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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四婶是个抠门的人。她抠到连热水器的时间都控制。曹野冲着凉水,呀呀叫唤,心里头全是对四婶的咒骂。
她到底从我这里顺走多少东西?曹野也数不清了。四婶时常进房间来抄电表,抄完后,好多东西就凭空消失了。数日后,它们出现在小六子手上。
起初他也不敢问,怕丢脸。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问。
谁料四婶倒也痛快,她每次都大方地说,我借来用用。我寻思你不要了。
曹野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走出卫生间,看见双双脸颊红扑扑的,欢喜地迎上来。
“你才洗好?这么慢。”她大声说道。这声音大得有些刻意,似乎在掩饰什么。
“干嘛?你要用卫生间?你……”曹野讶异地问。
“讨厌!才不要。”双双打断道,“别说了,你快休息吧。”
经过这么一天的波澜起伏,曹野确实累得不行。至于双双在掩饰什么,他也没力气管了。铺好被子,他钻了进去,一会儿就沉没在枕头里。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抬头问道:“双双,你需要睡觉吗?”
“无聊的时候我就睡。有乐子,就一直不用睡。”
“那你现在想睡吗?”
“现在一点都不无聊。”双双笑吟吟地说。她的目光紧紧抓着曹野,贼亮贼亮。
被双双这样盯着,曹野有些不自在,赶紧翻了个身,把目光挡在身上。
他伸手关了灯。月光清冽,撒在地板上,变作一汪蓝色的池塘。
黑暗中,曹野悄悄转了转脑袋,余光隐约看见那少女的轮廓。她像是站岗的卫兵,一丝不苟地端坐着。
古书中,那些夜读于古寺破庙的赶考书生们,常在半夜邂逅绝色美女。深夜无人,心猿意马,投怀送抱,怎能把持?可惜女鬼大多趁机吸食精血,那些沉醉温柔乡的好色书生没几天就变成皮包骨的人干。他曾以为,这些精虫上脑的书生,为了做羞羞的事情不管不顾,明知有诈还不懂躲避,当真一群肉虫。但此刻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同想法了。
人活一世,好似一场空虚大梦,二十几年来,他活在斥责与鄙夷中,过着像狗一样的日子,苟且到今天,往日种种,如梦似幻,真实存在么?明天又在何处?这场大梦何时结束?若是美梦倒也罢了,倘若命运不堪,苦难接踵,还不如来个女鬼,造一场欢愉的幻境,在幻境中了却心愿,满足欲望,岂不美哉?
不必像南柯一梦那样命运起落,不要板着脸教训什么大道理,完全是极致的享受,过把瘾就死,省的面对又残酷又无情的生活。反正自己没人在意,众生嫌弃,还不如和美丽的鬼妹妹交易一番,多好。
想到这儿,曹野心里似乎坦然了不少。他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你睡着了吗?”双双隔着老远,耳语般轻声问。
“没有。”曹野动了动身子,仰面躺着。路灯的银光撒来斑驳的树影,星星点点地落在天花板上。那一刻,他觉得天花板仿佛被夜空笼罩。
“干嘛?要吸我精血?”他看向双双,惨淡一笑。
黑暗中,双双发着微弱的光,看上去只有一道隐隐的轮廓。听了曹野的话,她身上的光芒似乎亮起来,声音也抬高不少:“什么经血,脏死了,而且你一个汉子,哪来的经血,哼,瞎说!再不睡,我就吓死你。”
曹野赶紧躺下来,腹诽道,刚才还不是你喊我的,哼。
他闭上眼睛,渐渐放松下来。
月光似乎有温度,它凉凉的,就像溪水轻轻流过。流过曹野的手臂,小汗毛在流淌的月光中摇摆,微微有些发痒。曹野一睁眼,看见双双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凝神看着自己,脸上是说不清的表情。
他的突然睁眼,吓了双双一跳。还没等双双解释,曹野又闭上了眼。
