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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话说那夜冯宝微先是出了城,一路向北来到一处驿站,左右无人,留了些银两后径自牵走一匹马。大风骤起,将她束在脑后的长发吹得漫天飞舞。马儿奔跑了片刻后渐渐有豌豆大小的雨滴砸在她稚嫩的面庞上,凉凉的,是沁入肌肤的寒意。她抹把脸上的水珠,马不停歇冒雨又奔走了近百公里地,天都蒙蒙亮了,里衣都捂干了这才稍作停歇。
马儿着实累着了,无论如何抽鞭也不肯再动。好在冯宝儿选的地方是个缓坡,上面长满了野草。她解开马颈旁的水壶,遥遥四望,看到一公里外有片小湖。她拍了拍马颈,笑道:“马儿呀马儿,先是你驮着我在跑,辛苦你了。我这就去给你打点水来,你就在此处吃草,可不许乱跑。”说完也不管马儿是不是听得懂,轻轻一跃落到坡底,朝着水源奔去。
说是一处小湖,看也一眼望不见头。冯宝儿蹲在湖边灌满了水囊搁在一块大石上,再俯下身去用手鞠着水洗脸。困意早就没影了,她深深吸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来。那上面清楚地将沿途经过的地方画出来,她才知这里能稍作休整。再沿着墨线往南边看,还有一百多里地就可到达目的地了。而那目的地被圈出来,旁边有备注,淮安水晶阁。
冯宝儿正要将地图收好,夹在其中的一块丝帛掉落在地。她蹲下去捡时,耳中忽地听见极细微的脚步声,又轻又稳,来者武功定是不俗。冯宝微此行有着极强的目的性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捡了东西便不再停留,绕了一圈准备回去牵马赶路。
然而待她赶回去时却见一个白色衣服的少年蹲在一块大石上,正一手牵着马绳一手轻抚马颈,姿态亲昵,若非白衣上还沾着血迹,冯宝微差点就以为这是从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玩耍的小公子了。
只是这脚程还真是快!
正想着,太阳已冲破层层阻挠跃出云海,于是一束斜斜的阳光射在两人中间。白衣少年率先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来,真诚又温良道:“这真是匹好马,小兄弟你说呢?”
冯宝微不说话,扭头左右看了看,不知在干嘛。
少年又道:“它叫展翅,我与它不慎走失,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
没等作出垂泪的重逢之喜来,冯宝微已折了一支趁手的树枝下来。利落地剥掉多余的枝叶和分叉后,用力甩了甩,韧性稍差了点,凑合着用呗。“它叫夜翔,随我一夜奔行近百里路,情谊深厚。它想改名也不是不行,老规矩,守忠三年,另配婚嫁。”
“咦?婚嫁?”
看着少年一脸的不认同,冯宝微迎着晨风,咧嘴笑了笑,“不想娶吗,真抱歉,那没办法随你姓展了呢。”握着树枝猛地一抖,不是剑而胜似用剑,气势磅礴,足见基本功的扎实。
少年松开缰绳退开两步,冯宝微收枝斜插进腰带里,拱拱手,笑眯眯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啊,后会有期。”少年目送她远去,蹲下拾起掉在地上的水囊,拔开塞子猛灌两口,抹了把下巴上残留的水渍,起身运功追赶上去。
冯宝微骑着马跑得越来越慢,直到马儿一边打着响鼻一边转悠,冯宝微轻叹口气从马背上跳下来。它是真累着了,疾行一夜不仅掉了膘情绪也暴躁。
牵着它不过走了半里路的功夫,那少年便追上来了。三月里的天还甚至寒凉,他却满头大汗,一张周正的脸上两颊坨红,像饮了酒后的不胜娇羞。
他熟络地同冯宝微打招呼,“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我叫卓一,你叫什么呀?”
随着他的到来,身后似乎突然多了几条尾巴。她蹙眉,牵着马停下来。“在下冯宝宝,前面是个岔路口了,不知卓兄要往哪里走?”
