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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你带着马韵如出关,打点好乙泉的通关之路,再暗里折回来接应我。蔽月居的死士听由你差遣。”
莫公公蹙了蹙眉:“皇上事先有旨,容国,公主怕是回不去了。马韵如,便更不可能入关。”
星眸分明尽是哀戚,韵儿却是轻挑娥眉:“你送的不是马韵如,接的也不是我,而是我娘。”她垂了眸,难掩落寞地尴尬一笑:“劳你捎话给容皇,我从未想过去容国避难。便是我娘。”她哽住,敛了笑:“若非我时日无多,本该奉娘的骨灰南下,安葬在建康谢氏祖坟。哪里会假你之手,送去邺城?”
她抬了眸,泪眼汪汪,却倔强莫名:“你捎话给他,依礼法,我娘该以国母之仪入葬凉国皇陵,与凉王同穴。入葬龙城,怕绝非我娘所愿。若他对我娘有半分真情,我娘万不能无名无分地入葬龙城。若他对我有半分愧意,请他善待马韵如,将她平安送抵建康,隐姓埋名。”
“老奴。记下了。”
“下去吧。”
莫公公却一动不动:“公主可想好了脱身之计?老奴此行是保护公主的,若未安顿好公主,老奴无法回容国复命。”半晌不见她出声,莫公公便弱弱地抬了眸,唯见她冰雕一般漠然地看着自己。有一瞬,他错觉,眼前之人唯剩得了这身躯壳。
良久,冰雕终是动了动,“即便一切顺利,回陕县亦只剩半日,无论如何都去不成淝水。你不必理会我,径直带我娘回容国。”
“恕老奴不能领命。蝼蚁尚且贪生,老奴僭越,公主断不该逞这一时之勇。”
韵儿微怔,淡漠地起了身,别眸冷冷瞥向窗棂:“我别无选择。”再回头时,星眸染了轻雾:“你当真以为你的主子想救我?我逃去建康,便能活命?”
莫公公些许心虚地低了眸。
“即便你守着我,凭你一己之力,也救不了我,只会把我娘也搭进去。你若说,他遣你到我身边,不是为了监视我。我半分都不会信你。”韵儿逼近着,定定地看着他,“他监视我,无非为了我娘。如今我给他趁火打劫的机会。”
莫公公紧了紧眉角,僵硬的脸不自然地扯了扯。
“照我的吩咐做,没得商量!”甩下这么一句,韵儿转头踱入内室。
此刻的她似和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莫公公些许错愕,半晌,才暗叹一气退了去。
翌日上午,扈队入了陕县。武都公轩辕安亲自出迎,自是免不得一番繁文缛节。待安顿在官驿,已过晌午。
待莫公公领着马韵如离去,韵儿推说水土不服,屏退一众宫人,来了个金蝉脱壳,与小草乔装着出了官驿。既是乔装农妇,自然驱不得马车。主仆二人雇了辆骡车,慢悠悠地出城。
“别耽搁时辰了。该去哪儿,径直领我去吧。”
哪里抵得住迎面如刀的眸光,小草唰地脸红,窘迫地抠着衣角:“我。”
“为什么?”玉靥清淡无波,韵儿无比平静。
“因为我是汉人!”小草顷刻大无畏般抬了眸,片刻,又心虚地垂了眸,“对不起,当初,我以为你是胡人,才。才。”
“罢了。”韵儿别眸,与其说不耐倒不如说不忍,急急打断了她,“我不想听。”
“我爹娘。全家人都是被胡人杀死的。我恨他们。”仇恨夹杂着泪水,小草抹了抹眼,“可是,七七,我没害过你。当日,何离要我杀你,我都没——”
“够了!”韵儿竟是一声低喝,眸子空洞洞的,泛着一抹迷离轻雾。她别过脸,冷冷道:“我本可叫欧阳道换人,可念着当初被虏,你救过我一命。我不换你。可是,你我往后只是主仆。若是你再叫什么七七,马上收拾包袱滚回留霜宫。”
小草噙着泪,闷声点头。
行出城不过十余里,何离便领着暗卫鬼魅般荡了出来。蒙在黑布袋里,一路颠簸又一路踉跄,隐约似清凉露水滴在了额头,紧接着秋风拂起,淅沥沥地额头一片潮润,留霜山?原本死灰般的心嗖地腾起,韵儿不由住步,却被人狠推一把,踉跄着前行。
原来,留霜山不过是隐匿在太行山间的一座无名山头,轩容两国交界,重兵死守,反倒给欧阳道腾了空隙,觅得了这处藏身之所。难怪当年从邺宫村不过两日便上了山;难怪,当年冉闵兵败被擒、龙城殒命,不过翌日山上便得了消息;难怪孙佩儿被休这等闺房秘事,留霜宫也知晓得一清二楚。原来,轩容一早便是欧阳道的据点。
时隔六年,再踏上这座山头,韵儿只觉仿佛又回了当年,装在漆黑布袋里,生死难料、蚀骨惧怕。她记得下山的路不下十条,当年戟儿逃下山被陷阱所困,断了腿不说还丢了命。现如今的她已无半点退路。
饶是如此,她却凛然地直了直腰板:“还要多久?我明日一早得赶回陕县,耽误不起时辰。既谈好了买卖,何不拿出点诚意?快给我松绑,取下这套头布。”
“哼。买卖不还没成吗?成了自然给你康庄大道下山。”
何离?印象里,他一直醉醺醺的,醉时糊里糊涂,醒时和蔼可亲,可如今听来的他,冷冰冰的,恶狠狠的,竟似自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上回,他还指使张宛凝行刺自己。韵儿禁不住试探地问道:“何将军?是你吗?”
