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染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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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黑影借着夜色在天空划过一道又一道弧线，最后悄无声息地潜入宫门附近，趁着侍卫交接的那短短的瞬间跃过宫墙。
    慕容极即位后并没有大肆修筑宫殿，所以皇宫的布局还是和前朝一样。身为前朝重臣之子，风绝尘自然也对这里十分熟悉。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望着眼前熟悉的黄琉璃瓦顶、青白石底座及饰以金碧辉煌的彩画，他心中五味杂陈。昔日改朝换代的惨况犹在眼前，又岂是民不聊生四字可以形容？
    可君命难为，今日一去，他便知道再无退路。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不能再容于世间，这里，便是他给自己选择的葬身之所。
    想起被他打晕送到怡然居门前的梦云，刚毅的心柔软了下来。那是他的妻，他的儿，也是柳非烟托付于他的珍宝，可他却不得不将她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甚至不知道柳非烟是否扔在怡然居，不知道梦云是否会被他们所接纳，唯一知道的是，若他今晚失手，梦云一定逃不过。
    一场豪赌，他早就失了先机。
    今晚的守卫似乎不太严密，或者是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吧。他一路潜行，在裕清宫的阴暗处停了下来，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皇上，时候不早了，该去休息了。”
    慕容极没有出声，但听到了理由有人收拾奏折的声音，紧接着是太监尖细的声音。
    “摆驾养心殿。”
    风绝尘看着太监和侍卫簇拥的慕容极慢慢走出，自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
    慕容极漫不经心的扫了养心殿的偏门一眼，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皇上，今晚要不要宣哪一位娘娘过来呢？”为首的太监问。
    “不用了，你们也下去吧，朕想静一下，没朕的命令，谁也不准打扰。”他抬步走入自己的寝宫，刚才说话的太监体贴地关上门，挥挥手，将刚带过来的一群人带走。
    养心殿外很快就没有半个人影，但风绝尘清楚，那个太监只是撤走了侍卫，暗哨一直都在，没有离开半步。
    这样就够了。
    他贴着墙，悄无声息地潜到窗边，大致估算了一下之后纵身一跃，凭着过人的轻功跃至寝宫梁柱上，借着柱身隐了行踪。
    整个寝宫里只有慕容极一人，而他也似乎习惯了这种无人伺候的生活，换上衣服后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便睡下了。
    风绝尘又等了一阵子，确定他的呼吸平缓，真正睡着之后才抽出怀中的匕首。
    手心微凉，不知是汗还是金属的冷意使然。说不紧张是假，他只有一次机会，成败在此一举。赢了，他只需要死一个人，输了，一定会有更多的人陪葬。他，输不起。
    计算好行刺的角度，还有刺入的位置，风绝尘握紧手中的匕首，飞身来到龙床前，朝上面隆起的身体用力一刺！
    鲜红的血很快就沾湿了被褥，然后是一声强忍着的闷哼声。
    声音不对！风绝尘大惊，猛地拉开被子，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非烟——”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急电般破窗而入，一见龙床上的身影，连忙抱起她的身子封住她身体的穴道，大手贴着她的背将续命的真气输入她的身体内。
    “为什么？！”比起风绝尘的错愕，白衣更像是疯狂。
    最近他为了解决“夜影”的问题而忙得昏天暗地，就算是算到柳非烟有大难也只能让黄泉碧落随侍左右。他早该料到，如果烟儿和义父定下什么条件的话，他们二人是绝对拦不住的。他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你们都来了啊……”胸口的剧痛让柳非烟皱紧了眉头，“好痛……你不去当杀手……真的是浪费……”
    “为什么……”手中的匕首滑至地上，心中的震惊已经不能用任何言语表达。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竟然会是柳非烟，为什么她像是早已料到他们计划那样，为什么即便是这样她看他的眼神都没有一丝责怪！
    “等我先把该说的说完……”她奋力伸出手扯了扯床边装饰的流苏，床的里侧露出一道暗门，不久便看到货真价实的慕容极从里头出现。“皇上，你答应过的……请不要忘记……”
    “义父！”白衣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极。
    “朕答应你，赦免纤云阁无辜的人。”
    “还有，风绝尘没有弑君……也请皇上网开一面……”
    “……好。”
    “我不要！”要用柳非烟的命换来的赦免，他宁可死！
    柳非烟刚想劝他，一道气梗在喉间，引来一阵咳嗽，还有一口又一口鲜血。