今晚估计没法睡了。他无奈地叹道。就这么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在坠入梦境的一刻,他似乎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而后便是无尽的沉寂。无梦的酣睡是由饥饿唤醒的。
饥饿在曹野的肚子里大吵大闹,敲打胃壁,嚎啕大哭。不一会儿,曹野就被闹醒了。他睁开眼,捂着肚子坐起来,肚里饿得难受。他想起在郑家吃晚饭时,他只吃了一小团饭和一些咸菜,喂鸡都不够。
他迷迷糊糊地打开灯。日光灯闪烁了几下,亮了。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食物的气息。
曹野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走到书桌旁,翻了翻抽屉,又一把给推了回去。
找不到吃的。但心里似乎觉得有别的东西不见了。他仔细想了想,屋里似乎还应该有个人——不,是女鬼才对。可是屋里根本没有呀。
大概是梦吧。曹野糊里糊涂地想着。昨晚的事儿,都是一场梦。起先是噩梦,然后是春梦。还是那种发乎情止乎礼的规矩春梦。曹野傻傻一笑。既然是梦,那么屋外就没有那个红婶,这让他放心好多。可想到那个美丽的少女也是自己的幻梦,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从时间来看,现在正值深夜,外面应该也没有吃的。曹野在屋里翻箱倒柜,忽然一拍脑袋,想起前天已经找得底朝天了,最后还不是出去吃剩面了?
郑家餐桌上的那只烧鹅,油光嫩滑的金黄色脆皮,底下藏着柔软多汁、香味四溢的鹅肉,在加了糖的酱油醋里面轻轻一过,往嘴里一送,连皮带肉,馥郁的肉汁在舌尖蔓延开来,酥脆的外皮滋啦滋啦,香味像融雪般浸润在嘴里,满口都是醉人的滋味。肚子叫得更响了,它气急败坏地打断了曹野的幻想。
包里似乎还有半个早上买的馒头。曹野忽然想起来。到今夜,不过一天不到的时间,应该不会坏吧。他捡起背包,果然从里面翻出半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来。他拿起馒头,上下打量。忽然听到耳旁有人气呼呼地呵斥道:
“你还想吃绿毛呀!”
曹野一扭头,看见双双正插着腰,侧着头,撅嘴皱眉地盯着自己。
那一刻,他百感交集。又见她双眉颦蹙,连忙丢了馒头,争辩道:“我就看看。看看怎么了?”
“看?你半夜不睡觉,起来看馒头?”双双质问。
“对、对呀。我就有这么个爱好。”曹野嘴硬。
“你饿了,就去吃郑家的东西。你交了钱的。”双双语重心长地说。
这话让曹野有些惊讶,他注意到,双双对自己似乎了如指掌。他好像一直活在她的监视之下。他不想让双双觉得自己懦弱,便解释道:“不用去,我减肥嘛,要克制。”
“你都瘦成骨头了!你是怂蛋吗?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双双痛心疾首道。
“嗬!你凭什么说我怂蛋?”曹野挨了骂,顶嘴道,“你又不用吃喝,你知道饿有多难受吗?”这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发火最密集的时段。
双双被噎住了。半天,她才反唇相讥道:“你趴在天台上的样子真难看!”
曹野刚想说,我有必要让自己趴得很好看吗?但天台让他想起外面那可怕的红婶。此时,他处于双双的庇护下,才有机会安然入睡。他只好摸了摸脑袋,不说话,算是默认自己趴在天台上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双双也没再说话,她望向窗外,似乎在看着什么。曹野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轻哼小曲,以示自己全然无所谓。
“行了,我们吃东西去吧。”双双忽然说道。
“吃毛。”曹野嘟哝道。他忽然感受到双双的眼神,立马改口道:“我是说,吃什么?”
“郑翔这两天买了不少好东西,用的就是你交的钱。你说,这东西是不是就该你吃?”
