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惟愿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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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忽然起了风,风声呜咽,擦过枝头抽出的嫩芽和太子府里昼夜不熄的灯笼。赵晋修突然睁开眼,床榻的帷幔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止,他静静看着会儿,突然出声唤道:“白衣。”
    白衣一贯睡在最外间的牙床上,几乎是太子刚唤他他便醒了,拽过搭在扶手上的外衣边穿边回道:“殿下?什么事?”
    “更衣。”
    待白衣穿过厅堂来到寝室时,赵晋修已起身负手站在窗子边上了。窗外是太子亲手种下的一株桃树,此时抽了些许的嫩芽,光秃秃的枝桠纵横交错并无美感可言。但他就看得入了迷似的,连白衣拿着衣物过来也没察觉到。
    白衣见他立在月光下,身形颀长,一张雪白的脸庞染了薄薄的一层银光,眼里似有波光流转,熠熠生辉。这般罕有的柔和似冬日冰雪破堤,明明寒凉彻骨却叫人心生柔软。
    “起风了。”月白色的缎面里衣翻飞不止,他突然道:“可乖乖回去吗?”
    白衣心思玲珑,不过一瞬便明白过来太子说的是谁,回道:“禀殿下,两个时辰前暗影来报,冯小姐并没有回府而是出城去了。暗影不敢走远便没有跟着去。”
    “哼。”赵晋修沉下脸,虽在意料之中,但还是露出些许的不悦来。“武艺学个七分,性子倒随个十成十的,想要自由是吗?恐怕没这样容易吧。”
    白衣不敢接话,利落地伺候他更衣完毕后又去打来热水为他净面。收拾妥当后太子方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四更已过,接近寅时。”
    “备轿,去姬大人府上。”
    太子府在赵晋修起身的那刻便动了起来,不消片刻车马便备好,随行的侍从恭敬地伏在地上等着太子上车。都说料峭春寒,大风骤起的今日更是冷到骨子里去了。太子坐在软轿里就着红烛在看折子,有些是皇帝已阅尚未批示的,有些甚至还未翻阅便直接扔给他了,厚厚的一大摞堆在轿子里颇有些壮观。
    最近几年里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最近迎了一位号称已窥得天道的丹方术士住在宫内的保宁寺中,在精神矍铄的时候皇帝亲自去坐着参悟万物,理政的时间逐渐减少。有一日突然梦见一位神女手持仙丹要献与他,要同他共赴仙山共享巫山云雨。岂料就在皇帝将要踏上祥云之际一只纤细的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角,他一回头,便看到一条盘卧在泥潭中的青龙,浑身是血,神情萎靡。他大惊失色,隐约知道脚下踩着的是北魏的龙脉所在,他欲求神女搭救,神女却言天道主宰世间,又因有果,他们天外天的仙人们是不能妄自插手的。他一着急就惊醒了过来。
    醒来后日思夜想,终于醒悟,自己不就是那条受伤的青龙吗?体弱难支,困于疾病,想来唯一能救自己的便是神女手中的仙丹了。正所谓瞌睡送枕头,皇帝刚想通关节所在,陶妃娘家的表舅梁福学有所成,只一个日夜便从武当山上来到京都给陶妃送丹药来了。据说这是梁福耗费七七四十九日才练成的一炉丹,只得了两粒。有却恶去邪,颠倒光阴的功效。
    传言不知为何愈演愈烈甚嚣尘上,最终传到了皇帝的耳中。那日天气稍有暖意,有些耐不住寂寞的花儿打出了骨朵儿,皇帝看着看着忽然问自己儿子道:“何为之道?”
    太子思量片刻,回道:“顺应天命。”说完见皇帝眉目中有着微不可察的抗拒,又缓缓接了一句,“父皇乃真命天子,父皇便是天下的道。”
    皇帝有些污浊的眼睛里出现了星星微火似的光亮,一张富态的容颜焕发出勃勃生机。“我儿所言极是,朕是人间道,朕说什么便是什么,朕所求,天道必然给予。”
    大太监总管吴得水再在旁默默听了去,悄悄命人前去陶妃的寝宫青杏殿里查看,这一查不要紧,竟撞见了那道人施法开出水荷花的奇景,当下飞奔回报,是夜皇帝便歇在了青杏殿。
    一时间满朝文武议论纷纷,不出月余果真一道圣旨下来,原本落魄的道士立刻飞黄腾达成了国师,显赫一时!
    天色混沌未开,内城里极少有人走动,侍卫拿着令牌轻松来到外城。城南住的大多是些官员、富贾等人,城北多商贩,两边光是看就能觉出天壤差别来。
    陆续有些商户点了灯在做开门前的准备,寂静的道路渐渐吵杂,姬家紧邻着武院,那些个小青年们个个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天天起的比鸡早,哼哼哈哈的操练着,全不顾一墙之隔的邻居。
    是以太子进去时姬奉常已起,穿好了朝服正坐在院中的葡萄藤下打盹。眉发上都有水珠,衣物也看着颜色有些深,想来坐了许久才是。
    白衣上前唤道:“大人,大人?快醒醒,太子殿下来了。”
    姬奉常闻言打个呵欠揉揉眼,帽子有些歪,他伸手扶正了这才睁开眼来。一见太子忙叩首道:“不知太子殿下前来,微臣有失远迎。”
    不过三十郎当岁,可看起来落拓又散漫,哪里像个朝廷命官该有的样子?白衣走到屋里想寻把椅子,堂屋正中的八仙桌旁倒是有两把,一把缺了个腿,一把少了扶手,两侧分别是卧房和书房,白衣不好擅进只得空着手出来。
    “殿下,外面凉,进屋里说吧。”
    姬奉常忙领着人往里走,这是间独门独户的小院,房子只占了三个开间,余下全是些花花草草杂七杂八的东西,多的连西北角的库房都塞不下了。他父亲是上一代奉常,年纪大了辞官回乡养老去了。他名唤姬不为,状元出身,但因着祖传的看风水观天象,殿试拔得头筹着红衣骑高马,绕着城逛一圈前脚才踏进家门,后脚圣旨就到了。
    姬不为千算万算,哪怕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差也行,但天不遂人愿,最终还是个奉常。那日听说还下了场暴雨,淋湿了街上的好些人,他在雨里跪着,好难晌后仰天长叹,“不为即是无为,无为便是有为,当是如此,也罢也罢。”
    从此收起圣贤书,潦倒落拓而已,杯酒歌行,好不快哉!