    “烟儿……”输进去的真气犹如石沉大海，白衣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在快速流逝。多年前的姻缘卦浮现在眼前，和现在的情景一模一样，那一张模糊的脸此刻无比清晰，清晰得他能一眼看穿含泪的眼眸中深刻的眷恋。
    “你从来都没有这样叫过我……”虽然肉麻，可却是很好听的名字。“虽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但我真的好喜欢……再叫一次好不好……”
    “烟儿……烟儿……”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着。此时若她是想要天上的星辰，他也会奋不顾身地摘下来送到她面前。“不要离开我……”别让他在初次爱上一个人之后又给他上一课生离死别！
    “谁让你……最近忙得没时间跟我说那三个字……”胸前的衣服早已染得血红，她握着白衣的手，冰凉的指尖和温热的血奇妙地和谐。“遇上你……是我最幸福的事……”
    “只要你别走，一定会更幸福！你答应要嫁给我，不能反悔！还有你不是喜欢小孩吗？我们以后生一个好不好？”白衣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脸。
    感觉到脖颈一丝微凉，柳非烟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是不是在一开始就不该说那句话呢……”既然她都快要死了，那说多一次都无所谓吧。“白衣，我爱你哦……好爱，好爱你……”
    一声闷哼，柳非烟突然没了声息。
    风绝尘想要走过去，却被白衣一阵掌风挡了回来。
    只见白衣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颗通体雪白的药丸放入自己口中，然后用舌头分开柳非烟的嘴将药丸喂过去。
    “你要做什么？”说话的竟然是慕容极。
    “这是我师父临走前留下来的还阳丹，能让人进入假死状态。”他弯腰将柳非烟抱起，却被慕容极伸手拦住。“义父，烟儿已经不欠你什么了。”他低头看着她血色尽失的脸，觉得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白衣，你怪朕吗？”他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沧桑，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白衣摇摇头。
    “我曾给自己算过一卦，最爱的女人会死在自己的怀中。我不怪任何人，怪只怪当初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心，怪只怪当初为什么明知道这个结局还是要爱上她……”抬步的身子一顿，白衣看了一眼呆立在床头的风绝尘，“来怡然居吧，思雨和梦云也在，他们一定很想见到你。”如果这是烟儿希望的，他会替她完成。
    风绝尘又是一阵，最后艰难地点点头。
    白衣将柳非烟带到他在皇宫中的院落中。平日，他是断断不会来这里的，因为这里有很多宝贝，每一个都会影响到他感应天象的能力，其中最厉害的便是一个用上等寒玉造成的冰棺和一条用九幽锁魂石镶嵌而成的吊坠。
    将柳非烟的身体放入冰棺之中，寒玉天然的低温让她的身体表面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层，胸前的伤口也因此止住了血。
    还阳丹能让人假死，寒玉棺能帮他保住柳非烟的身体，九幽锁魂石能锁住一个人的魂魄。但柳非烟伤得实在太重了，他只能让她留住最后一口气，剩下的，就是要在柳非烟的魂魄与身体分离前将其唤醒并且锁住。幸运的是，由于柳非烟并不算死透，所以她的魂魄会因为寒玉棺的寒气而陷入沉睡，原本七天的时间被他生生拖到四十九日。
    可要唤醒一个人的魂魄，谈何容易？
    怀中的六枚铜钱微微发烫，他本可以用他们测一回吉凶的，可他怕测出来的是凶卦。如果真的是这样的结局，他宁可不知道结果。若烟儿一天不醒，他便陪她一天。要是一辈子不醒，那他便抱着她在这冰棺中过一辈子。
    还有七七四十九天，烟儿，若你真的相信你能打破我的卦，那便帮我找到能让你复生之法吧。
    在她失去血色的唇瓣上烙下一吻，白衣盖上冰棺，头也不回地走到昔日存放古籍的地方。
    “要真心想要在一起，即便是逆天又算得上什么呢？”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你的卦象准不准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你喜欢我，这就够了。”
    “若非得是这个结局的话，死在自己喜欢的人怀中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当日柳非烟的话犹然在耳，柔声细语此时却像一把尖刀一样不断刺戳着白衣的心。
    早在义父让他去那个被袭击的五品官员家调查的时候他便该清楚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就算再怎么不管事，这些事情也不是他一个一品大员的工作。可等他接到沧澜报信说烟儿不见了，而梦云又被打晕送到怡然居门口这些消息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发现得太迟了。
    如果他及时和烟儿说清楚，如果他当时一直陪在她身边，如果……
    如果……他未曾爱上她……
    烟儿……
    被摊开的古籍上，一小片水痕慢慢晕开，露出暗蓝色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