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民间的公主

第41章 睡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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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韵儿半分瞧不入眼。她的眼神胶着在紫檀木箱上。星眸空洞洞地睁着,渐渐地,染了轻雾,渐渐地,簇了细雨,渐渐地,大雨倾盆。忽的,她疾步,跌撞着奔到门口,一把夺过木箱搂在怀里。她似只刺猬,竖起周身的尖刺,步步避退。退至桌案,她顿了下来,偏着身子下意识地挡了挡,双手颤颤地打来了木箱。
    铿——木箱大开,一晕冰冷的白光刺眼。
    “娘,呃——”韵儿揪紧心口,乌瞳里那点盈白突突地漂荡在泪湖。指尖颤颤地触及盈白瓷罐,她微弓着腰,抽泣不止,直搐得肩头簌簌。
    “乐玉,”惜日不知何时踱到她身前,覆上她的腕带了带。
    雷击般甩手,韵儿一把捧起紫檀木揽在怀里,躲避瘟神般连退两步。
    手悬在半空,顷刻拧成了空拳,惜日红着眸,满目哀戚:“你。你怕我?”
    韵儿置若罔闻,唯是紧着怀翼,又偏了偏身子,刻意避开不看他。顷刻,她陡然回了眸,逼问:“我怎知这骨灰不是假的?”
    喉结一哽,豆大的泪珠滚落,惜日噗通瘫坐在凳上。他缓缓地抬起手,卷起袖,手箍着腕子死劲拧了拧,一滴两滴三滴,滴滴诡异的红映着烛光滴落,落地却顷刻融入了墨黑。
    星眸颤了颤,韵儿禁不住心虚。
    惜日松开手,亮出了伤痕斑驳的手腕,轻颤着哽道:“我怎会骗你?乐玉,我即便骗了全天下,我都不会骗你。”他摁着桌案起了身,踱近一步再一步:“那年亲眼看着他把商贾推下悬崖,我便注定是个恶人。三千多个日夜,分分秒秒都是折磨,得不到片刻安宁。把般若经都念透了,我还是个恶人!”
    “乐玉。”惜日睁着那双氤氲雾簇的眸,耷拉的眼角飞起一缕不易察觉的希冀,“直到再见你,我才忽然觉得,我还是我,还是十年前的我。”
    “对不起,惜日,我。”回想过往,倘若没有他,她怕早已死了几回了。哪怕他是仇人之子,他却的的确确救过她,哪怕当下他也在救她。是以,韵儿歉意地咬了咬唇,细声又添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我。”惜日松开紧绷的心弦,似长舒了一气。他缓缓伸手,尽是疼惜地拨了拨她额角散落的碎发:“我该谢你,乐玉。”
    心陡然一僵,韵儿竟没避他,反倒定定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眼角似飞扬起来,惜日亮了亮澄清的眸子,眼神尽是缱绻柔情:“你是我心上的拂尘,孽也好,业也好,有你在,我便是干净的,像十年前一样干净。”
    双颊没来由地红了,韵儿急忙垂了睑,瞥见他的腕子,便又顾不得地抬了眸:“你?”
    惜日急忙摞下袖子掩了掩,解嘲般踱了开,又坐回了桌前:“他要不是就我这一个儿子,怕是再割几刀,他也不会答应。”
    “惜日。”
    替他包扎好伤口,惜日到底还是问及了法闻。韵儿不敢实情以告,只是一味敷衍着说她安好。惜日痴愣愣的,半点不曾察觉。接着,便是熬心的局促。月夜、花烛、睡榻,好不暧昧,两人都低埋着头,静默不语。
    韵儿死死地抱着紫檀木箱,心里知晓,今夜逃无可逃。来时已然决定舍了这身皮囊,骗得母亲平安下山,可当真到了这刻,她却浑然豁不出去了。
    眀曦涨红着脸,依旧痴愣愣的,唯是眼角余光似有似无地睃向她。
    “少主,是时辰了。主公传令,他许下的,都给了,您应下的,该是时候了。”窗外的黑影慢悠悠、冷冰冰地踱过一扇窗再一扇窗。
    眀曦雷击般抬了头。那头话音刚落,他已嗖地腾起了身,顺势吹熄桌案的红烛,不由分说地拉着韵儿,拽向了睡榻。
    “眀曦你——”
    韵儿别了别肩,尚未挣脱钳在臂弯的手,怀里的紫檀木箱已被不由分说地夺了去。
    铿——
    依稀瞧见他把紫檀木箱搁在了桌案上,韵儿回身便想去夺。
    “乐玉,听我说。”惜日拦腰箍住挣扎的人儿,动作些许粗暴,语气急躁,“今夜你必须听我的。”
    只觉难以置信,韵儿惊疑地抬了眸,那晨曦般的目光变得幽暗诡异。从他的瞳眸里,她隐约似瞧见欧阳道的影子。没来由地一凛,她下意识地避退。
    惜日自觉失仪,双手的力道稍稍松了松,却并未放手。“听我说,留霜山远比你想的。可怕。这一路下山,你可知有多少暗哨?没他的手令,你插翅难飞。即便逃下了山,你可知有多少暗卫遍布天下?”他压低了嗓音,听着鬼魅一般飘忽。
    韵儿幽幽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他不是虔诚的佛徒吗?欧阳道的种种,他素来不屑,为何今夜。嗖地她垂了眸,心虚伴着慌乱。她怎忘了,曾是佛徒的他也是个男人。一个男人以命相护,他期许什么再明了不过了。
    惜日尴尬地咬了咬唇,又凑近了些许,愈发低声:“我不是趁人之危。我。”他松开手,稍许别过脸去:“当年他把妞儿送去凉国,领了凉王的一千金赏金,招兵买马置了留霜宫。”他茫然地环顾四下,随手指了指贴金的梁柱:“你可知这雕梁画栋哪里来的?”