卓一哀怨地看了眼岔路口,伸手试探地指着其中一条道,“这个……”
冯宝微抿嘴笑,悠悠道:“真是不巧。”
“这个我也不走,真巧,咱俩真是有缘。”
“是吗?”冯宝微笑意不变,径自往卓一指的那条路上走。“我就说不巧吧,就此别过。”
卓一夸下脸来,眼珠子转了两圈,又追上去。“呐,我是来还你水囊的。”
冯宝微撇了眼来时路上的一丛草木林,不动声色道:“你我萍水相逢,这水囊我也用不着,赠予你了。我还要赶路不能耽搁任何一点时间,抱歉了。”
这话说的太讲究了,既撇清了关系又表明了态度,简直不像一个稚嫩如斯的小小少年说的话。但他既然说了,也可能是行走江湖经验丰富或是出自大门大户,不论哪个都叫人有所顾忌。
见他不愿出手,卓一只得死气白咧没脸没皮地粘上去,“冯弟呀,一人赶路多么寂寞,两人正好有个伴呀。正所谓孤山野岭易遭女鬼,哥哥对你实在是放心不下。”
冯宝微看了眼自己这个尚不足十四年的壮硕身子,心道这女鬼的口味也是奇特。卓一选择性装作看不到他眼底的嘲讽,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途中经过几个驿站都未曾停歇,冯宝微这次却主动牵马绕进后院,看着左右无人值守,把缰绳系在拴马的木柱上,又抓了把材料喂与它,见它吃得香甜,这才转身出去了。
日头渐渐高起来,路上偶尔有背着竹篓的农夫出现,冯宝微再次拿出地图看了一眼,果真是要到淮安城边的小镇了。
后面一路尾随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两人一道进了小镇,冯宝微再次同他别过。
小镇不算大,几条主干道组成了商业聚集地,茶馆客栈和商铺鳞次节比,人流熙熙攘攘,再边缘些就是些民居和稍显老旧的府邸,看着不显,却不是寻常百姓能住的。整个小镇规模不大,但胜在繁华。地处北朝的南部,两条水系东西相夹,土壤肥沃是个鱼米之乡。
其中杭河水系最是热闹,到了晚上,常有上游的红船画舫随波晃晃悠悠地飘来,轻歌曼舞的美人无数,引得文人雅客浪子剑客们蜂拥而至,因此此地的赋税一贯要高出别的洲。
冯宝微选了个最繁华的客栈住下来,上楼洗了个澡睡上一觉,再睁眼时已到掌灯时分。揉着饿了许久的肚皮下楼寻了个位置点了几样菜,正要开动耳尖听到隔壁桌的几个人正在谈论明日里水家姑娘嫁人的事。
冯宝微正巧咬了口馒头在嘴里,闻言噎得直翻白眼。她掏出怀里的丝帛,摊开一看,除却让她东去寻剑外,中间有极薄的一层纱,上面绣了两个字,抢亲!
这个劳什子的北朝第一剑客也太不靠谱了吧,也不说明婚嫁日期,就扔来这两个字难道叫她意会不成?她要是昨晚偷懒没有翻城墙离京,或是拖上一阵等到及芨后再来,那岂不是这水家姑娘连肚子里孩子都有了?
