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传

16.红韶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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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人只道太史家与皇室攀上姻亲,是天大的恩宠,而太史钰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却是气得直跺脚。
    什么蓝郡主紫郡主的,以前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不知道从哪半路杀出来的!还一出来就直接向皇帝请旨赐婚,也不问过哥哥喜不喜欢她,愿不愿意娶。这简直就是仗势逼婚,厚颜无耻!
    今日她又偷溜出了太史府,正一身轻松无所约束地在街市上逛着,就听见巷子口茶棚那儿有闲人谈论此事。听那口气,反倒好像是她哥铆足了劲儿去纠缠那位岚郡主似的。
    说闲话的那人嗓门极大,叽叽喳喳地还要到处宣说,太史钰却听不下去了。她大步上前,一脚踹飞了那人坐着的长凳。
    “我呸!市井无赖,青天白日的就颠倒黑白,太史铭也是你可以随意编排的人吗!”
    那人一时失去支撑,跌坐在了地上,摔得有些懵。反应过来之后即刻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要找太史钰算账。
    “娘的,哪来的野丫头,年纪不大脾气还挺大,你爷爷的椅子也敢踹,老子今天非给你点颜色瞧瞧不可!”
    说着便起身向太史钰扑去。
    旁人看这汉子膘肥体壮的,说起话来满身横肉抖一抖,都怕他一不小心就撞死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有些不大忍心瞧。
    太史钰却是半点不慌,等那汉子冲过来快碰到她时,才迅速地伸出手搭上他的背,借力一跃,像骑王八一样从他头顶跨越过去。
    那汉子使尽全力的一扑没有碰到目标,一时收不住力重重扑到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好不滑稽。
    太史钰灵活地转了个圈,轻轻一踢,使长凳往这方向挪了挪,顺势就坐到了地上趴着那人的身边。她像是嫌弃自己一双手碰过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拎起旁边的茶壶,就着清水冲了冲手心。
    那汉子这下摔得不轻,直接是脸着地,磕掉了半边门牙,鼻下也流出两道的血柱,在地上嗷嗷惨叫了半日也没爬起来。
    太史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条腿支在长凳上,威风堂堂。
    “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蠢样吗?”
    她先是不屑,后又仿佛想到了件有趣事一般突然乐了起来,
    “丑人多作怪!”
    此话一出不仅她自己憋不住笑了,连围观这场好戏的群众也全被逗得捧腹大笑起来。
    骚乱之中,突然有一流浪汉十分狼狈的往这里冲来,身后还紧跟着一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女子,口中叫喊着:
    “看你往哪儿跑!给我站住!”
    那女子手中持着红皮软鞭,气势汹汹地追赶在后。软鞭击破空气发出唰唰的声响,在主人的控制下胡乱的飞舞,有一下没一下的碰到了那个四处逃窜的流浪汉。
    太史钰眯着眼,光听鞭声的清脆凌厉,想来应是用了上好的牛皮制作而成,倒是件不错的武器。只是这使鞭子的人功夫太差,鞭子挥得毫无章法不说,力道也不足,如此外强中干的鞭打,也就是纸糊的老虎,光能唬人罢了。唉,平白辜负了这条好鞭子。
    但任凭那女子功夫再不济,皮鞭也是件武器,如此没有准心的四处乱舞更是容易伤及无辜,且看那流浪汉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她横眉怒目的赶,路过两边的行人商贩可都遭了秧。有的人被撞倒,有的摊子被掀飞,一时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救命啊!杀人啦!救命——”
    那流浪汉为了逃命,哪里人多往哪挤。可平头老百姓哪儿有这个胆量替他挨这几下鞭子,都忙不迭的闪躲退避,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继续逃窜的路来。
    那流浪汉见状心下正是凄凉,慌乱中却见太史钰一人在茶棚下悠悠然喝茶,不躲也不避,登时如见到救世主一般,飞奔而来,藏到了她身后。
    “求求贵人救我一命,救救我。”
    他惨兮兮地扒着桌角,蓬头垢面的好不可怜。
    “小贼哪里躲!给我滚出来!”
