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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益诚自下朝回府之后就面色不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强烈的冲击到了这位年事已高的丞相,让他在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今日,他太史益诚失去了一位至交,东齐举国失去了一位栋梁。而他很清楚的知道,谢永忠是无辜的,事实绝非是像他临终所说的那般。是他太史益诚太鲁莽,还将皇帝当作过去他教导的学生,以为其贤良方正,泰而不骄。故而旧事重提,满心希望自己的学生在犯错后能迷途知返,却不想,帝王之心,何其善变。
太史益诚感到懊悔,也感到糊涂,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辅佐一位帝王,却以挚友的性命为代价,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伴君如伴虎。
太史钰对这些朝堂心计却是浑然不觉的,她只觉得皇帝喜怒无常,狩猎大典一日还对众大臣和颜悦色,转头便可说杀就杀。饭间,她见祖父总是愁眉不展,心想祖父是因为痛失挚友,伤心过度,纵使出言安慰也无用,一顿饭一家人都吃得闷闷不乐。
而太史钰心中更为担忧的是谢珺琰,她虽很少听他讲起自己的祖父,但也能猜到以谢珺琰的秉性,跟家中长辈应是感情深厚。面对这突如其来噩耗,不知道谢珺琰一人在宫中如何承受。
天色已是漆黑一片,太史府的仆从都点了灯笼,准备做完最后的巡视便歇息了。不料想路过后院时,却见丞相一人独立于此,望着一轮圆月久久无声。
清风吹不散他的愁绪。
“自古忠良难善终。”
“多多保重了。”
太史益诚的脑海内总是一遍遍回忆起谢永忠最后与他说的话,还有谢永忠撞柱自戕的画面,鲜红的血顺着金銮柱上雕刻的蟠龙缓慢的蜿蜒而下,仿佛是他对于这个人世间最后的留恋。
然而谢公一事风波未平,紧接着,第二件大事就发生了。这次,竟还是与丞相有关,准确的说,与太史家有关。
狩猎大典结束之后,岚郡主总是心心念念着当日夺魁的那个人,与自家父王说话时也心不在焉的。这边景王刚说起城中又有哪家公子来上门提亲,问她是否考虑考虑,岚郡主就有些微恼的站起身,捂着耳朵道:
“不嫁不嫁不嫁,都是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软骨头,没了世族名号全是草包!”
“诶呀,女儿啊,你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瞧不起,京城公子哥你都拒了个遍,是想要嫁那天上的神仙呐?”景王犯了愁。
“谁要嫁神仙了,我要嫁,便要嫁那猎下海东青之人。”岚郡主面上带笑,说得很是笃定。
“我儿是指,太史家的长公子,太史铭?”
景王捋着胡子,思忖了一下,确是好人选,家世好,才貌也好,般配,确是般配,只是太史丞相前些日子才在殿前惹恼了皇帝,此时去向皇上请求赐婚,似有不妥。是否再拖几日,等风头先过去再进宫请旨。
“你倒是会选人,只这别人家姑娘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丫头怎么张口就说要嫁太史铭,也不害臊?”
景王一边思考何时面圣最为妥善,一边也不忘打趣一下自己口无遮拦的闺女。
“我害什么臊啊,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女儿要嫁心仪之人,父王觉得不对吗?”
好个伶牙俐齿的闺女。景王见她心意坚定,索性抛了那妥还是不妥的杂念。惹恼过皇帝又如何,亲侄女想许一门好亲事,他那皇弟还会不允不成?
“对,我儿说得对,父王明天就进宫,为你与太史铭请旨赐婚。”
翌日,早朝刚散,景王就跟着皇帝进了御书房。
皇帝也感到挺稀奇的,自己与这位六皇兄,儿时虽是往来颇多,感情不错,但在景王有了封号搬出宫之后,就疏远了许多。在他登基称帝后,景王除了例行上朝外,平日里甚少在宫内走动,怎的今日却一路跟到了御书房,不知是打的什么算盘。
皇帝心里好奇,但脸上的表情倒是控制得很好,波澜不惊,一如往常。他先坐下随意翻了一会今日新上的折子,之后才悠悠然感叹道:“今日风挺大呀,竟把平日里总没人影的六哥给吹来了。”
言下之意,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要求朕,直说吧。
景王也听懂皇帝的意思,有些赧然地挠挠头说:“皇上就别打趣你六哥了,平时不常来看你,今日这趟,确是有一事相求。”
皇帝见他那么正经,不觉给逗乐了,“六哥,如今四下无人,你与朕同为太后所生,是真正的自家兄弟,说什么求不求的呢?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那六哥就直说了,你看岚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我这左思右想,只有一个人最为合适。这女方一家上门去说亲事,难免遭人议论,这不今日就想请皇上给岚儿做主,赐个婚。”
“原来如此,真是光阴似箭,岚儿都到要嫁人的年纪了。”皇帝脸上堆着慈爱的笑,“看上的是哪家公子?”
