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案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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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平就这样一直静静坐在床边陪着唐琪。
    唐琪盘腿将瓷坛裹在被里抱在怀中, 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安然地抚摸着瓷坛边沿。
    他打那之后再就没有接过话, 无论安平问什么他都不予理睬，连眼角都不愿抬一下。
    安平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他疲惫地靠着墙支撑着身体, 脸上几天没刮的胡茬青黑一片，眼里一片红丝。
    唐琪昏迷了三天，这三天够发生太多事。他、刘宏、王亮、老板的判决也迅速递了下来。
    安平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本该上学年纪的孩子现如痴傻了一般，失去了最亲的人又即将被送去交管所“教育”。
    是他来晚了。
    如果他再快一点, 就能阻止唐琪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如果他再警觉一点, 就不会让唐琪一个人离开市局。如果他再有能力一点, 就不会让小佳陷入这样的境地。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没能救下小佳, 也没能阻止唐琪, 甚至开枪伤害了他。
    安平能看出唐琪嘶吼着问他为什么时的满心绝望, 也能看出他在苏醒后眼神中多出了一抹对自己的恨意。
    那恨太强烈, 刺地安平无法正视他的眼。
    唐琪还小，他无法理解安平的用意是很正常的, 安平宁愿唐琪怀着对他的恨意活下去, 也不愿看他了无生机的样子。
    所以安平什么都没有解释，他希望唐琪死死揪住这一根救命稻草，不论抱着什么样的念头都要拼命地活下去。
    然后等唐琪再大些, 再过几年, 时间会慢慢风化过去的记忆, 将那些痛苦慢慢磨平。
    到那时，唐琪自然就会理解。
    这时，安平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面显示着“苏已”两字。
    他捏着电话看了一眼垂着头独自抱着瓷坛哼小曲的唐琪，然后转头走了出去，接通了爱人的电话。
    “宝你到楼下了？……那上来吧我们在八楼……你怎么把馨馨也带来了？……唉小丫头片子一天就知道逃课，你们上来吧，我在病房门口等你们。”
    安平没有把门关严，他就站在门边等爱人苏已带女儿安馨上来。
    但是在他转身的瞬间，唐琪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看着自己怀中的瓷坛一声不吭，死寂的眼珠缓慢地转了转，里面出现了一抹莫名疯狂的色彩。
    安平站在门口，远远地便看到了向他冲过来的小丫头，和身后高大俊美的男人。
    他看着二人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一股暖流妥帖地流过他疲惫的心间。
    “诶哟~我的宝贝们来了啊。”
    安平一把抱起冲过来的小肉球，颠了颠她肉嘟嘟的小屁股，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接过了苏已手中的保温桶。
    “怎么，今天我的小公主怎么不愿意去上舞蹈课？”
    安馨摸了摸圆滚滚的小肚皮，眼珠灵动地转了一圈。
    “今天吃太饱了嘛，爸爸（苏已）已经同意我不去上课啦！”
    苏已站在一旁看着父女二人互动，一张脸五官清秀眉眼微挑，眼神流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他伸手接过安平怀里坏笑的小丫头，放在地上让她自己站好，看着安平满脸胡茬笑了出声。
    “看你最近累得，眼圈都这么重了，刚和馨馨一起给你煲了鸡汤，一会和孩子一起吃吧，那孩子都三天没吃饭胃都饿坏了。”
    安平看着面前的两人，心里妥帖极了。他拉开病房的门，将二人引了进去，一边对床上的唐琪介绍道。
    “唐琪，这是我爱人苏已和女儿安馨，他们来给我们送吃的，你起来收拾也好好吃一点吧。”
    唐琪缓缓转过头，一双无神的眼盯着他们一眨不眨，然后默然点了点头，拖着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声谢谢。
    苏已热心地将吃食给二人布置好，这才拉着椅子抱了安馨坐下来，看着唐琪消瘦的脸颊给他盛了碗鸡汤。
    “小琦，来喝点鸡汤补一补，我熬的时候把油都撇掉了，喝着不会那么腻。你还在长身体，最近什么都别想了，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吧。”
    唐琪看着面前桌上的小瓷碗，鸡肉配着香菇和药材看起来被用心炖了很久，一股鲜香扑面而来。
    热腾腾的雾气在他细长的睫毛上氤氲开来，鲜味抚慰了他饥肠辘辘的身体，热量层层包裹住他冰冷的心脏。
    突然，一滴泪水从空中悄然跌落。
    唐琪垂着眸子低下头，三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爸爸，哥哥是开心的哭出来了吗？”
    小团子安馨今年五岁，她不懂为什么哥哥看到好吃的会哭而不是笑。成人的世界太过复杂，孩童干净的眼里反而更为纯粹。