    那女子哪里肯放过他。
    太史钰还未来得及回应他的求救,就感到了一阵劲风直朝她面门扫来。她立刻反手支着木桌翻身向上一坐,同时提腿一勾一蹬,身下的长凳就朝外飞了出去,直直砸向方才袭击她的人。
    长凳在空中与软鞭相遇,软鞭不敌,那女子只能在慌忙间往左边一滚,避免被砸得头破血流。这一击是被她躲开了,可她身上明显价值不菲的软纱衣就没有那般好运了,黄土地里滚过一遭,尘土都牢牢粘在了上面,怎么拍都拍不掉。
    “你!”
    那女子显然没想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凶巴巴地喊道,
    “哪来的黄毛丫头,吃饱了撑的管本郡主的闲事,给我起开!”
    太史钰长这么大别的毛病没有,就有俩毛病,一不高兴听别人数落她,二不高兴看别人恃强凌弱。那女子不开口倒好,一开口就把太史钰给惹毛了。
    太史钰坐在桌上,觉得这些皇室子孙真是讨厌,已经有个岚郡主厚颜逼婚,这边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郡主也如此嚣张跋扈。
    她不阴不阳地开口道:“郡主好威风啊,只是不知郡主为何要如此毒打一个流浪汉?仗势欺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太史钰一说话,方才被无辜殃及的路人都纷纷应和。
    “是啊,王爷的女儿也不能随便乱打人呐,刚刚吓死我了……”
    “就是,你瞧那人被她打得多害怕,真是不把我们平民当人了。”
    那女子见周围的人都开始声讨她,一张粉嫩小脸气得通红,愤愤道:“谁仗势欺人?你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就是个贼你还护着他!”
    太史钰转头看向畏缩在她身后的流浪汉,大声问道:“郡主殿下说你偷了她的东西,可有此事?”
    那流浪汉连忙出来扑倒在地,一下一下的朝众人磕头,说:“我绝对没有偷她的东西,就是她一个大小姐,看不惯我又脏又臭路过蹭到了她,张口就说要打死我,大伙帮帮我帮帮我。”
    “真是太过分了,什么人呐这是……”
    四下议论又起,都对中间这女子指指点点。
    “你!颠倒是非,胡说八道,你无耻!我,我打死你!”
    那女子又气又急,说着就又扬鞭出手,狠狠向地上跪着的流浪汉抽去。
    太史钰见她话还没讲清楚,就又要打人,心里再次嘀咕这姑娘好不讲道理,也不再犹豫,迅速贴身袭去,右手灵巧地在她手腕处一劈,抬手就夺下了这四处作乱的凶器。
    那女子见武器被夺,更为光火,赤手空拳就向太史钰攻了过来。太史钰早就看出了她的斤两,最多是跟着家丁护卫学过点花架子,并未苦练打过根基。与她这个天生神力又随着武堂师傅扎扎实实学习多年的弟子自然没得比。不过往来了七八招,那女子就被她锁住了手脚。
    “你放开我!”那女子不甘心的挣动,却无奈力气没有太史钰大。“你帮着个贼,你也是个坏东西!”
    “你说他是贼,那你且说他偷了你什么东西?”
    “钱袋!”
    “什么钱袋,何形,何色,何种样式,里面有多少银两?”
    “我,我,我哪知道!又不是我的钱袋!”
    “呵,见过不讲理的,倒是第一次见到像郡主殿下这般不讲理的。”
    太史钰都被她的狡辩逗笑了。
    “今日太清庙前,我亲眼瞧见他装瘸乞讨,等别人掏出钱袋起身抢了就跑。而且专挑心善妇人下手,就是个惯犯!我不知他抢的钱袋什么模样,反正他身上一定有很多钱袋,你仔细一搜便知!”
    那女子被逼急了,炮仗连珠一般吐出这段话来,倒把太史钰说得一愣。
    太史钰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走到那流浪汉身边,严肃地命令道: “外裳脱下来。”
    “我,我……”
    “叫你把外裳脱下来,听不懂人话吗?”