她气哼哼地灌了口水,呛得咳嗽不止。这里的房钱有些贵,一顿饭也吃的抠抠嗖嗖,这让囊中羞涩的冯宝微有点儿舍不得连夜出发了。轻叹口气,舍不得归舍不得,到底还是不敢误了师父交代下来的大事,喊了小二结账,掏出捂得热乎乎的碎银,握了半晌才眼一闭伸手递出去。
“我来付,哪有兄长不买单的道理。”
听到熟悉的声音冯宝微心下一喜飞速缩回手。小二只觉眼前一道残影,揉了揉眼再看,哪还有什么手?只有桌子对面放着一个银锭子。
卓一笑眯眯地看着冯宝微财迷的模样,道:“不必替为兄省钱。”
“那再来个红烧肘子,过江鲫鱼和狮子头,快去快去,记得来点儿打包好的卤牛肉我带走。”
小二拿了钱应了声:“好嘞,马上就来。”
随着天色渐沉,打尖的住店的陆续都来了,楼上有包间,但因着大厅晚点会有歌妓唱曲儿,大多数不用避人耳目的都坐在楼下了。
冯宝微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听旁人议论今晚来的是淮安城大有名气的凤箫箫,很多人是为了一睹芳容不惜砸下重金,这次客栈的老板真是下了血本了。
卓一点了壶女儿红,慢悠悠倒了一小杯,斜睨楼上一间紧闭房门的包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宝兄弟莫不是逃家出来玩耍的?所以未带够银子?哥哥这里有,需要多少?”说着解了腰间挂着的一个金丝边缝制的钱袋子推到她手边去。
冯宝微作为相府千金按理来说是不愁吃穿用度的,但就是现银一分也无。每年生辰父亲和母亲约好了似的卯足了劲儿地哄她开心,就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表示。也是,未来要嫁到天家里去的女儿,将养好了,知书达理就行,还用陪什么嫁妆呢?太子就一味地送首饰,珠宝,贡品里的稀罕玩意儿,那些可看可玩就是不能兑现,那些烙了御用标记的东西连黑市都不收。除了师父赵北秋每月象征性地给她发点儿月银外,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她穷困潦倒地颇有传奇色彩。
冯宝微扫了眼钱袋子,着实不少,于是心里矛盾极了,两个小人掐架都卯足了劲儿,委实像两种阶级的斗争,水火不容。正在她犹豫的时候,隔壁桌又来了两人,都是世家弟子的打扮,腰间佩剑,衣袍绣有金丝线的谢字。
莆一落座就听那年轻的弟子激动道:“明日里公子成婚,今天谢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可怜公子被老夫人逼得跳了两回杭河了。”
旁人笑道:“公子跳河你乐个什么劲?”
“这回可算要成婚了,再不担心我家妹妹寻死觅活要嫁与公子了。”他松了口气似的,“就公子这风流性子,再不成家我们都快娶不着媳妇了。”
旁人连连点头,“只是苦了那水家的姑娘了,听闻她的母亲死得离奇,一直在家族里不得势,若非倾城之姿,老夫人又怎会看上眼?哎。”
“嫁过来不就好了,除了相公风流了点,我们谢府可是没得挑啊,江湖世家是说着玩的吗?”
那人喝了口酒,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家族越是庞大有势力想要站稳脚跟就越是要倚重娘家人,老夫人放着水家大公子膝下的水幼鱼不选,偏选了娘死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水幼云,其中深意九曲十弯,可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谢家现在当家主母唐昕与老太太不合,这婚事早就提上议程,当时唐昕相中的是远亲外甥女水幼鱼,岂料到纳吉时送去的信物上却写的是水幼云的名字,当时还道谢家弄错了,岂料一连问了三次,唐昕都默认了这才恍然大悟,定是老夫人和唐昕斗了法,落败的一方不得不退让。娶个没有势力的孙媳妇进门进可拉拢收为己用,退可牵制打压唐昕,一箭双雕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冯宝微咬着筷头听八卦,她尤记跟着师父学艺时有一年清明他喝多了发梦喊出的名字似乎叫水黛青,娘亲也曾在提及旧时时说过他师父终生不娶是因为心爱的姑娘家世不够前帝不许他娶,那姑娘一心只想嫁与他,结果偷跑出来却被其兄赵舜耕所辱生下一女。后来朝变,水黛青趁乱逃出自毙于刀下。
冯宝微狠狠地皱起眉头,筷子被咬得吱吱作响。她好像脑补出了一场兄弟阋墙红颜祸水的宫廷大戏,难怪太子成功上位,对手得罪了赵北秋这样天下第一剑客的大杀器,有了正当寻仇又能使他遗臭万年的好机会,傻子才不给他一剑呢。
“哎。”冯宝微猛叹一口气,一想起师父胡子拉碴两鬓斑白醉卧在雪里还念着水黛青名字的画面就格外伤感。“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啊?”卓一听见他没头没脑的话不由一怔,“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念起诗?宝兄弟,哥哥是过来人,好心劝你一句,这些情呀爱呀的都是过眼云烟,禁不起时间流转的。那些个好皮囊远观即可,切不可动心,万物皆空,切记切记。”
冯宝微歪着头笑眯眯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展兄今年贵庚?”
