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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人在她的耳边脑海里嗡嗡吵闹,她的心像渐渐拉满弦的弓,动弹的空间越来越小,终于,啪,弦断,她被惊醒。
偌大宫殿里只有她的呼吸声回响,好像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搏斗的幸存者,对空气都格外贪婪。一身大汗粘腻得不行,床上罩着的藕荷色纱帐乘着风微微抖动,一切无甚异样。无数个夜都是如此,兴许这般之后再不能睡着,她走到殿外,看着星子渐暗,黑如盲瞳的天色慢慢变成霞光万丈,她别无选择,因为一旦睡去便又只能等着被惊醒。可是这连噩梦都不算。一醒来总会忘记梦中所有人,物,地点,时间,然后进入一个极端清醒的状态,似乎她是个旁观者,旁观着这副皮囊和周围一切滋长在黑夜里的魑魅魍魉。
最开始有这种状态时,她六岁。那一晚她醒来时,记忆告诉她她六岁。那晚以前,她都像个六岁孩子真正的样子活着,任性,胡闹,不知所谓的善良和无忧无虑。可忽然,一个如今天莫名的梦把她惊醒。甚至觉得这不是自己,却又不明白她到底是谁。冰冷的冬夜,她恍恍急出一身大汗。攀上比她个子还要高的鸡翅木桌,挪开笨重的妆镜,在极其隐蔽的角落摸到了暗格,一副发黄的画儿,一柄羊脂玉如意,一个蛐蛐笼儿。
这是六岁的她的所有私物,是她最珍惜的东西,我自然地找到了,她,就是这个身躯的主人,只是不知为何,却不是六岁该有的思维。冥冥中她觉得必然经历过什么事情,可是却依然脑袋空空,心中空空。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用六岁孩子软软的手撑着头,晒了半夜月亮,直到朝阳的殷红收敛成澄明的黄。
至今,她都把这一日当做自己真正的生辰。於陵翛,汉历元武四年腊月廿日,她的人生重新开始。而且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她有了一个发现,她的伤口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幸而阿奴以为父王又给了她什么灵丹妙药,否则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她一定会不得好死。
漠北的腊月本就冻的人畏手畏脚,第二日於陵翛恹恹的样子也没人问询,王后对她是一贯的冷漠,似乎她唯一亲生的孩子并不是她。她是很不啻王后的做派的,用不完的欲擒故纵,日日仔细装点,却表现得对父王爱理不理。漠北王对於陵翛,向来无所不依,宠爱娇养,他似乎更喜欢中原那样弱不经风,文采斐然的女子,一心想把她培养成王后那般,只是她实在不愿受这拘束。
年节下,宫里总是人仰马翻,於陵翛也乐得没有存在感。只是父王,依旧日日叫她去勤政殿读文赋诗词,无论是以前的她还是现在,对这些总没有什么兴趣,还是骑马射箭来的痛快。又亏她年幼,上不得马背,只屑呆在宫里数着落叶,亦或者找北宫的哥哥弟弟们玩耍。
那些父王的妃子们倒是不待见这位公主,笑脸相迎又怎么,谁还瞧不出她们水粉和出的皮囊里留着什么盘算?看不惯归看不惯,去北宫她还是勤快的。大王子二王子已入了学堂了,经史子集一样样地背诵,父王总叫他们中原那套礼御书术,也不怕蒙在书里失了漠北儿郎的锐性。
好在还有武科,她便天天的往校场跑,仗着年纪小又得父王宠爱,总能占着些便宜,他们学着的我也都随堂了,自觉那兵书经传都分外熟悉,看一向粗莽的大哥抓耳挠腮也是有趣虽说漠北孩儿在马背上长大,可像她一般六岁敢独乘一匹的可也不多,起初大哥二哥还战战兢兢要陪着,几月过去,那小马驹看似不适合她使唤了,又磕磕绊绊拉起了弓。夫子讲学从不问她,似乎他觉得一个六岁女儿答不上实在正常。
这日兄长们又上武科,她带着一个婢子就去校场凑热闹,大哥马术学的不错,耶什将军总在父王面前夸赞,大哥也总当回事,武科校场里越发目中无人。於陵翛你并不明白为何耶什要将大哥捧杀,当然她的原则就是远离党争,看得明白也不会费半句话,毕竟这场大戏里,这点招数都辨不出来也配不上那个位子。六位兄长都已经长成了能上战场的漠北儿郎,可於陵翛对他们还只依稀有些印象,尤其那位毫无存在感的四哥於陵祁焱,半丝了解也无。
大王子於陵祁垣,彤云娘娘之子,彤云的厉害她见识过,和王后是生生的对比。她永远柔柔弱弱,轻言巧语,颇受漠北王宠信。当然内宫这样竞争激烈的地方总需要有个以柔克刚的作为表率,漠北王宠爱她也不过是想告诫其他人,安份守己就好。否则每天对着一个半点脾气都没的人,能有什么意思?