“哼——”
韵儿听见那人似紧着步子甩开了自己,便几分捉急道:“欧阳道都不曾下令杀我,你为何要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
“呃——”脖颈掐得一紧,韵儿只觉双腿拎空着被提了起来,双手被捆绑住动惮不得。脖子似被折断了,入骨的疼痛,半点透不过气。
“公主?公主?你怎么样?何将军?你在做什么?”小草听着也像被绑了起来,套住了头。
“咳咳咳。”脖颈一松,韵儿弓着腰狂咳不止,尚不及透口气,双腿已被人踢得噗通跪到,头也被死死摁住了。
“我看在主公大业的份上,暂且饶了你。你要是敢耍半点花招,我立马杀了你去祭离忧!”
听见他怒气冲冲离去,韵儿被人拉拽起,又是一路踉跄。
估摸着该是上了山顶,来人却没为她取下套头的黑布,反倒是把她推搡着入屋,又推搡着剥她的衣裙。
“你们做什么?滚开!滚!”韵儿挣扎,死命地甩开来人。
“公主,是我。奴婢给您换衫。”小草弱弱地踱近,心虚地为她宽下腰封。
光亮再一次透入眼眸时,周遭是一片暧昧的玫红,玫红间摇曳的是那对灿若暖曦的桃花眼。虽已然料到,却还是陡然一怔,韵儿难掩怨怒地别了眼。低眸瞥见火红的。嫁衣,她只觉怒火中烧,抽手便想扯落这该死的火红。可双手覆上腰封那刻,她双颊一红,便僵了下来。
那双桃花眼微扬着,原是蘸了蜜一般,可瞧见她这般反应,惜日心虚愧疚地低了头,玉白脸庞涨得通红:“我。我。你别误会,我没办法,为了救你才。”
唇角勾起一缕冷笑,韵儿直勾勾地望向惜日,眼神尽是毫不遮掩的轻蔑。
“乐玉?”惜日岂止是委屈,一双眸子涨得通红,直直说不出话来。
韵儿移眸,却是淡漠地起身,环顾四下,又是一记冷笑。在留霜山待了几年,怎不晓得这儿原是别有洞天,还藏了这么处堪称奢华的住所?她瞧也不瞧窘迫的新郎,缓缓踱向案几,一手端起一盏酒,步步逼近了他。
惜日局促地向后倾了倾,却还是避无可避地接过了酒盏。
韵儿瞥一眼窗棂,又瞟一眼杯中凄冷的乌青,刻意微扬声线:“莫说一杯合欢酒,便是鹤顶红,我也只能一口闷了。还有何不放心的?竟还差些看门狗来惹眼。”
惜日这才恍然,伸着脖子瞅了瞅窗棂,不悦地低吼:“退下,都退下。”
外面的人闻声倒不闪避了,竟走到了窗前:“主公有令,今夜我得寸步不离地守在这窗外。少主,得罪了。”
年轻女子的声音?听着还甚是耳熟,韵儿有一瞬失神,顷刻,便是蚀骨的耻辱。她不耐地搁下了酒盏,冷冷道:“今日我若带不回我娘,我应下的事,就此作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乐玉,”惜日慌地起身,酒盏一偏,洒了大半。他微微摇头,难掩愧疚:“他说。洞房后。才能给你。”
“呵。”一记冷笑,韵儿只觉泪溢了眼眶,直勾勾地盯着惜日,“天底下竟还有这等笑话!胁迫已婚妇人,谓之求亲。洞房之后,再予聘礼?我怎知。完事后,你们会不会出尔反尔,说等孩子出世,再给我。孩子出世了,是不是又要等他成人,等他登基?”
哐当。酒盏落了地,惜日哪里禁得住她的质问,噙着泪狠抽一气:“信我,乐玉。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瞅着他推开房门,逃也般离去,韵儿无力地瘫坐榻上。
红蜡垂泪,一滴一滴地耗着分分秒秒。韵儿只觉滚烫的热蜡,滴滴都似落下心头,渐渐地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堵住了气门,怎也透不过气,却怎也剥不落这层熬心的茧子。
哐当。气门陡地松了开,韵儿弹了起来,直直地看着顿在门前的身影。
惜日捧着个紫檀木箱在怀,石雕般杵在门口。苍白的脸颊、淋漓的虚汗、凄冷的眼神无不诉说着头先那场残忍冰冷的父子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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