    太子进了屋,却无落脚地。都说家徒四壁,放在姬奉常家里倒是赞誉了。姬不为搓着手陪笑,转身出了屋抱起廊下的长条凳,高声叫喊还在酣睡的婆子:“喜婆,快冲热水,家里来了贵客。”
    仓库旁的矮屋里传来闷闷的应答声,应后又没了动静,几息后隐约可闻断续的鼾声。
    太子撩起衣袍坐在长凳上,神色如常,见他忙里忙外出声阻止道:“行了,你且过来,本王有话要与你知道。”
    姬不为忙扔了怀里的柴火,正往屋里跑,墙头上伸出一颗脑袋来,看着年纪不大,一双眼睛盛满笑意,“哎大人,你要烧水的话,待烧好了能否行一碗水的方便?”
    姬不为皱着眉头恶声恶气道:“没有没有,不与方便。”
    那人也不恼,伸长了脖子同他说话,“等今年小弟中了武举人,届时咱们同朝为官,还分什么你我?”
    “呸。”姬不为一届文人,自古就看武将不顺眼,这些日子自打隔壁成了武院早上就没好好休息过,正憋了一肚子气,此刻见到这个厚脸皮的许骥舟便毫不客气道:“少来攀亲,还有,快些把衣服穿上,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许骥舟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空,摇了摇头,“读书读傻掉了。”气得姬不为只跳脚,白衣走出来站定,两人莆一对视,许骥舟的眼神立刻变了,“嚯,有个练家子在此,难怪姬大人胆子都大了。怎么样?要不要比划比划?”
    白衣置若罔闻,轻声道:“快到早朝的时辰了,姬大人快着些。”
    姬不为忙跟着进去。
    太子见他进来就收了一本正在翻看的书,淡淡道:“最近父皇可有宣见于你?”
    “前日宣了。”
    “你如何回复的?”
    没有问皇帝说了什么而直接跳到自己如何作答,这太子问话的高明之处就在此,也是个剔透玲珑的主!姬不为这样想,两边都得罪不得,只道:“臣回,需要算过才能知道吉是不吉,何时吉。”
    “那大人可算得何时吉?”
    姬不为略略抬眼看了他,晶莹剔透的面孔,看着既精致又冷漠,一双眼睛大且藏神,睫毛长眼尾微扬,是不容欺瞒的面相。鼻直且正,又是薄唇,易克制欲望不浸淫邪,这位太子日后必当有所作为。只是这样寡欲的男人,居然不问吉是不吉!他记得昨夜冯宝微翻墙进来问的恰恰相反,真是有点意思。
    他低垂眉目,答道:“最早下月初三,最迟还算不出。”
    下月初三?太子思量着,那冯宝微十六日才及芨,早了点。“往后推一推,待本王行了弱冠礼后也可。”
    太子明年六月才能行弱冠礼,姬常奉捣鼓一阵,又是写写画画又是六爻的折腾,脸上的神情一时惊一时疑,最后抬头看他,隐秘地笑了一笑,轻声道:“往后三年都不吉,久拖不宜,恐有变数。臣劝殿下早日成婚,否则……”
    “否则如何?”
    “变数太大,臣也说不准。”
    太子蹙眉,起身度步。“你父亲不是在本王6岁时便算得了本王的姻缘,总不会最后本王娶的不是算好的那位吧。”
    这话是极重了,若是算错了当朝太子的姻缘那还的了?告官回乡了也得拖出来问罪的呀。
    姬不为讪笑道:“殿下别吓唬微臣,臣敢保证,相府千金乃殿下命定天女,绝不敢胡说。只是……”
    太子打断他的话,现在还不是成婚的好时候,绸缪之际,还需等待时机。他有一盘棋,这才刚开始。“是便成了,劳烦姬大人如实禀报。”
    姬不为正愁不知如何禀告之际,听闻太子冷冷道:“冯家千金及芨后身子定会欠安,需替太子承受三年苦难,此时不宜婚嫁,行之不吉。姬大人说的,定比本王要容易说服人心。”
    “是,请殿下放心。”姬不为伏在地上,耳边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方才起身,拍了拍官服上的土,喝了碗凉茶,背着手朝外走。
    岂料那许骥舟正蹲在墙头上等他,这次没有光着背,好歹披了件长衫,露着壮硕的胸肌看地人直咽唾沫。
    “来找大人的是些什么人物?武艺可都不寻常啊,好想和那个着白衣的小童打一架啊。”说着露出一脸神往的表情,“大人,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帮我算一卦,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够与你同朝为官呀?”
    姬不为气哼哼地翻个白眼,广袖一甩,大步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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