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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攻城掠地,比那夜的暴虐更恣意。
他纠缠着她的舌,直把纠集于心的隐忍、暴怒、焦虑和痛楚悉数倒将了出来。她的温纯是世上最好的麻醉散,他不想清醒,此刻,须臾的清醒都似枷锁掐着他的喉,叫他喘不过气。她踏入这道门时,他分明只给她留了一条路,分道扬镳的路。可,她一句“命不由己”便驱得他昧着理智,竟想替她改命。
这个女人几个月前还在对别的男人说远走高飞、浪迹天涯。这个女人几十天前还在梦里念叨着别的名字。这个女人看似愚不可及,竟似无所不能,哄得嗜杀如命的轩辕溪视她如眼,哄得阴狠腹黑的顾容月认她为女,还哄得自己。她当初只身入宫,换出一府质子,哄得他以为她爱他如命。实则,溪露宫是她的使命,她怕不过是为履职才铤而走险,再捎带着送他个顺水人情。
她招惹他,纠缠他,是出于情?脑海竟是苦涩的冷笑。谁是溪露宫的主子,谁就是她的男人。他亦蓄养细作,其中不乏蛇蝎美人。细作可有半句真话?他怕真是熏了心,才信了她。
脑子乱糟糟,脑壳裂开般疼,他紧箍着她,恨不得揉碎了她,掰开她的心瞧个真切,那儿当真有他?那儿当真有情?他不是世人称道的仁人君子,为了江山皇位,他狠得下心肠,掀得起腥风血雨。他搂着她,心底忽地泛起一丝惧怕,这惧怕嗖地蔓延,攀缠了心扉。他怕自己会忽地清醒,忽地拔下壁上佩剑,忽地插进她的胸膛。好在,她并未予他间隙清醒。
韵儿只觉心口决了个窟窿,空洞洞的,吞噬万物般对着她张牙舞爪。她只望填满这个窟窿。他是这世上唯一能盈满心扉的人。她勾着他的颈,攀缠着他,回应着他。他有多恣意,她便有多柔情。她从不曾真正相信他的爱恋,唯独此刻,她彻彻底底地信了,信得幸福满满。即便明天即将殒命,她亦觉死得其所一般。
痴缠爱恋,朦胧了灼目的烛光,拂落了案几的棋笥,绊倒了墙角的青铜,扯碎了珠帘的亮珠,漾起了帐帱的绦穗。
夜幕缀着点点繁星,却并无太多亮光。静谧山脚的破败茅舍,两个黑衣人拖拽着一个麻袋蒙头的男子甩进屋子,哐当便掩上了木门。
麻袋一甩,火光耀眼,惜日不由别着头,眯了眯眼。
“逆子!”欧阳道卸了蒙头的黑巾,一双眸子泛着嗜血的赤红。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他抑着嗓音却是沉闷地低吼:“明知身份暴露,你竟瞒着我!我几十年的苦心经营全毁了!若非我机警,看出了香炉的破绽,倘若我还留在念邺山,便唯有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为了个下贱的白虏,你背祖忘宗!你。你。”
惜日跪在地上,旋了旋麻绳捆着的双手,眸子空洞无光,一语不发。
“念邺山被轩兵围了个水泄不通,你人在京师居然一无所知。窝在佛堂,你妄想涅盘成仙不成?混账东西!若非我及时派人虏你出京,你还保得住命?啊?”
“这命,我原就想舍了。”惜日蹭着膝盖挪了挪,偏坐了起来。
“你——”欧阳道卸了净空的那副皮囊,而下又火冒三丈,瞧着真真似足了鬼煞。他戳着指,到底没戳上儿子的脑门,却是气得仰头直喘。半晌,他狂笑:“好个舍命!你舍了爹娘,舍了祖宗,全为了个下贱的白虏。我就叫你好好看看,那白虏的心是红是白还是黑!”说罢,他疾迈几步,便要出屋。
惜日惊恐,脸色唰地惨白,跪着扑挡在鬼煞身前:“我说过,你若杀她,便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欧阳道眉宇泛黑,揪起儿子的领口提拽着,狠戾道:“莫以为,没了你,我欧阳家就会断嗣!”
“我要娶她!”惜日涨红着脸,迎着父亲的眸子,吼道,“你说过,轩辕雨只是棋子,要为我另觅正妻,传宗接代。我唯她不娶!你不能杀她!”
“呵呵。”欧阳道松了手,摇头冷笑,“娶她?娶个白虏?”他面色一沉,狠狠道:“莫说她与我欧阳家有仇,即便无仇。哪怕是断嗣,我也容不得胡蛮子的血玷污皇室正统。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他哐当甩开了门。
“她不是胡人,她不是顾容月的女儿,她是张重华的女儿,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公主!”
欧阳道闻声回了头,灰暗的眸子忽地闪过一道幽冷莫名的寒光。
“千金公主,我是千金公主,我是。”一头蓬乱的长发,一袭惨白的长裙,一张如纸的面孔,活脱脱从坟场里爬出的冤魂。
何离瞥一眼窝在墙角稻草堆的人儿,脸色幽暗,翻了翻火堆上翻烤的野兔腿,冷冷道,“千金公主死了。”
“我是!”张宛凝亮着血红的眸子,哑着嗓子嘶吼。
何离顿了顿,瞟一眼烤得滋啦啦的兔腿儿,起了身。他踱了过去,张宛凝怯怯地缩了缩。他递了递叉着烤肉的枝桠。
“哼。”张宛凝厌恶地一把拂开他的手。
何离倒懒与她计较,却执拗地递了递:“几天没吃了,我不信你不饿。若不是我冒死把那盏酒换成了假死药,你现在已是一具腐尸。”
“你会这么好心?把我从坟堆里挖出来,你分明没安好心你!”