    见他如此犹豫不决,太史钰已知那女子所说非虚。却没想到那流浪汉见真相暴露,竟突然面露凶光,一改方才诺诺怯怯的模样,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径直朝那女子袭去。
    那女子只看见刀刃上白光一闪,登时也有点懵了,呆站在了原地。
    “小心!”
    太史钰反应极快,一手甩出刚刚收缴来的软鞭。那软鞭换了个人使,霎时变作一条有灵性的赤蛇,一圈圈缠绕住锋利的刀刃。她大力往回一扯,又一抖,就将那柄匕首从流浪汉的手中夺过,凌空抽飞到了无人的角落。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女子呆怔的看着匕首落地,尔后才意识到自己逃过了一劫。刀剑不比软鞭,哪怕是随便被刺上或是划到一下,都有可能是重伤甚至是毙命的下场。
    她从小养尊处优的,哪里遇到过这么凶险的情况,眼角突然就红了,又酸又胀,委屈的流下泪来。
    那流浪汉被众人制服后,果然马上追来了一群说是钱袋被抢的妇人,随之而来的还有官府的人,衙役在那流浪汉身上搜出了不少钱财,一一归还失主后,便将罪犯押走了。
    那些妇人感激的向着女子与太史钰道谢,总算是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那些妇人的问题是解决了,太史钰这边却开始头疼。
    “额,郡主殿下,女孩子大庭广众的哭鼻子不太好,擦擦吧。”
    太史钰用余光偷偷瞅了瞅她,细心的递了块帕子过去,“方才是我没搞清楚,多有得罪,实在不好意思。”
    那女子接了帕子,恨恨地擦了擦脸,“一句不好意思就算啦?你得先赔我衣裳!再向我郑重赔礼道歉!”
    太史钰自己平日里就是个被哄着的,服个软已是不易,哪有可能登门给别人道歉去,何况自己刚刚还救了她一命,怎么也扯平了。乍一听这话,脸色也不大好了。
    “你这人怎么如此刁蛮,你要新衣服就去城东太史府取,我赔你十件!别的就不奉陪了,告辞!”太史钰语气不善的说完便要走。
    “诶等等!你说你是太史府的人?你是谁?太史铭是你什么人?”
    那郡主倒有意思,听了太史钰的话也不生气,反而又点炮仗一般丢出一串问题。
    没事问她哥作甚?太史钰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对,等等,此人说自己是郡主,可京城里的郡主公主海了去了,难道会这么就巧撞上那个逼婚的岚郡主?
    太史钰脸色复杂地打量着面前的人,然后回敬了一个问题:“敢问郡主的父王是?”
    “当今圣上的六皇兄,东齐的景王!”
    岚郡主相当骄傲的报出了自己父王的名号。
    “噢!原来你就是那个向我哥逼婚的岚郡主!”太史钰指着她的鼻子愤愤骂道,“果真刁蛮任性,好不知羞!”
    “你说谁逼婚!?”
    岚郡主长这么大应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刚平静下的情绪又波动起来,
    “你给我讲清楚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你以为自己是千金郡主,我太史家就稀罕,我哥就稀罕吗?你问过他的意愿吗,你就让你爹去请旨,这不是逼婚是什么!”
    太史钰说完这一通还不够,又咄咄逼人道,“我哥真是好福气啊,要娶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人,还要被别人戳脊梁骨,说什么贪图名利攀龙附凤!郡主殿下的垂青可真是宝贝!”
    岚郡主被太史钰这通话说得哑了嘴,想要还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睁大眼睛瞪回去,表明自己绝不示弱。
    她哑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去问他就去问他!他要是不愿意,我,我——”
    “我大不了去求皇叔父收回成命!”
    岚郡主扔下这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后,居然就真的只身进宫,找太史铭表白心意去了。甚至都没先回府换身衣裳。
    于是,一身狼狈的岚郡主先惊到了宫门口的侍卫,又一路下去,吓到了瑞景殿的小宫女和小太监。
    “太史铭人在哪里?”