“我叫卓一,今年十八了。宝兄弟呢?”
“你猜?。”
卓一上下打量她,敦厚壮实的身材看起来至少十五六了,个头也及自己眉尖,只是那稚嫩的脸上还尚有婴儿肥的圆脸看着委实显得小,他兴致缺缺,“我看人向来不准,再者,这有什么可猜的。”
“如果你猜中了,我可以帮你一个忙。”冯宝微看着他眼里瞬间亮起光来,继续道:“你也帮我一个,你看如何?”
“烧杀抢掠,□□妇女可不行。”
冯宝微撇嘴,眼珠子转了转,这个少年脚程快,足见轻功登峰造极,那个人逃跑什么应该不在话下。她轻扣桌面,懒懒道:“你人都敢杀,还有什么不行的。”
卓一一副你这个小淫棍的表情,凑过去压低了嗓音道:“你可别乱来,明日江湖鼎鼎有名的谢家公子要娶水家姑娘过门,且不说淮安城里来了多少武林豪杰,光是一百多里地外的江东城里就集齐了江湖三大世家和八大门派的精英,你挑这个时候□□妇女是不是想被割了风干成香肠带回家啊?”
“咦?这么多厉害人物吗?谢家这么有名气吗?那岂不是很棘手?”冯宝微托腮沉思。
卓一猛地塞了两个狮子头在嘴里,两腮一边一个,撑得鼓鼓囊囊滑稽地像个仓鼠。他盯着冯宝微勉强算的清秀的一张小圆脸,怎么这年头可爱的男孩子都在朝着猥琐的方向去发展吗?不行,他一拍桌子,吓得冯宝微往挎包里塞牛肉的手猛的一抖,恨恨瞪了他一眼,连忙拉紧收口的绳子。
卓一下定决心,以挽救千万深闺女性为己任,以导即将踏入□□邪道少年向善为手段,拯救苍生义不容辞!他凑过去压低了嗓音继续道:“宝兄弟你知道江湖上有个组织全是妇女吗?”
冯宝微点头,“知道呀,怎么了?”
卓一一拍大腿,这就好办了。咱们不能明着□□,但可以花钱呀!整个北朝数量最多质量最好的花魁大半都在杭河金船上诞生的,不求□□,起码找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小姐姐指点人生还是没问题的。“咱们这就去,跟哥哥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哥哥保管给你找到满意为止!但是咱别贪多,你还在发育,多了对鸡儿不好。”
冯宝微没听明白,询问道:“你要去峨眉派养鸡?”
噗,卓一只觉冯宝微实力太过强悍,千军万马不及她一句话,他捂住胸口,内伤都是肉眼不见却伤得最深。
“宝兄弟,后会有期,为兄道行尚浅实在难以为伍,若日后你闯出名号来,可千万别说认识我。”
冯宝微略略挑眉,脸上神情一派从容,淡淡道:“又来了两个,展兄也不是普通人啊,仇家一直集结不说,来的还越来越厉害了。”
卓一细细去听,神色凝重,几息后认命了似的伏倒在桌子上,哀哀道:“我姓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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