“不要了吧?这家人,烦得很,大不了,我下次不交钱了呗。”曹野惨笑道。
“那就白白被人欺负呀?你堂堂一个大少……男子汉,怎么能忍?”双双匆忙改口。
“哎哟我好困。”
“红婶是吓人,但要论恐怖,我绝对比她厉害。”双双一字一句地说。
“好吧我忽然清醒了。”曹野坐起来,小心地瞅着双双,见她还是漂亮模样,松了口气,“但是,红婶在外面呢,好恐怖的,会有危险吧?”
双双正飘向房门,听了这话,回头嫣然一笑:“别怕,我比她更恐怖。”
走出大门时,曹野大声咳嗽了一下,让声控灯光照亮了楼道。他的眼睛左右看看,没看见红婶。对面楼层还有家人的灯没关,婴儿悠长的哭声晃晃悠悠地飘出来。
看来确实不要紧吧。他想着,蹑手蹑脚地跟在双双身后,上了楼。
到了四楼,曹野没敢动。楼道的黑暗反而给他安全感。他怕咳嗽或是拍掌声惊醒郑翔。
厨房里,月亮切了一片薄薄的矩形月光,晾在灶台上。碗筷盘碗湿漉漉的,一块抹布铺在他们身上。黑漆漆的门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郑翔闷闷的呼噜声。
“要不,先算了。”曹野扭扭捏捏地问。
双双没吭声,她面无表情地伸出食指,指着厨房。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盯着曹野。
双双比红婶厉害,红婶又比郑翔厉害。郑翔一家子合起来也打不过一个红婶。曹野再担忧,这个推理还是能算清楚的。他摸进厨房,听见电冰箱嗡嗡直叫唤。“啪”一声,冰箱门开了。
黄黄的灯光照亮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冰凉小世界。满是食物的世界。
扒拉开盖在菜上的盘子,粗略一打量,好菜还真不少。曹野伸手胡乱抓了一把,抓了两根切成片的烧鹅,两口就给吃进嘴里。烧鹅挨了冻,身上的油凝结了,肉也硬了,但香味还是慢慢嚼出来了。
双双两步冲了过来,对着曹野耳朵叫道:“这么冰,你怎么直接吃了?不怕肚子疼吗?”
她声音响亮,曹野的耳朵有些生疼。他一脸惨笑,退开几步,说:“不太冰……真的。”
双双皱着眉头,似乎在琢磨什么,她问:“你觉得,这里面哪些好吃?”
曹野嚅嗫了几个菜名。
双双也没管哪几个菜,说:“你去挑出来。”
曹野上下找了一遍,选出了烧鹅、炒土豆、芹菜腐竹、排骨汤、还有米饭。基本上是晚饭没吃到,只是眼巴巴看过的菜肴。他把菜肴摆在灶台旁,晒着月光。
“你把它们热一热。会烧吗?”双双问。
“这动静会不会太大?偷吃一两口得了,这么大动静,把他家吵醒就完蛋了。”曹野低声哀求道。
“你又不是狗,你是个人,堂堂正正,吃什么冷饭?人就该有人样!”