“这……”景王面露难色,话到一半却不说了。
“六哥作甚支支吾吾的,大方的告诉朕便是,不管哪家公子,朕的侄女想嫁,都嫁得!”皇帝很是豪爽的承诺道。
景王见皇帝终于主动钻了套儿,也不再装了,顺顺溜溜的报出三个字。
“太史铭。”
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听到太史两个字就皱了眉,手上的折子都放下了,略为不悦的说:
“太史家的不成,换一个。”
“可皇上刚刚不是才答应说,谁家的公子都嫁得么,怎么突然就反悔了?”
景王当然知道皇帝为何突然反悔,其中沟沟道道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但既然已经上了他的当,他就非得让皇帝点了这个头。
“六哥啊,那日丞相在朝上如何对朕施压,让朕下不来台,你又不是没看见!”
皇帝想起那天就生气,将案上的奏折都推到了一旁。
“诶,皇上莫要动怒,六哥这也是没办法啊,岚儿说了,非太史铭不嫁,她那个倔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况且,皇上若能在此时赐下这门婚事,才能表现皇上为君宽宏大量,才能彰显我皇室的非凡气度啊。”
景王侃侃而谈,适时抱拳行礼,以示真心。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才是劝谏的最高水平,如若太史益诚能像景王这般懂得进退,并且懂得适当的溜须拍马,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惹恼了皇帝。须知,刚极易折,强极则辱。
“此事容朕再考虑考虑,六哥先请回吧,过些时候便答复你。”
皇帝似是有些松动,但仍心有不甘,于是先对景王下了逐客令。
景王闻言,就知道皇帝这么说的意思,其实是已经让步,八成准备答应了。只是面子上还有些过不去,再给些时间冷静一会就行了。此时决不可再多留,免得让皇帝觉得受到逼迫,惹来厌烦,那可就前功尽弃了。于是他从善如流的告了退。
景王退下后,皇帝喝了口水,继而又叹了口气,“唉,一个个的,都不让朕省心!”
“皇上因何叹气?”景王前脚刚走,皇后后脚就带着点心来了,正撞上皇帝愁眉不展,“可是又与太史丞相政见不和了?”
“皇后休要再提那老家伙了,他朝上扰得朕心烦,到了家事上还得给朕添堵。简直阴魂不散!”
皇帝又气呼呼地喝了一口水,这下喝得急了,倒给呛到了。
“咳咳咳——”
皇后忙帮着他揉揉后背顺气,她柔声问道:“皇上可愿让臣妾为您分忧?”
“你来的正好,此事说来,也是皇后该管的。皇后可还记得六哥的女儿?”
皇帝好不容易顺了气,便想将此事与皇后商议商议。
“岚郡主。”皇后接了话,“可是景王进宫请皇上为岚郡主与太史铭赐婚了?”
皇帝先是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而后又气恼的说:“连皇后也能猜到此事令朕心烦,六哥却还要来给朕找这个麻烦!”
“你说说,太史益诚仗着自己是两朝元老,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凡事都要与朕争三分,朕从前刚登基,根基不稳,且念及他是朕的老师,总是处处顺从,给足了他面子。他倒好,不知适可而止,如今朕都掌政多少年了,还像从前那般对朕指指点点,实在可恶!”
“他现在就已经如此倚老卖老,耀武扬威,要真与皇室结了亲家,岂不是更要蹬鼻子上脸,爬到朕的头上来了!?”
皇帝自说自话,也不让皇后插嘴,顾自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越想越生气,随手就把拿着的青瓷盏丢了出去。吓得在旁伺候的宫女太监唰唰跪了一地。
皇后看着那个暴躁的背影,心中很是担忧。她知道,皇上以前并不是这样急躁易怒的。他曾经是位十分谦逊,十分开明的君主。只是昱儿离宫之后,她二人心中都十分挂念,奈何仙人有言,骨肉三年不得相见。作为母亲她还能时常嘴边念叨,聊解思念之苦,但是皇上作为父亲,作为君王,在人前万万不能露怯。这些感情长年累月堆积在心底,无处宣泄,使他变得喜怒无常,敏感多疑。
她屏退了殿内的宫人,缓缓地走上前去,挽住自己盛怒中的夫君,温声细语道:
“皇上息怒,臣妾不管国事,只谈家事。臣妾能猜到景王进宫的目的,并非是因丞相一事,而是因为臣妾在狩猎大典上就注意到,岚郡主总是盯着太史铭瞧,那小女孩家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皇上,人生在世,难得一生一世一双人。臣妾知道您速来疼岚郡主,就允了这段姻缘,全当作成全岚郡主一人,如何?”
皇后说的这话,极有深意,她在说岚郡主的感情,同时也在说自己的感情。皇后的温柔安抚了他暴躁的情绪,他与皇后多年来一直夫妻情深,听见她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心不由的就软了。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朕倒差点做了恶人。”
皇帝提笔拟旨时,眼中仍闪着晦暗的光。
太史益诚,朕最后再倚重你一次,望你懂得为臣之道,也知恩图报。收好自己的羽翼,不要再挡朕的道。
第二日一早,皇帝赐婚岚郡主与太史铭的消息就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坊间都说,太史一族,圣眷不衰,荣宠之至,日月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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