,那世上还有什么是?
他在泪湖里摇曳,虚无得似大漠的海市蜃楼,她中了魔道般只想把这虚无搂在怀里。她碎着步子,一步一步,泪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近了,视线模糊到她都看不清他的脸,只依稀瞧见朦朦胧胧的轮廓。她颤颤地伸手,抚上了他的眉。她忽然有了幻觉,幻觉她似得了整个世界。她哭得不能自已,哽咽着却似含着笑。忽的,腰肢一紧,她被拉拽着扑在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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