“咳,什么人样啊,我早就一无所有了。”曹野无奈地笑道。
“瞎说。你还有生命。有了生命,就什么都还有,你怕什么?而且你还有我。”后半句双双说得飞快,几乎囫囵在一个音里,含混过去了。说罢,她看向别处。
曹野正琢磨前半句呢,听到那含糊的后半句,一愣,刚想开口,就被双双粗暴地打断了话:“你你你,你不热菜,我立马叫红婶来,她就在楼下等着你。”
啪嗒一声,炉灶的火立马被打开了。曹野麻利地抄起铲子,将锅放在灶台上,然后小心地看一眼双双,显出乖巧的模样。
一盘盘菜被倒进锅里,缓慢加热。曹野开得小火,动作也很轻柔,尽可能让声音低下去。他解释说,用文火慢炖,菜才会入味。翻炒得缓慢轻柔,是因为治大国若烹小鲜,要慢慢的,不急躁,不然小鲜会碎掉的。其实他只是怕郑翔听到炒菜声。
这些话双双似乎听过,她点点头,觉得曹野说得对。
“你往菜里加一勺糖吧。每个菜里都可以。”双双看着锅里翻炒的菜肴,冷不丁来了一句。
曹野依了她。在锅里热饭时,双双说:“你从那里拿两个,不,三个鸡蛋出来。把蛋打散了,撒点盐糖,拌匀了,再倒锅里,均匀浇在饭上,这样蛋液才能裹住每一粒米饭。然后把那些葱洗干净了,撒到饭上,再烧一烧。你不知道它们种在地里,施了肥,有多不干净,一定要烧熟了。”
在双双的指示下,曹野搬来了晚饭时才用的桌子,将它架起来,又扯来凳子。筷子、勺子、小碟子,端正地躺在桌子上。小碟子里装了酱油和醋,还按照双双的要求,也加了一勺糖。
曹野点亮油烟机上的小黄灯。厨房里亮起微弱的黄光。这个破旧的厨房霎时间变成了烛光餐厅。
看着满桌的菜肴和整齐的餐具,曹野有些高兴,他笑起来:“哎哟喂,真讲究!”
“你就该过得讲究,日子哪能那么糙。”双双坐在一边,一手托着下巴,一边看着曹野。
曹野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片烧鹅,在酱油醋里过一过,送进嘴里。香浓的肉汁伴着外皮的酥脆口感一起涌来,酱油醋的清爽解腻正好中和了烧鹅中稍微过头的油腻,而融在里面的白糖,将细腻的鲜度又提高了一个等级,三者味道集中在一起,曹野的味蕾欢欣地狂舞起来,它们嚷着“好吃好吃”,张开无数细小的手掌,拼命地招摇。
“太好吃了!”曹野嘴里不住地嚼着,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不是没吃过烧鹅,只是今夜,这烧鹅吃得他喜极而泣,有一种心上重物被缓缓卸下的宽松感。
他又夹了一块土豆。土豆烧得很柔软,入口即化,香糯的土豆泥黏在嘴上,跟味蕾亲密拥抱。味蕾高兴坏了,抱着土豆泥就不撒手。相传黄帝居于少室山,山上有白玉膏。黄帝以这玉膏为食。听起来这玉膏乃是精华中的精华。可曹野觉得,这一夜的土豆,就是黄帝吃的玉膏。几千年黄帝吃玉膏时不小心手滑,几块玉膏掉进了时空虫洞,如今穿越了虫洞,就这么来到曹野面前。
“这是我的土豆。”曹野抽了抽鼻子,喃喃道。
“慢慢吃。别咬了舌头。”双双叮嘱道。
曹野点点头,他手里的筷子猛地一窜,叼起几根芹菜和腐竹。芹菜坚挺挺地立着,腐竹柔软地弯着腰,它们一齐进入曹野口中。
一口下去,腐竹鲜嫩的汁水喷薄而出,味蕾们冲了澡似的,全都欢欣地尖叫起来。芹菜口感爽脆,嚼起来咔擦咔擦响,清爽无比。
“唔……唔……”曹野说不出来话,他闭上眼,摇头晃脑,像个傻瓜。
“来,喝口汤。”双双笑嘻嘻地催促道。
伏在桌上的勺子一个起跳,越过大碗,直扎进汤里。再起身,捞起满满一勺肉汤。汤里的肉沫像翻滚的鱼群,快活地打着旋涡。曹野一努嘴,蓝鲸似的将肉汤尽数吸进去。
不愧是熬了许久的肉汤,肉的鲜美完全融入汤里,姜的辛辣不仅盖住了腻味,还刺激了味蕾,让汤的口感变得更富有层次。细密的肉沫柔软地伏在舌头上,每一滴都与味蕾融合在一起,紧紧拥抱,不忍分离。温暖的汤水滑落进肚,好像吞下整个春天。
“啊……”曹野长叹一声,他仰着头,闭着眼,定格在那。