“随你!”何离动气转了身,可迈开两步又回了头,“若不是看在你娘份上,我会救你?”
“我娘?!”张宛凝伸长了脖子,惊愕之余,冷冷摇头,“你骗谁?我没娘!”
“你手上的胎记,错不了。”何离的面色几许哀戚,又踱了回来,俯身直勾勾地瞅着她,“你是冉儿。离忧尸骨未寒,母仇未报,你如何能死?”
承明殿,夜深了,宫灯雾上了纱罩,一片迷蒙。
小窗初开,帐帱轻漾,剥落的锦衣,凌乱的睡榻,四周满溢着温存褪去的残冷。
散落的发丝缱绻着覆满玉枕,清明还漂荡在潋滟的情海涟漪里,韵儿迷迷糊糊地睁眼,纤纤玉指摩挲着滑腻的锦缎。骤然,她睁了眼,睡榻空空如也,竟不见了枕边人。她顾不得一丝不挂,翻腾着下榻,随手捞起散落的亵衣,草草地裹在了身上。
趿着锦履,她蹑手蹑脚,左顾右盼,在如雾的微光里搜寻着他的身影。她心慌。直到透过珠帘瞧见他端坐案前,悬在半空的心才缓缓落了下来。
他单穿一件汉白亵衣,皓洁如皎皎明月。棱角分明的侧脸,少了平日常见的温润,添了几分冷毅,透着硬朗的阳刚之气。尤是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案上的白宣,那专注的眼神恰似神奇的磁铁石,带着笼络众生的魅力。
她痴痴地望着他,片刻,才回过神来,踱回屏风取来一件衣袍。
余光瞥见她步步靠近,轩辕远毅一动不动。当那熟悉的淡淡清香萦绕鼻息那刻,他敛了眸,眉角亦随之一沉。
韵儿轻轻地抖开衣袍,缓缓地送了过去。
“别碰孤。”
韵儿惊地手一抖,衣袍从指间滑落,滑在汉白肩头,又嗖地落了地。许是穿得单薄,她闻声周身一凛,竟起了鸡皮疙瘩般清冷。他的声音冰冷,仿似他所有的温度都在头先的温纯里燃烬了。
“孤方才的话没说完。”轩辕远毅漠然,眉眼冷冷,唇角冷冷,失了表情,失了语调,“若想留在溪露宫,明日一早孤便遣使赴容国报丧。从此再无蔽月贵妃,亦无韵韵。”
韵儿的心噗噗直跳,和着这冰冷的话语,越跳越急。心中并不是悲,亦或,不止是悲,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当下竟是何心境。没有和亲贵妃,没有韵韵,那她是谁?
“你是抹影子。除了孤与方平,你谁都见不得。见光即——”他微微抬头,水润的眸结了严霜,“死。这是孤的规矩。”
削弱的肩簌簌地抖了起来,韵儿定定地看着他,清冷的眸染了薄雾。
严霜到底些许消融,轩辕远毅暗吸一气,别了眸:“莫怪孤无情,要怪。”他接不下去,怪谁?怪她命不好?他摁着书案嗖地弹起了身,声线些许动容:“你知,孤已仁至义尽。”
是啊,她怨不得他,他本该杀了她,如今却予她生路,她还能苛求什么?他再黑口黑面,再冷言冷语,她都再怨不得他。她再没资格轻唤他的名字,再没资格索求他的爱恋。即便他当真只把她视作圈养在宫的金丝雀,甚至是禁脔,她都再怨不得他。他对她已念足了旧情。泪盈了眶,她死命地仰头抑了抑,轻轻福了福:“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汉白肩头不易觉察地颤了颤,轩辕远毅屈指叩了叩书案上雪白的宣纸:“从邺宫村到溪露宫,孤要一字不落。写好了,方平会带你去你的去处。若有半句谎言。”他顿了顿,扭头踱开一步,与她擦肩而过那刻,落寞道:“孤随时都会改变主意。”
泪轰地决了堤,韵儿攀着书案,颤颤地落座。她呆坐着,尚能感觉到紫檀木椅上他残留的体温。她勾起唇角,涩涩一笑。两条生路诠释了他全部的爱恋。虽然她心底隐隐藏着一丝不甘幽怨,她却还是满足了。瞥一眼案几上的御笔,她缓缓地伸出了手。指尖轻抚着笔杆,她仿若看见他伏案疾书的模样。她又笑了。
最终,她并未执起御笔。若是没有母亲,她想她会一边抹泪,一边于这宣纸上倾诉毕生的凄苦。她甘愿匍匐在他的膝下,乞求他的怜惜。甚至,若是他没消气,若是他不信她,她甘愿被禁锢一世,甘愿做一抹影子,甘愿做一个禁脔。可。她瞥一眼指尖,缓缓地凑到嘴边,狠狠咬了下去。
秋夜缘何这般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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