可惜有人看不明白,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人不得不装作不明白。当权者总喜欢看见他控制下的人漏洞百出。就像大王子,因为鲁莽因为冲动,才没有人怀疑他摆在台面上的野心。但是真真假假,有彤云在,她是不信大哥有面上这样单纯。
众人知他蛮横,武场里磋磨人也是常事,只是不知今日是谁又要遭殃。
“今日测拳术,上月耶什大人怎么教的,王子们都演示一番,形式,两两对打,自行组队!”盾厄副将布置了任务就走下校场,五个场监留着,於陵翛乐得看戏。不知为何,一向和二哥过不去的大哥居然找了四哥搭档,她看不明白,贴心的阿奴备了果盘和栗子,她便坐下,请助教的庄夫人来唠嗑。庄夫人一向很能容忍这个小公主,虽然她明白是因为父王的压力,但对之仍是毕恭毕敬的。
“好久不见夫人啦,又去峡城练兵了么?夫人辛苦!”没人会拒绝一个笑得天真烂漫的七岁孩童无心的追捧。
庄夫人双手捧了於陵翛递上的茶水,微微露出笑容:“小公主嘴真甜,这次没去峡城,去了黎州,元武皇帝要在年后召见邦国首领,特使到了黎州,我便带人去接了。”
“好端端要召见做什么,有话使者带到不行吗”於陵翛不明白元武皇帝的居心。
“元武皇帝的皇后娘娘大病终愈,那位陛下要各邦朝贺。”庄夫人皱着眉头,明显事情会更复杂。皇帝在位不过四年,百废待兴,借着么个蹩脚的由头请君入瓮,铲除番国?她心中嗤笑。
“皇后病愈是什么大事么,值得普天同庆?”
“公主不知,元武皇帝挚爱这位皇后,既是糟糠之妻又陪他平天下安藩镇,三年前却突然得了疾病,昏迷不醒,据说脉息全无,死人一般,但身体不腐,怀觉大师说这是命劫,有机缘可解。三月前她突然醒了。”似乎庄夫人也不信这传言,我亦不信,总之宴无好宴。
“那元武皇帝今年不过二十四五,父王还得带着礼物去拜他。”她面上有些不服气,摔了手里的栗子。
於陵翛还想再听听那些奇闻趣事,校场却出问题了。
“大王子英明!”,“大哥揍死那个没用的!”於陵祁垣一拳一拳砸在四哥身上,莫说章法,他像泄气一般,拳打脚踢,“你降不降?”祁垣死死掐这四哥的脖子,他在挣扎,浑身鲜血,渐渐蜷缩,那眼神是有记忆以来我见过最难以形容的,“不,降,”
“大王子快住手!”庄夫人想上去阻止。
“庄夫人,比武场里生死不论,他不认输,我就不停手!”祁垣下手越发凶狠。
於陵翛并不该干涉这件事,无能的人当然该死,但是那四王子的眼神,让她有了开始看一场大戏的欲望,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才能让那些自以为是的人闭嘴。
抬手一鞭子轻轻抽到台上,风声却不小。正要挥下拳头的祁垣怒不可遏地看向我“小妹你管什么闲事?”凶神恶煞的样子确实不该对着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从这开始他就输了。
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四哥我们走,哇哇哇哇”她哭着喊着冲到奄奄一息的四哥身边,盾厄副将见状忙把於陵翛顺带着四王子送到了她的流景宫。她的嚎叫声留了一路,看着阿奴给四哥上了药,又立马哭着喊着奔到漠北王面前,噙着一泡泪就开始告状“父王,大哥哥要打我,反正母后也不要我,你们就都不要我好了,我立马去樊国,去圣都,我去浪迹天涯,我也不要你们了!”一旦有恃无恐,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撒娇。
“翛儿,哭什么,哪个畜生敢打你,父王绝对杀了他”,我蒙着头也感觉父王语调有变,一声闷响,似乎是大哥跪了下来。
“卓安。”卓公公端着盘子上前来。
“翛儿,王上现在把这根鞭子给你,今后谁敢对你伤你,不必报来,只管要他的命!”王上替她擤了鼻涕擦了眼泪也免了那日背诗文的苦差,令卓公公亲自送她回了流景宫,把那叫离魂的鞭子系在她腰上。
“小公主啊,主子这辈子最心疼的就是您啦,您可要知恩,别像王后,唉,您也不明白,奴才多嘴喽。”於陵翛依旧小声啜泣,却在仔细思索着卓安的话。
“安爷爷,你去帮我和父王说,四哥就先住在我这里,免得又被人欺负。”我仍然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好好好,公主说了算,公主竟也会保护人了,公主长大了一定要保护陛下啊,”卓安颤颤巍巍的样子倒是让她有些伤感,父王从来对她百依百顺。受了这份关照,也绝不会让他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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