还有蛋炒饭。曹野直接用勺子挖了一块,就像挖金子一样。炒饭刚入口,味蕾就炸开了锅。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嚷着,争先恐后地让舌头把饭拨过来。鸡蛋的鲜香被文火熬了出来,还未完全凝固的蛋液与唾液结合得更加紧密,滋味更加浓郁。米饭作为供能的糖类,在这一刻如母亲般给予人心理上的巨大安慰,朴实但是温暖人心。葱末儿带着自己独特的清香,如交响乐中的竖琴,偶然响起,在低沉的乐声中亮起一抹空灵。
“双双,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好的一次。”曹野嘴里鼓鼓囊囊,口齿不清。
“看把你苦的。”双双脸上露出惆怅的表情。
“你是美食大师!”曹野竖起大拇指。
“我?我才不是。”双双说,“我娘比我更厉害。”
曹野第一次听到双双说她娘。他停住咀嚼,脸颊鼓着一大包,看着双双,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先吃吧,吃完了赶紧补觉。这两天累坏你了。”双双转移了话题。她扭头看了郑家的房门一眼,又说道:“明晚的晚饭,你一定要来吃。知道吗?”
双双都开了金口,曹野哪敢不从?第二天,曹野毕恭毕敬地走上来,双双跟在他身后。郑家人围坐在桌前,脸色非常奇怪。曹野一看桌上,呵,他们买了新菜。这不奇怪,昨天的菜都被曹野吃光了。
“我问你个事儿。”郑翔说。
“您说。”曹野心里有点紧张,他努力让自己不显得慌张。
“昨晚有人吃了菜。你知道是谁不?”郑翔试探道。王姐的脑袋没动,但是眼睛却转向一边,目光扎在曹野脸上。
曹野一时语塞,看向双双。
“看我干吗?承认呀,大方点!”双双漫不经心地说。
“我……”郑家人看着曹野,他说不出话,脸也跟着红了。
“脸红什么,你看看他们给你吃的是什么?你跟他们客气什么?说是。”
“是。”曹野承认了。
“你好大胆啊!”郑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别怂。你说,晚饭就那么点,喂狗呢?我交那么多钱,饿了来吃东西,天经地义!”双双现场教学道。
“我……”曹野勉强开口道,“晚饭毕竟不够吃,饿了,而且我交了钱,这个钱,不少,比我吃到的多了去了。所以,从契约角度来讲,我半夜吃点东西,也是分内的,合法合理的,天经地义。”说到后面,他似乎感觉顺溜了一些。
郑翔没料到这个怂蛋敢反驳。但他自知理亏,鼻子哼了一声,坐下喝起酒来。
王姐没好气地端来一碗饭,又是昨天那样少少的一小团。砰一声,饭碗敲在桌面上。
双双凑过来看了一眼,嘴里啧啧有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喂鸡呢。我以前喂鸡喂鱼虾,给的食料比这还多。你说,这不够吃,要自己打。”
昨晚是偷摸着吃喝,感觉还好。但当着这家人的面弄吃的,曹野又有点胆怯。
“去不去呀?”双双问。
曹野立刻捧起饭碗,谄媚地笑道:“我……饭量大,这么多,不太够。”他低下头不去看郑家人的表情,默默走到电饭锅前打饭。
“多打点。”双双催道。
“不了,我不爱吃米饭。”曹野低声说道。
“也是,米饭吃那么多干嘛呀。”双双说,“你该多吃配菜,吃大鱼大肉,你看,今天的菜肴多新鲜呀。”
曹野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能感觉到,郑家人的视线射在自己背上,像飞刀一样凉。
他低着头,端着饭碗回去坐下。碗里的饭正好和碗的边沿齐平。他没看郑家人的眼神,习惯性地夹了面前咸菜。
“你就像个小媳妇。”双双说。
“你那么爱吃咸菜吗?”双双又说。
“不齁吗你?”双双连续轰炸道。
曹野忍不住了,抬头怒目而视。双双也不甘示弱地盯他。他一下子就败下阵来。
“那盘鸡腿,里面那个最大的,油亮油亮的,把它夹过来。”双双指着盘子说道。
曹野觉得这样有些过了,他毕竟是客人呀。他轻微地摇了摇头。
双双凑近了,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说:“你客气什么?你以为你是客人?你其实被宰的猪呀。夹!”