    安平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将她从爱人腿上接过自己抱着，捏了小勺挖了勺汤吹温了才喂给她。
    “因为小琦哥哥喜欢你爸爸做的饭啊，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饭都饿坏了，我们让他多吃点肉好不好？”
    小安馨认真点了点头，两眼圆溜溜的看着可爱极了。
    她直起身艰难地抓起筷子，颤颤巍巍给唐夹了块鸡肉到他碗里，然后眉眼弯弯地笑出了两个甜甜的小梨涡。
    “哥哥你多吃点肉补补身体，只有吃饱了肚子以后才能有力气嘛。”
    唐琪拿着勺望向小孩单纯的笑脸，那双圆眼睛那么干净透亮，像小时候的小佳一样，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
    他仿佛突然不会协调脸上的表情一般，嘴角艰难抽搐了几下，这才找回笑的感觉，虽然笑得难看但眼底微润。
    “……谢谢你们……”
    唐琪沙哑着嗓子，握着勺子的手指微颤。
    “快吃吧唐琪，你胳膊上的伤口还没好，一会护士该来换药了。”
    安平欣慰地看着唐琪眼底的清亮，也许之前唐琪还沉浸在痛苦中，才会表现出那么明显的恨意。
    他是一个好孩子，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调整自己的心态。
    两人吃地不慢，很快一罐汤便见了底。
    期间唐琪像是和安馨投缘般不断聊着天，一大一小开心得不得了，最后安馨甚至兴奋地想邀请唐琪去家里玩。
    唐琪扯开一个奇怪的笑，眼底划过一丝阴霾，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
    “好，我有机会一定去找你玩。”
    苏已看两人玩得这么好也放心了，他原本还担心唐琪会因此产生心理障碍，这样一看果然是他多虑了。
    就这样，两人约好下次再见面后苏已便带安馨回去了，安平则找了别的警员来轮值，自己回局里继续加班。
    他们走后，唐琪背对警员独自坐在床上，转头看着窗外蔚蓝的天际。
    他不断抚摸着怀里冰冷的瓷坛，嘴里呢喃道。
    “……小佳再等等……我马上就能来找你了……”
    *
    入夜，轮值的警员靠在床边点着头打瞌睡，唐琪警惕地看了看他，然后轻轻悄悄抱着瓷罐光脚下了床。
    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天上连一丝云都找不到，清亮的月光静静洒在了唐琪的病房里，将一切照亮。
    唐琪蹑手蹑脚地借着光亮站在昏暗的洗手间里，地面的瓷砖冰凉刺骨，他却像毫无反应一般呆呆看向镜子。
    镜子里一片黑寂，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隐隐约约的，旁边好像还有一块小小的黑影。
    唐琪仿佛又听到了梦中银铃般的笑声。
    他缓缓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那片小小的黑影，那孩子咯咯笑着躲开说痒。
    唐琪这才眷恋地收回手，将瓷坛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然后沿着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然后，他轻轻揭开了坛口的盖子，里面灰白的骨灰露了出来。
    小佳一直没吃到什么营养，所以长得很慢，八岁多的个头像是六岁的，人小骨灰也少瓷坛里看着分外单薄。
    唐琪闻不到近在咫尺的灰烬味，他只觉得这些和小佳一样，带着她婴儿时期身上特有的一股奶香，白软白软的，招人稀罕极了。
    他看着怀里襁褓中的小团子，痴傻一般呆呆笑着，眼底流过一丝痛苦和决然。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在嘴里沾了沾，然后将濡湿的指尖探向了那颗粒不平的灰烬。
    那灰烬包裹住他的指节，细细沾了他满指，唐琪这时真心实意地笑了。
    他仿佛心满意足般，下一秒便把指尖塞回了嘴里。
    唐琪细细抱着那根手指唆了个干净，一点一点的，一丝都没有放过。
    他对着镜子缓缓抬起头，脸上扯着一抹笑容，嘴里时不时呢喃着什么。
    唐琪转头，看了看外面熟睡的警员，还好没有醒。
    他这才放心转过头来，吃力地将蓝白的手链换到了受伤的手臂带好。
    唐琪将左手五指合拢并做勺，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手粗砺的白灰，凑上前去满满塞在嘴里，嚼了嚼。
    嘎吱嘎吱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唐琪怕惊醒警员，便打开一点水龙头，就着潺潺流水将满嘴的灰烬和着，尽数咽了下去。
    一口接一口，他就定定站在镜前，哪都没去。冰冷刺骨的寒气从脚底钻入骨缝。
    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小时。
    唐琪小心翼翼怀抱瓷坛，瑟缩地靠在墙角沉沉睡着了。
    他消瘦的身体上肚子却异常鼓起，像是怀了个宝宝般滚圆。
    他紧紧蜷缩起身体，连脚趾都缩成一团，做梦扯着嘴角，笑了出声。
    “……这次……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小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