    循着他的目光,映着朦胧的纱灯,韵儿瞧见梁柱上金龙盘旋,无论雕工还是金彩半点不逊于太武殿和承明殿。
    “他做的是无本买卖。”惜日回了眸,瞳眸似镶嵌在朦胧夜幕的璀璨星辰,可泛起的却是冷幽之光,“留霜宫就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赤月门。”
    赤月门?号称天下第一的杀手门?当初她置备蔽月居时,曾动过赤月门的心思,想出点钱财买些杀手充当死士,幸在冷风阻拦,这才自行蓄养死士。可,冷风身为暗卫,都不知赤月门与留霜宫的瓜葛,韵儿探究地看着他。
    “我不是危言耸听。暗卫营就是赤月门。赤月门之所以迅速崛起,就因那些暗卫不是为了钱财。他们都被他捏了把柄,他们只知得令杀人。”
    淡漠地看着他满脸焦躁,韵儿魂不守舍般顺势坐在了榻上。忽的,她抬了眸:“说这么多,你是要告诉我。我斗不过他,便只能从了你?”
    昏暗微光笼罩下,她隐约瞧见他的脸不自然地搐了搐,有心虚也有羞愧。
    惜日木然地踱了过来,瞟一眼睡榻,却转身坐在了木枰上。他扭过头,痴痴地看着她:“还俗娶阿雨,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这一世若不能常伴青灯,我唯想陪着你。”
    屈肘搁在案上,惜日顺势覆上了韵儿的手:“你说过愿意与我浪迹天涯。我也愿意,乐玉——”
    微微一怔,韵儿瞬即抽了手,朝睡榻那头挪了挪。她很想告诉他,那天,她莫名其妙地邀他浪迹天涯,她的确掉进了醋缸里,可她吃的不是他的醋,而是。
    “你已经娶了雨姐姐,我也已经嫁给了他。一切都不同了。”她本该更决绝地拒绝他,但她没有,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是她的救命稻草,从小察言观色,她深知有些话说出口,他只怕会扭头就走。他不能走,她纵是不怕死,却独独怕不能把母亲带下山。
    惜日满脸沮丧,眼角却还是闪过一丝希冀:“没有不同。乐玉,我说要娶你,我的确只是为了救你。可,当他答应,以你娘为聘,我就知,这是我们的新生。”
    他双手攀着玉臂紧了紧:“他答应,明日一早,由我送你下山。下了山,不去陕县,我带你远走高飞,带着你娘一起。”
    “如你所说,暗卫无处不在,我们怎么可能逃得掉?”韵儿虽如是说,心底却滋生一缕虚无的希冀。
    “若这世上他还有死穴,那便是我。我是他唯一的血脉。我会用我的性命守护你和你娘。我不会容他伤你半分。”
    即便瞧不见他眼眸里的笃定,她也信他会以命相护。从那幽深的瞳眸里,她仿佛看见隐藏的一线生机,他是她的平安符。有他在,或许他们能冲破重重关卡,渡了淝水,入了建康,安葬母亲。
    她慌乱地垂了睑。他掌心的热度透过火红的嫁衣窜上手臂,一瞬上了头,她只觉浑身僵硬,极不自在。她很想挣脱他,可她没有。她甚至稍稍俯了俯身,扑闪着那双璀璨的眸,定定地看着他。她想用他瞳眸里的坚定麻痹她的神经,如此,她或许能昧着胸腔里滴血的心,豁出此夜此生。
    薄薄的唇角飞扬一缕笑意,惜日微微起身,屈膝半跪着,顺势把她揽进了怀里,在她耳边喃喃:“我躲了很久,我以为我躲得过你。我想只要远远地看你平安,我便足矣。可不是,我不想你留在溪露宫,我不想你留在他身边。我一直后悔,在阿雨府上,你头一回要我带你远走高飞,我没答应。我一直后悔。”
    他柔声喃喃,似有诉不尽的情话。可韵儿半字都听不进去。贴在他怀里,她感到陌生恐惧。他掏心掏肺地爱她,她是知晓的。可她道不明白,从几时起,她对他,连最初那份亲人般的依赖都丢了。
    眼前是他,耳畔是他,可她恼里翻腾的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这个时辰,他早用完晚膳了吧?他在承明殿批阅奏章?还是在岁羽殿、平就殿、渐台宫、曲台殿?她走后,他可曾想起过她?涩涩的,她只觉眼眶红了。倘若他知晓,她沦落到出卖这身皮囊来买下山的活路,他会如何?更轻贱她,还是更怜悯她?
    “怎么了?”惜日掌着玉肩,看着星眸里熠熠的泪星,既怜惜又无措。他缓缓抬手,指尖试探着抚落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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