曹野略一沉思,手中筷子忽然抬起,一口咬住了鸡腿的大腿骨,将最大的鸡腿沉甸甸地夹了起来,吊车一样运到自己碗里。郑家人猝不及防,他们停杯投箸不能食,吃惊地看着曹野。
决心已下,那么便不必犹豫。曹野的牙撕下一条细长坚韧的鸡腿肉,轻轻一吸,将鸡腿肉吸进嘴里,肆无忌惮地大嚼起来。
郑翔忽然一拍桌子,指着女儿骂道:“你这个败家的货!”他一时词穷,接不出下句话。一桌子人大眼瞪小眼。
“你作文连满分都没有,还敢吃肉!”他终于喊了出来。
“……老师从不给满分。”郑小英扒着饭,嘟哝道。
“放屁,整天就知道吃吃吃,不知羞耻。饿死鬼投胎啊?我那会儿,作文回回满分!”胖子呵斥道。
“你初中都没考上。”郑小英小声呛道。
“那是老师没眼光!成绩能吃么?分数好有个屁用……”胖子窘迫地辩解道。
“那你说没满分不可以吃肉。”
“这,这不就是……激励你嘛!子曰,吃饭时候不说话。你闭嘴!”胖子的脸又红又涨,他赶忙灌下一口啤酒,咂咂嘴,不再提这茬了。
“你看,他指桑骂槐。你别理他。继续吃。”双双提点道。
曹野夹着大鸡腿,耀武扬威地在酱油醋碟子里面走一下,送到嘴边,第一口,就撕下了烤得焦黄的脆皮,又一口,连皮带肉,顺着肉的纹路扯下一大块来。
郑胖子坐直身子,瞪大眼睛,不禁发出一声音调上扬的“啊”,仿佛被什么尖刺戳中脚心。王姐王淑静停下筷子,眼睛瞪得如铜铃,忽然猛朝郑翔眨眼。
胖子慌不择路,向女儿骂道:“你不好好学习,有什么资格吃好的?”
“爸,我又怎么了?”郑小英有点厌烦。
“你……你就是,不好好学习!”胖子猛一拍桌子,加大声势,仿佛拍了桌子,就说的很对一样。
女人趁此良机,将剩下的鸡腿夹到家人碗里。
这场景双双倒是满不在乎,她说:“这是老招数了,吓跑不少同学。你别管他,那个大骨头好,你夹来。”
汤里只有这么一根大筒骨呀,夹了就都没了。曹野心想。可是他很清楚,他没得选。
“你夹骨头,汤给他们。滋补的都在汤里,精华给他们喝,不挺好的嘛!”双双怂恿道。
听了这话,曹野的筷子又抬起头来。王姐攥着筷子,节骨发白,眼睛盯着曹野的筷子,随时要扑上来似的。
筷子展翅起飞,朝咸菜拌腌菜出击。王姐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曹野的筷子便一拐弯,径直夹住了筒骨,一抬,竟抬不动。曹野的左手也上了场,扶着筒骨,将它护送到碗里。
王姐一哆嗦,本能地甩出筷子,结果半路目光与曹野的眼神相撞,曹野头一歪,露出腼腆的惨笑。王姐也赶紧松开脸,回报以惨淡的笑容。郑翔也强颜欢笑起来,以饰“书香门第”的热情好客。
“笑什么,啃呀。”双双说。
曹野轻轻啃了一口。
“大口!”