    岚郡主风风火火的闯进来,随手抓了一个小宫女问道。
    那小宫女目瞪口呆的看着从头灰头土脸到脚的郡主殿下,咽了口口水,指了指后面,说:“三殿下陪皇上下棋去了,太史公子应该一人在莲亭做功课。”
    “谢了。”话音刚落,人也没影了。
    岚郡主凭着记忆七拐八拐走过瑞景殿的后花园,终于找到了那个身影。
    今日太史铭穿着一身玄黑色锦袍,与安静的莲亭很是相称。眼前如水墨图一般宁静的画面只让她的脚步顿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便闯进了这画中。
    “你”
    来时一腔热血,真见了面却像耗子见了猫,怂得很。
    你如何看待我,也觉得我是逼婚吗?
    话要问出口时,才觉得荒谬,她是心悦太史铭,可太史铭从未注意过她,甚至从不识她。
    “郡主安好。”
    太史铭却放下了手中的檀木笔,温文尔雅的与她问好。
    他竟是认识她的。
    “你知道我?”
    齐岚心中不禁有些有期待,但更多的仍是忐忑。
    “圣上赐婚,如何不知?”
    太史铭说这话只是打趣,但她却听得心惊,担心这是指责。
    太史铭见她皱着眉不说话,又解释道,“家母送来过郡主的画像,虽然郡主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我还是认得的。”
    “况且狩猎大典时,我好像经常巧遇郡主。”
    太史铭说得轻松,齐岚却一手紧张地攥着衣袖,只差把自己那件本来就够可怜的软纱衣揪出个洞来了。
    什么叫经常巧遇她,分明是发现了她老偷看他!
    齐岚啊齐岚,姑娘家是不是真的要害点臊,含蓄一点,这丢脸都丢到皇爷爷那辈儿去了!
    她两眼一闭,心一横,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给个痛快吧。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心悦你,你就说吧,你如何看待我?”
    太史铭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一时也想不出说什么好。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是转头看向没有半点涟漪的莲池,沉声道:
    “殿下若只是因狩猎大典之日我为魁首便倾心于我,实在是错爱了。”
    “海东青并非为我所发现,而是舍妹太史钰寻到的,她先射伤了那只鹰,我箭法并不如她,只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而且我天生底子不好,习武也只能强身健体,当不得殿下心目中的英雄的。”
    太史铭说最后这话的时候,没在看她,也没在看池水,他只遥遥望向远方,让人不禁疑惑,他这话究竟是说与谁听的。
    “先不说其他的事,你便说,你讨厌我吗?”
    齐岚现在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衫脏兮兮的,连脸都因为哭过留下斑驳的泪痕,没有一点一个郡主应有的,风华绝代的模样,但她的声音却依旧明朗活泼,充满朝气与自信。
    太史铭瞧着她,不禁嘴角带笑。
    “不讨厌。”
    齐岚又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那你给我听好了。”
    “郡主这个头衔是我出生就有的,不是因为我如何才情过人,也只是命好捡了个便宜。”
    “而且我不像其他的郡主,熟读诗书,出口成章,我不会弹琴,不会作画,没有她们温柔娴静的性子,声音都没有她们好听。我不会柔情似水地讲话,不够通情达理,不够善解人意,有时还要耍臭脾气,也当不得你心中的完美妻子。”
    “但是,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对我来说,我心悦之人就是我心中的大英雄,没有什么当得当不得。别的人,任他是天神降世,在我眼中都比不上你半分好。”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你只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努力去学便是了,你也尝试喜欢我看看,好不好?”
    齐岚的话,字字掷地有声。
    太史铭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被姑娘家这样轰轰烈烈的表白。
    他看着齐岚这张花猫似的,此时绝对谈不上多好看的脸,突然没有来由的红了耳朵。他偏了头,轻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我问你话呢,到底怎么样嘛?”齐岚二丈摸不着头脑。
    太史铭于笑中轻咳一声,回答道,“如此甚好。”
    “甚好甚好!”齐岚得到肯定的回答,有些雀跃的拍拍手。
    “那你快说喜欢怎么样的姑娘?”
    齐岚肚子里的墨水不多,此时此刻却忽然记起了一句
    ——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
    因为她的皓月正看着她,温然启唇道,“如殿下这般就很好。”
    瑞景殿的宫人度过了不平凡的一日。
    这一日,岚郡主风风火火地来了,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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