曹野横撕一坨筋肉下来。肉味有些淡,但是很新鲜,肉香纯正。曹野索性放下筷子,两手并用,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王姐在餐桌底下连踢郑胖子。郑翔厌烦地拍回去,一脸懊丧。郑小英忙着给小男友偷发信息,没理会桌上的事。
“大家都说,骨头里面的髓最香了,你快呲溜呲溜地吸它。”双双指挥道。
曹野用筷子捅开骨缝间的碎骨,举起大筒骨。骨头断裂处如同酒壶的壶嘴,曹野对着壶嘴,一仰头,大团白花花、嫩滑滑的骨髓就滚落进曹野嘴里。骨髓浓郁香醇,曹野极其享受地闭上了眼。
“呲溜呲溜呢?”双双大声问。
曹野立马大口大口吸吮起来,呲溜呲溜的声音欢快地响了起来,光听着就让人觉得奇香无比。郑家人眼巴巴看着,竖起耳朵听着,一齐咽了咽口水。
呲溜呲溜声音渐渐小了,这难不倒曹野,他伸出筷子,往骨头里面挖矿似的挖了几下,又呲溜呲溜起来。一来二去,一根大筒骨给吃得一干二净。曹野放下骨头,朝郑家人腼腆一笑。
双双欣慰地看着曹野,她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我记得,那个绿箱子里面,有冰冻的玩意儿。好像很好吃。”
她的意思曹野很清楚。已经走到这一步,曹野也不怕了。他拍拍肚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冰箱前,蹲下身子,拉开冷冻室的柜门。郑家人的眼睛都射在他身上。但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好像厚实了,芒刺在背的感觉几乎消失无踪。
双双探头过去,新奇地看来看去:“这东西颜色真好看,比红帮裁缝的洋布还花哨。这个粉色的好像很好吃,蓝色的也好!哎呀,都吃了吧。哎呀不行,寒伤肠胃。你就吃粉色的吧!”
于是曹野拿起了草莓味的冰淇淋。
“你这次吃,不可以朝他们笑。像个憨瓜。”
曹野只好面容严肃地吃起了冰淇淋。郑家人闷不吭声地扒着饭。郑小英突然说:“爸我也要吃。”
“吃你妈的头。”郑翔骂道。
对面的王姐眼睛瞪了起来。
“我不是说你!”郑翔气急败坏。
双双立在曹野身边,眼睛盯着冰淇淋,看它被曹野一口一口咬进嘴里,眼神十分专注。曹野猜想,双双大概没有尝过冰淇淋的味道。这么一想,他忽然有些同情。吃完了冰淇淋,双双才挪开目光,若有所思地砸了咂嘴。
她忽然回头,提醒道:“吃饱了,你打个嗝。”
曹野面露难色,这是说打就打的吗?
“努力一下。”双双鼓励道。
曹野闭上眼,一使劲儿,只打出个小小的嗝。
“这个太轻了,压不住场。”双双并不满意,“再来。”
曹野深吸一口气,酝酿了好一会儿,两手摇晃着,不断向上翻动,像是在召唤肚里的气。运了半天气,他终于打了个响亮的嗝,一下子把郑家人镇住了。
“圆满了。”双双喜笑颜开地说,“我们走吧!”
曹野倒是没着急走,他收拾了自己留在桌上的骨头,把餐盘放进水槽。“收拾的是自己的体面,挺好的。”双双很认同曹野的做法。
下楼时,双双压低声音对曹野说:“今天这套,咱就对付郑家,以后我们还是要重礼仪,打嗝什么的,也不要明目张胆了。咱要尊重,自己也要体面。”
曹野今天的所作所为,的确全面镇住了郑家。曹野走后,王姐一直没好脸色,她喋喋不休地嘀咕,嘀咕得郑翔头都大了。
他感觉丢了大脸。郑小英踢掉鞋子,接起电话,往屋里跑。郑翔朝里面骂道:“你要不要脸啊?才几岁就跟野男人打电话!”
他骂了一串,忽然扭过头来,咬牙道:“好小子,行啊!你等着,老子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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